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走正門,那便從長計議。
朱門中,大戶人家的女婢,夜間通常宿在後院耳房,茅廁就在隔壁,桃七不打算潛入耳房之中,這樣容易把一群女婢驚醒,要是被她們發現,那尖叫聲在大半夜可以將屋頂頂穿。所以,在耳房外的茅廁邊,蹲了一個時辰。
二更天時,終於有婢女出來解手了。
可惜,是兩個。
兩位容顏俏麗的二八少女,手挽著手,一起出恭。
瞧我這腦子,怎麼忘了女子這德行。桃七輕拍腦門。
還是大晚上的,女子膽小,自然是結伴解手的人數多多益善了。
桃七原打算打暈一個夜晚獨自出來解手的女子,剝下衣服自己套上,再去大門口借口府內有人突發惡疾,要出門尋大夫,守門侍衛有可能不允,可成功率比翻牆靠譜多了。
兩個女子,也不是不能拿下!但是難度太大。
幸虧他有另一計策。
兩個婢女裡,一個成熟些,似乎有二十四五,另一個完全是沒長大的半大少女,那少女抱著胳膊搓了幾下,道:“樊姐姐,謝謝你大晚上的出來陪我。”
“知道你膽小,以後睡前彆喝那麼多茶水了。”
“不是水,是我吃了個大鴨梨。還因今日睡得太早了。王爺為何命咱們這麼早就寢呢?”
“我也不知道,許是府裡不太平,不讓下人出來吧。”
“怎麼會呢?王爺那麼厲害,有誰敢招惹咱們王府?”小婢女一點也不讚同,“我看今日府內外的侍衛都少了許多,一定是更安生了才對。”
被喚作樊姐姐的道:“不是侍衛少了,而是巡邏的次數少了,以往每半個時辰需要繞外府一周,這兩日半天才一次,未時之後,就見不到了。”
“天兒冷了,王爺是心疼我們這些下人了。”
“傻姑娘!”樊姐姐點了下她的額頭,“快去吧,我在簾子外頭給你拿著燈籠。”
小婢女接過燈,盈盈一笑,掀起草簾邁了進去,立刻發出驚呼:“啊呀!這……這……誰把恭桶打翻了!”
“怎麼了,沒事吧?”
“惡心死人了,”小婢女蹦了出來,提著衣擺,捂著鼻子,一臉衰相,“樊姐姐……”
“你彆過來!”樊姐姐掃了眼裡頭,恭桶橫放著,裡頭汙遭的穢物,可以說是滄海橫流。她們哪裡知道,桃七還挑來了西苑仆役用的恭桶,一起灌了進去,就怕水位不夠高。
於是,那小女婢的衣擺邊緣一圈都粘上了汙跡,還有那雙粉色的綢麵鞋,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
“哪個沒德性的,把茅廁弄成了這樣,也不跟李嬤嬤說一聲喚人來處理一下,”樊姓女婢抱怨道,“隻能等明天讓挑糞的老丁頭來了。
“可是,我,我該怎麼辦啊?”小女婢提著裙擺都快哭出來了。
樊姐姐也嫌棄,成了個冷眼旁觀的陌生人,避之不及:“快快去漿洗房刷洗一下,記住,彆用架子上的麵盆!”
“姐姐我怕,你陪我去。”
“誒呀,我也是糊塗了,這麼晚了,漿洗房早就上鎖了。”
“真倒黴,那要不,我進屋用暖壺裡的水洗洗吧。”
“也隻能這樣了。你先彆進屋,我給你擋著,把衣裳脫下來,丟出去……”
桃七在茅廁後牆根上觀察著,心中嗬嗬悶笑。
少女夜半出恭,便桶打翻廁中。
一身衣裙儘廢,狂濯玉足指溝。
心裡哼著新鮮出爐的打油詩。等耳房內的燈徹底熄了下去,他悄悄靠近了耳房門口,撿起了地上汙了的衣物,套上。
他想,世間女子最重名節,若半夜將她們打暈,第二天被人發現時,難保流言蜚語不歇。
即便她們自個兒心裡知道身上沒有被強迫的跡象,但在他人嘴裡,事情又會變成另一幅模樣。
汙了她們的衣裙,也好過汙了名聲。
桃七穿戴好那件鵝黃色的薄衫,又用銅板大小的鏡子照了照自己。他沒有用牆灰抹臉,也沒有故意做出黃鼠狼般猥瑣神色的時候,臉還是蠻有女孩相的,就是有點太單調清白了,少些點綴,想著做戲做全套,指腹在茅廁牆根下用力一蹭,灰褐色的陳年老牆灰在眉毛處細細描了兩筆。若是有第二人在此,便會驚歎這兩道眉毛改天換地之功效,讓一名“少年”有了種驚心動魄的美。
看天色,已經過了子時三刻。若那樊姓女婢所言不錯,桃七這麼大搖大擺走出門去,也不會遇見巡邏的侍衛才對。
巡邏次數少,但把守外院的侍衛,十步一崗,井然有序……
直覺告訴桃七,這裡頭一定有什麼問題,但是他又想不通。
宋無忌果然老謀深算。
小心為上,他往大門去的一路上,簡直比一隻偷吃的夜貓還要安靜。
隻是在經過中庭時,見三個小廝,各提著個燭油捅,排成一列進入中庭中央的小花園之中。
幸而桃七躲得快,貓進了灌木裡,他捂著胸脯,感受著撲通撲通的心跳。
中庭是王府內最大的花園,供主人賞景,其中有一座一丈高的假山,內鑿出一個半長不短的通道,供人橫穿中庭。
桃七親眼見到那三個小廝進入假山,可當那三人走出來時,竟然是三名衣著夜行衣的男人,黑巾遮麵,手上提一柄長刀,走出來時一點足音也未發出。
那三人的氣質也大變,沒有一絲波動的眼麵處,透出幽森的煞氣。
足下一蹬,三人輕飄飄躍至回廊簷上,幾步騰躍,便與夜色融為一體,如羚羊夜宿,難以覓得其蹤跡。
刺客!
姓宋的要倒黴,說不定活不過今晚。
宋無忌樹敵眾多,仇人夜半上門不稀奇。桃七本不想去管這樁,本沒他什麼事。他的目的是逃離王府,重獲自由,隻是……若在他逃走的這晚攝政王出了事……
他的形貌王府裡的人許多都曉得,刺殺當晚,王府新買的奴隸逃脫出去,萬一他們以為是我乾的,或者與刺客暗通款曲。通緝令發出去,沒來由背了黑鍋,這該找誰說理去。
王府失去一個下人,左右也就自認倒黴。可若是刺殺朝廷重臣得手,天羅地網撒下去,他好不容易尋到在燁都活下去的法子,還不打算放棄。
要不然出聲提醒一下侍衛。他們抓住了罪魁禍首,他就能洗脫嫌疑了。
想來想去,他竟狠狠鑿了天靈蓋一下:宋王八的死活關我什麼事。再婆婆媽媽下去,死的是你自己!
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桃七從灌木叢中站立起來,提起裙子往外院去,一步比一步堅定。
“誒,等等!”這時候,一道清新的女聲在身後響起。
桃七慢慢轉身,望向提著燈籠的侍女,穿的是與她一樣的鵝黃薄衫,隻比他多了一件外罩的比甲,那侍女生得端莊秀麗,可桃七覺得她比女鬼還恐怖。
侍女向他走來,身後又冒出了數名女婢,原來他是領頭的,半夜三更正領著一隊女婢自王府西邊來,不知做什麼。侍女走近,把他上下瞧得一清二楚,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彆過去,那邊不能去,跟在咱們後麵,我帶你去住的地方。”
她們將自己認作了新來的女婢!
認清了這一點,桃七使起了他的強項——裝乖扮慘,痛苦的表情活靈活現:“姐姐,我肚子疼,先前找了個茅廁把恭桶弄翻了,急著要找個乾淨的茅廁解決!”
距離夠近,女婢們都嗅見了異樣的氣味,掩起了各自的瓊鼻。
“不行哦,今晚你哪裡也不能去,隻能跟著咱們。”
“姐姐,人有三急啊!”
“待會兒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能大驚小怪。”侍女不理會他的抗議,“不然,王府的李嬤嬤會單獨教導你的。”
侍女拉起他的手,兀自向前行去。
該死,九十九拜都過來了,就差這最後這一哆嗦了!桃七實在甩脫不開這些女子,隻能再找機會了。
那三名刺客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打定主意,若有機會遇見他們,就嚎一嗓子,製造混亂,不愁找不到機會脫身。
領頭侍女將七八名婢女送回了西邊的耳房。原來是這班當值結束了,回屋就寢。
耳房屋子四人一間,其餘人等均已入屋安頓妥當,領頭侍女對桃七說:“你剛來王府,不熟悉,趁著夜色,我帶你認認路。”
“為何?”桃七狐疑中生出警惕,“天色已晚,姐姐何故提燈夜遊?”
“我是晚間當值的,正巧無事,帶你逛逛咱們王府。”她的話似乎能說通,“白日認路自是容易,一到夜晚就是另一番景色,難免認不出,王府太大了,姑娘跟緊我。”
話畢,她提燈離開了耳房。見桃七不跟來,回頭道:“你不是要去茅廁嗎?”
“哦。”許是桃七多想了,又許是那姑娘言語溫柔,不是歹人,桃七一時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桃七跟了上去,任他牛鬼蛇神,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那女子領著他行了一盞茶功夫,過了一道月門,一道屋門,掀起簾子又進了裡屋。桃七想,難不成自己進了這領頭侍女的閨閣?
實在沒料到,跟著跟著,人就不見了。
桃七不敢大聲喚,隻好暗暗回憶來時的路線,打算回去。
他放輕足音,在裡頭繞了一陣,所處的這間屋子很大,又氣派,不像是下人的居所。
不對勁!
他看向屋子最深處,拔步床四平八穩地放著,帷幔是放下的,沒有掌燈,一片漆黑,隻聽裡頭令人血脈噴張的,惹人遐思的情愛之聲。
帷幔遮掩,讓人想象出內裡的酥乳細腰,雪膚花貌,春色無邊,衾被紅浪下是何等風流情狀。
桃七蹲下,死死用手捂住了口鼻,大氣也不敢出。
親娘嘞,攝政王玩得這麼帶勁兒。
刺客都光顧到家門口了,還趴在美人胸脯上。
要不要提醒提醒,也好趁亂逃跑?
可這要是一嗓子嚎出去,教個堂堂七尺男兒從此萎了該怎麼辦?
桃七自個兒是欠著一哆嗦,人家攝政王嘛……還是等他哆嗦了再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