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之道藏物之道(1 / 1)

“暖床麼,那是相當地熟練。”桃七隻能硬著頭皮忽悠下去,“不瞞您說,小的進被窩就跟進了自個兒家門一樣,王爺試試?保準讓您賓至如歸!”

桃七似乎遇上了自己的專業領域,彆提多來勁兒,一張窄小的,秀氣的臉上卻掛著猥瑣的諂笑,趴在主顧腳底下推銷自己,裝那象姑館裡的小倌行徑。這副做派渾然天成,千葉和萬青看了都斜起了眼。

很好,就這樣鄙視我吧,最好把我打出門去,從此天高任鳥飛,爽也!!

宋無忌的眼神一直沒離開過他,隻是涼涼的,看不出什麼情緒。毫無預兆地探出兩指,碰了碰他的腮頰,平鋪直敘道:“那麼今晚,好好表現。”

千葉和萬青雙雙石化,如鯁在喉。

桃七更是像被雷劈了一樣,說不出話來。

“等等!小的還沒說完!”桃七乍了毛,“暖床這活兒,聽著簡單,實際可有講頭!王爺且聽我細細道來。”

“哦?有何高見?”

“首先,暖床小廝需自身體質康泰,有陽氣,若以弱不禁風之人暖床,隻會吸走被窩裡的陽氣,填入陰衰之氣,其主反受其害。其次,需保持被窩受熱均勻的前提下,當以人主睡姿的足腿部位最熱,胳膊兩側次之,胸腹僅溫熱即可,因人主胸腹五臟能自主產熱,故而無需太暖,若熱力次序相反,反而不適。故而暖床者並不是躺著不動自行發熱,而是多次變換體位,保持最佳熱力分布……”桃七信口胡謅,滿嘴跑馬。

“還真有兩分道理嗬。”萬青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二貨,那是糊弄的話,你竟當真!”千葉轉變了斜眼對象。

那邊還沒完:“但是,以上兩條,都不如這第三條重要!”

萬青:“那是什麼?”

桃七煞有介事:“那就是,暖床小廝近兩日都不能吃紅薯,糙米、豌豆、黃豆、花生等五穀雜糧,隻能喝稀粥,吃青菜,喝白水,尤其是紅薯,那是萬萬碰不得的。”

“為何?”

“因為吃了這些……會、會、會……出!虛!恭!”他嘹亮地喊出這三個字。同時掀起潔白的衣擺,往後一努臀,崩了個結結實實的大響屁。

“……”

誰都沒有說話。

說是遲那時快,萬青和千葉一人一邊,攔在宋無忌和桃七之間,一手執劍,一手捂鼻,一人一腳把桃七踹了開去。

“屬下護送王爺突圍!”

“王爺,此地不宜久留!”

“此獠更不宜留!!!”

“王爺,王爺彆走啊,”桃七依依不舍,“今晚一定要來啊,小的暖好了床等您!等不到您,小的一夜不熄燈,王爺您就請好兒吧,保準您一夜快活,勝過一世仙!”

也不知是怎樣的兵荒馬亂,總而言之,攝政王宋無忌是離開了東廂房。

熱鬨一下沒了,隻剩桃七倒地大笑,瘋狂錘地。笑得肚皮抽痛,眼眶也又紅又熱。累了,翹起二郎腿席地打起了盹。

日頭斜得很快,晌午就快過了。

秋分已至,院落裡一地秋涼。

“七哥兒?七哥兒?”夢裡,恍惚又感到老鄧在晃他,“道士批過你是富貴命,把驢脾氣和這幅吊兒郎當的鳥樣收一收,眼色再機靈些,傍上個大戶人家,一輩子錦衣玉食跑不了。”

“七兒,爹真不該托大,你要是出了什麼事,管他是誰,爹一定讓那對母子為你陪葬!”

“我苦命的兒,快彆看了,眼珠子轉一轉,快轉一轉呐。官人,你說小七這眼睛,連太醫也治不好,以後可怎麼辦呐……”

“女公子真打算出嫁前就呆在小小一方閨閣,錦繡河山,似水流年,豈不辜負?”

“……嘿嘿,不哭,霍霍……不哭……一點也……不疼,小姐……看,他們都在……在笑呢,很開心啊,霍霍……也要笑……”

*

可惜桃七沒等到今晚。

東廂房有下人看著,一隻蒼蠅也逃不了,他是被“請”出去的。

起先下人打算製止的,橫不過他,一溜兒小跑去請王爺的貼身侍衛。

萬青生來一張略肥的少年臉,憤怒時也不見得有何威懾,他進門後,不可置信地指著一地殘渣,怒道:“你個潑皮,吃成這副德行!討打嗎?”

一地的瓜子花生殼伴口水,再這樣下去,鼠蟻就被引來了,東廂房得廢。

“呸!”瓜子殼精準地落在了他的靴麵上。

再肥的臉,這下也要爆青筋。

“你哪裡弄來的這些?”王爺命廚房喂了他十碗下人吃的油潑麵,沒見有這些零嘴兒啊。

“小哥兒沒餓過吧。”桃七一副過來人的做派,“也是,高門大戶裡的家生子兒。要是如我這般長大,你就會發現,身上哪兒都能藏吃的,腳底板,腋窩下,頭發裡,再不濟,人人都有條長長的屁股縫兒……”

邊說,還邊掏出一根鴨脖嘬了起來。

“住——嘴——”

桃七還在嘬,嘬完吐骨頭,口水糊了嘴邊一圈兒,看得萬青扶牆欲嘔。

“你再不給我停下,彆怪我不客氣!”

“你還想打人?”桃七把長長的衣擺往腰裡一塞,拿出無賴的氣勢,徹底不裝了:“老子乃燁都天子腳下一地地道道的混潑皮,秦樓楚館是常客,吃喝玩樂是行家,想教訓我?還暖床?那是萬萬不能夠的,讓老子不快活了,小心鬨得你們家宅不寧。”

“怎麼回事?”千葉晚一步走了進來,看了萬青一眼,二人最後目色不善地瞪向桃七。

兩個武藝不俗的侍衛,桃七就是死也打不過。

“怎麼著?敢逼我打我,老子吊死在王府門口牌匾下,反正老子是泥溝子裡出來的爛命一條,光腳的最不怕你們這些穿黑皂靴的!”

“寧為荒野凍死骨,不做朱門笑臉奴!”

“彆想讓我屈服!”

啪!

他被一巴掌抽飛了出去。

不出所料,後院冰冷的柴房是他今晚的居所。

晚飯是絕對沒有的,他們勢必要逼他把“存貨”耗儘了再出來。

饑餓,是高門大戶懲治奴隸最常見的法子。

*

“比想象得還要花樣百出啊……”宋無忌在辦公的書軒內,常著一襲利落的天青直綴,一粒粒地摳弄著手中墨黑的檀珠,襯得五指如白瓷一般。麵前案幾上,累累文牘如山,都是宮裡朱批過了,再由大監親自送來王府,天下政令都得在宋無忌眼皮子底下走完最後的章程。

萬青:“王爺,這殺才以前就是染瓦坊裡的混子無賴,咱們麵前又是這番做派,不知多醃臢,您為什麼……”話未畢,被千葉打了一下手臂,製止了。

宋無忌瞄了他一眼,眸中無甚悲喜。

萬青和千葉都抖了一抖。一個身上抖,一個心裡抖。

兩大侍衛是宋無忌的心腹,沙場,江湖,廟堂……出生入死多年,交情自是遠勝主仆。但宋無忌作為攝政王不容許忤逆。質疑他的決定,無疑是犯了上。

令出如山,將帥的權威,在戰場上比天還大。

宋無忌提筆入硯,優雅地蘸飽了墨汁,在潔白的禦用白鹿紙上,將那血紅朱批一筆覆蓋,儘成黑色。像戰場之上,一對殘兵被儘數吞噬,杳然無跡。

如此,那象征皇權的朱砂禦筆,便一點也看不見了。

唯剩黑色,一望無際的黑,讓人絕望的黑。

“美人皮下是白骨,”宋無忌似是在畫著一副絕美的侍女圖,“那無賴的皮下,又是什麼樣子的呢?”

萬青看了看千葉,一頭霧水。

*

墨室,其實就是柴房。王府給屋子取名就是這個風格,今兒個裡頭有尊大佛,可惜沒人敢來拜。

攝政王老謀深算,布局深遠,朝野內外耳目眾多,用手眼通天來形同不為過,他指定是認出了自己,不然為何掏這麼多錢買一個劣等男奴?

也不對,他想殺我,給舉輝堂管事的說一聲,賞我一刀多痛快,何必費五千兩黃金,他掏起來也夠嗆吧。

這是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啊?

黃金!五千兩啊!想到這兒,桃七心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這毒王八,麵若羅刹,心如黑鴉,貪贓枉法,吃人吞骨,指不定在想法子炮製我呢……”桃七越想越心驚,“不成,我得想辦法逃跑,不能再等了!”

樹挪死,人挪活。他打算趁著夜色逃走。

幸好柴房隻有一把鎖,沒人守門。撬鎖他也不在話下,從鞋跟裡抽出根細鐵絲,插/入鎖眼搗鼓幾下,“哢噠”一聲,鎖開了。

百密一疏,攝政王府(的柴房),不過如此。

正門是不能去了,桃七貼著牆根遊走,宛如一隻黑色的狸貓,一點聲響也沒有。他挑了個靠進巷子的圍牆邊蹲下,從腰帶裡摳出一塊銅板大小的鏡子,鏡子中間有個小孔,又從短靴裡抽出根一掌長,半指粗細的竹節,捏著頂部那細端一拔,竹節倏地便長了七八倍。原來是一根可以伸縮的竹節,這是他在鄧老板作坊裡潛心研究出的得意之作。

他拔了三根頭發,擰在一起加粗,將這一股頭發穿入鏡子中間的小洞,在烏漆嘛黑的夜裡,難度不亞於七旬老嫗燈下穿針引線。

最後,他將鏡子固定在竹節的頂端,慢慢抬高,從圍牆頂部探了出去。慢慢調整角度,直到反射出牆另一邊的光景。

這個簡易的裝置可以在人不探頭的情況下,用於窺視障礙物背後的物什。過去這一天他被人強行剝去衣物洗浴,臟臭的衣物都被丟了。可這些物什,包括撬鎖的鐵絲都沒有丟失,多虧做得精細小巧,而且他提前將東西轉移到掌心握住,腋下夾住,腳底板按住,才沒有遺失。

由此可見,他對萬青說的“藏物”一道,確有獨到研究。若有心搜身,或許會被奪取一二件。可惜他吃相太難看,王府兩大侍衛沾他一下都嫌臟。

夜間視物困難,他眯眼一看,逃跑的心情瞬間澆滅了大半。

王府周圍,十步一人,俱是孔武有力的帶刀侍衛。兩個侍衛之間彼此看得到對方,絕對沒有視野盲區。

他奶奶個熊!桃七在心裡暗罵了一聲。

宋無忌你個千年老王八,既然這麼怕死,縮進你的烏龜王八洞裡好了。

不能翻牆……桃七細細思量著,那老子走正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