私心裡,對於這次不知由誰主導的刺殺,桃七是樂見其成的。
他怕牽扯到刺殺案中成為嫌疑犯,可他更想看看,若是自己並未誤打誤撞發現了刺客,那這一晚的結局到底如何。
桃七貓著腰,墊著腳,躲到了衣櫥側邊的屏風後麵。
他進來得安靜,塌上“戰況”又激烈,所以即便他在這座氣派的宅子內轉悠了兩圈,塌上的兩人,也沒有停下。
曖昧的聲響,激得人頭皮發麻,又似乎要把人骨頭酥軟掉。
床腿磕碰地麵磚石,帷幔流蘇搖搖蕩蕩,呼吸與撞擊愈來愈急促,兩三下的功夫後,那動靜達到頂峰,隨即一落千丈,男子呼出一口濁氣後,身與魂都消停了。
現成的活春宮,即使隻有聲兒也很值,真想抓兩把瓜子來磕著看,不過容易暴露自己,算了。
過了一會兒,帷幔後麵傳出事後女子細微的調笑聲。
屋簷上搖曳的燈籠,這時候徹底暗了下去。
桃七想起了那三人手上的燭油捅,真正添燭油,換燭芯的仆人,想必早已一命嗚呼。
嗖嗖嗖三道影子劃過窗棱,向屋頂去了。然後頭頂的瓦片被無聲揭起來數塊。
來得真是時候,眼下攝政王正是腦袋空空、身子鬆鬆的時候呢。
就算他現在逃出去,立刻就會被鳴鑼示警的動靜引來的侍衛攔住,桃七知道,再不嚎一嗓子,他就徹底上了刺客的賊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就在他挺胸提臀吸氣,預備放聲一吼嚇退刺客之時,突然,他感到背後猛地僵直,居然有個人,在距他一丈遠的位置,一勾手將他攝了過去,像是摘花取葉一般。
難道是傳聞中的內力?這一手隔空取物,不,是隔空攝人的功夫,沒二十年絕對練不出來。
那人也是一身青黑,手臂一隻扼著他的脖頸,一隻手死死捂住他的嘴,從他身後控製了他。
桃七整張後背嚴絲合縫貼在那人胸膛上,能感受到,這人體格並不是很魁梧,身上異常地涼,一雙手更是如冰塊一般。他應該在夜色裡蹲守了很久。
難道刺客還有同夥!?
瓦片一層一層被掀開,細細的灰塵往下落,毫無響聲。
那人的頭部呈現平視的姿態,似乎並未注意到。
“夜半三更,姑娘來此所為何事?”他居然在桃七耳邊細聲說話。
桃七一呆,明明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但卻隱隱覺得這聲音似乎在哪裡聽到過,應是不久前。
桃七生怕被抹了脖子,想了想,也極度輕聲地“說”:“侍衛大哥,奴婢錯了,萬萬不敢爬上王爺的床。你放了奴婢,奴婢保證下次不再動這種心思。”
當然,他被捂著嘴,幾乎隻做出了嘴型。
但是那人還是讀出了他的意思:“王爺的床榻日日有女子光臨,你不知道嗎?難不成,你想三人同樂?”
殺千刀的,我管你幾人樂!
“奴……奴婢不知,奴婢害怕,求侍衛大哥彆殺我,我回頭……給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可好?”
“姑娘可真大方啊。”那人手一鬆,居然放開了捂住他嘴的手,不知從哪裡捏出一枚指甲蓋大小的滾圓藥丸:“可我今日若放了姑娘,以後該去哪兒找你呢?”
桃七眼看著屋頂那窟窿,已經快要能進一個人了。
“不如,你吃了這顆藥。”
“這是什……咳……”桃七張嘴的瞬間,那人手指一彈,速度快得看不到影子,一顆藥丸就卡喉眼兒裡了。要是努努力或許還能咳出來,偏偏這時候屋頂上一聲“轟”!,瓦片碎片四濺,三道黑影墜落而下,將屏風掀翻了去,驚得他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口涼氣,順順利利把那小藥丸推入腹中。
刺客掠身而上,掀開床上帷幔,一人揮刀斬向頭部,一人對準心臟,最後一人背過身子持刀向外,作防禦狀態。
“你大爺的!”桃七放聲大罵,一把扯開身後之人的手臂,力道大的出奇。轉身,夜色朦朧下隱約也看出了那人的麵孔,一下子呆住!
榻上男子兩刀四個洞,塌上女子當場失聲驚叫,被騰出手來的刺客一刀封喉!喉管噴出的鮮血,衾被上瞬間開出一朵血紅狂花。
桃七和那神秘人雙雙向塌上看去。
難不成,得手了?
事後桃七回憶起來,這時候他最先體會到的,不是大難臨頭,而是震撼。
頭腦一片空白,眼圈發脹,耳鳴不休,渾身血液直衝顱頂,幾乎失去知覺,是一種失明之人心心念念無數年,終於得見天光的悲欣交集。
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大仇得報。
原來,這才是他發自肺腑最想要的。
攝政王極端自負,竟然還有這麼一天,桃七真想仰天大喊一聲——宋無忌,不過如此!
“不好!”刺客掀開被子,湊近看了眼那具男屍體,“是替身!”
拚死一擊,竟然隻殺死了個替身。無邊的恐懼一下子籠罩住了這三人。
本就是刀山火海中討生計的亡命之徒,任務失敗也沒慌了陣腳。他們沒有一絲遲疑,回身後撤,打算通過屋頂的窟窿離去。
然,四周突然大亮,無數燈籠、火把、箭矢上的火焰,將這間臥房映照得如同白晝一般。房門被踹,整塊倒塌下去,無數身披甲胄的侍衛闖了進來。
箭矢射入刺客的手臂,肩背,都不致命。他們左右格擋,卻終不敵人多勢眾。
他們被侍衛按壓在地上,雙臂卸下,絞在身後。
萬青上前,一個劍背向著其中一人的嘴部打去,牙齒劈裡啪啦,一顆顆脫落下來。據說是為了防備刺殺的亡命之徒牙齒裡□□,還能幫他們斷了咬舌自儘的念想。
“王爺!”侍衛向兩邊分散開,讓出一條通道。
攝政王宋無忌,身披鶴氅,手握檀珠,頭簪玉冠,如聖人、如隱士、如墨客,就是不像那殺伐果斷的執棋者。他走了進來,一步一步,看清了三名倒黴的刺客,歎息一聲:“不是。”
“看樣子,是審不出什麼了。”千葉道。
“不審了嗎?”萬青惋惜地踢了踢刺客的腦袋,“那多浪費。”
“你們看著辦吧。”攝政王無甚喜怒,轉身離去。
*
桃七是在侍衛闖入的前一刻,被那人從屋頂的洞口丟出去的。
順著屋簷一溜兒滾落,摔進一顆枝葉才開始變黃的梧桐樹中。
他捂著屁股,一路屁滾尿流地避著人,見到一間門戶微敞,空空蕩蕩的四方小室,沒怎麼想,就悶頭躲了進去。隨即心裡黑壓壓一沉——見鬼了。
嘿,您猜怎麼著啊,他認出這地兒了,墨室。
兜兜轉轉一大圈,居然又回到了原點。好在看了好幾場大戲,不白來。
王府上下到處透著詭異,他不打算再出去了,安安定定呆在墨室內之中,等遠處的喧囂散去。這光景,天邊已經泛起了白。
他盤腿坐下,細細盤算起來。
首先,那名讓桃七看了一眼,便險些暈過去的神秘男子,正是那舉輝堂裡領著自己去梳洗的仆役!
那人其貌不揚,丟在人堆裡都不會讓人注意,怎麼會有這麼好的身手?又怎會出現在攝政王府?還強行喂給他一顆未知的藥丸,他已嘗試了幾種催吐的手段,均是失敗,想必藥已經在胃裡化開了。
怕是一段時間後不吃解藥就會一命嗚呼的毒藥,以此來要挾他,可惡,往常都是桃七給彆人使絆子,哪裡吃過這種虧,簡直比陰溝裡帆船還要可恥。
自個兒的命懸在彆人手裡的滋味,他是再也不想體味了。
此人先不提。單就這場刺殺,事情已經很明朗,攝政王早已得到近日有人刺殺的情報,於是精心策劃了這一出,捉住刺客後拷打一番問出主謀——多半是他的政敵。府外的侍衛如往常一般嚴備,展示出一切如常的假象,府內巡邏降低頻率,是為了刺客入門後給他們施展空間。
就像不殺那三名刺客一樣,宋無忌不殺自己,一定是因為還有利用價值,極有可能是要用姚家餘孽的身份來扳倒他在朝野的政敵。
要殺他的人又是誰呢?齊王?禦史?謝閣老?想他死的人不少,多我一個不多。
他要對付的又是誰呢?連家?魏府?夏雍王?往日與姚家沾親帶故的氏族不少。亦或者,是那帶頂白帽子,他想自己戴戴了。
思來想去,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了,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小爺我小命呼籲矣!
他現在還能容忍我,像昨日那般挑釁他的行為,以後絕對不能再出現了。沒有把握的前提下,也不能貿然試圖逃脫。整座王府就是個巨大的迷宮,暗處一定有專門看著他的人,未將這些人統統揪出來,籠鳥脫逃那是癡心妄想。
*
第二日,桃七被提到了攝政王麵前,跪於室內正中,身上穿的還是那間烏七八糟的鵝黃婢女裝。神顏憔悴,眼神躲閃,麵有菜色,是個受了調.教的新奴隸的樣子。
“我竟然不知,桃公子還有此般癖好。”宋無忌隨手描著工筆畫,其實沒看他。
“愛好,愛好而已……不知王爺有何差使?小的定當竭力辦好!”
“的確有件事……”
桃七咧嘴:“小人洗耳恭聽!”
“聽說,昨晚有人想爬上我的床,”宋無忌似笑非笑,“你,去把人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