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畢竟是他寵了十多年的女兒,叫了她十多年父皇的女兒。他自幼習帝王之術,偏偏未曾領悟權力的冷酷陰狠。
“稟陛下,帝姬看上去很是憔悴,還是不肯吃飯。”
紫宸沉吟片刻,撫著手裡的奏疏,“下去吧。”
“陛下,你該進食了。”他抬頭時,看到皇後盈盈地來了,眼紅紅的,卻是極力笑著。
“先去給青兒送吧。”
“兩個怎麼都這樣犟呢。青兒還能撐得住,可是夫君日理萬機,怎麼吃得消。說起來都是臣妾的錯,如果不是臣妾的私心,也不致釀下如此大禍。”
“雲兒且起,你我夫妻,本是同心。朕亦屬意衛逸。左不過是關於青兒的讖緯之語。那些個諸侯還是來求親,分明是向王權挑戰的。個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次這一關怕是不好過,朕自己什麼也不怕,就怕祖宗百年的基業毀於我的手裡,怕百姓無所依,怕妻兒無所依,辱於諸侯。那朕便是千死也不能贖其過!”紫宸說著有些哽咽,也隻有麵對最知心的人,才敢袒露心聲。
“如果最後,隻有將青兒殺了才能平息諸侯的怨怒,陛下會怎麼辦?”
紫宸目光落在地下,盯著那雙玄青色的鞋,良久說:“殺了她!”皇後身邊,一個寂寂無名的宮女,無來由的後退一步,動作細微,紫宸卻已心下了然。
皇後擦乾眼裡的淚,有些失望,決絕地說:“江山社稷為重,臣妾明白。若非要以人命平息諸侯的怨氣,臣妾願為大王分憂。”
紫宸臉色促變,“青兒呢?”
“臣妾死罪,愛女心切,將青兒放走。臣妾竊以為,殺了帝姬隻能平息諸侯的怨心,卻無法抑製他們早已膨脹的野心,更無法……”
“大膽,朕是對是錯,還輪不到你一個商女來評判!無論是大不敬,恃寵而嬌,還是後妃乾政,那一條都是死罪,朕念你我夫妻多年,罰你禁足一月。”皇後捂著紅腫的臉,癡癡地望著紫宸,隻到被人拉走的那一刻,她還不願相信她的夫君打了她。
“來人,即刻將公主追回來,無論生死!”皇後的一隻腳還未跨出門檻,背後便傳來冷冷的聲音,猶如晴天霹靂。“無論生死”四個字,緊緊地敲打在她的心上。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她原是不信的。
“陛下,她可是你的女兒,你親自撫育十多年的女兒,你怎麼能如此狠心!陛下,陛下……”
聲聲淒切,讓人不忍相顧。紫宸背過身,極力抑製他的心境,讓人拉走了皇後。
當一切歸於安靜,皇上召來暗衛首領。一支隱秘於各處的諜人衛隊,從皇宮到各諸侯國,從鄙野小村到繁華城市,無所不在。這是自六世末始起的勢力,他們的主子隻有一個,曆屆的帝王。秦王朝自二世扶蘇起,皆以德治國為念,本不屑於這些宵小之舉。麵對日益凋敝的王權,日益強盛的諸侯,隻好做這自保的無奈之舉。
“稟主子,果如主子所料,在追兵之後,那些個諸侯的人果然尾隨。對‘帝姬’,他們個個勢在必得。我們的人已安排好了,‘帝姬’的馬車會被追兵逼下懸崖。”
“車裡的人……”
“主子放心,現下應該在一個妥貼的地方了。”
紫宸點點頭,“月影聽命!”
月影忙跪下恭聽。
“朕命你即刻起貼身保護帝姬。帝姬今晚必然出宮,你們所有人隨機接應。不必回來複命,即日起,你等皆歸於帝姬所用,她便是你們的新主子。怎麼,你有異議?”
月影忙低頭,恭聲道:“月影不敢,隻是想提醒主子一句,這暗衛曆來隻聽命於王者。”
“事急從權。”
“是,主子。”
“這是紫龍玉璧,另一半在帝姬身上。這是密詔,非死不得離身,不得自窺,不得示人。國家危亡,萬不得已時,由你宣詔於帝姬。”
“是。”
月影抬頭望著這個他跟了十多年的主人,眼下他正陷困局,難道就真的如他所言,棄國家和君王於不顧,卻隻管一個逃婚的帝姬?
“還不走!”
“手下想不明白……”
紫宸望著他,微怒:“暗衛的守則裡隻有‘遵命’!
月影忙跪下請罪:“是,主子,手下有違暗之道,請主子責罰。”
紫宸擺擺手,讓他速帶退下。他並起來,良久,呼了一口氣,似下了很大的決心:“手下……或許手下再也無緣來見主子,隻是想問個明白……”
“你無需明白,隻須記得你守著帝姬,便為我大秦守一寸希望。”
“是,主子!月影必當儘忠職守,不辱使命!”月影鬆了一口氣,隻要是為了大秦,無不可!心下了然,恭身退下,瞬間便消失在無儘的夜幕。
紫宸看著那無窮無儘的黑夜,心裡念著那美好的黎明。
帝姬玥青迎著凜冽的寒風,最後一次望了一眼王宮。她要走了,甚至不能和她的母後告彆。虛虛實實,她倒是金蟬脫殼了,可是她的侍女……
“殺了她!”這句話在她腦邊不停地回蕩,讓她有些失望,失望到絕望。她忘記了,寵她的父皇不僅僅是一個父親,他還是一個皇帝。帝王之術,她是習過的。無親情無友愛,隻講權與謀。
街上靜得隻有犬吠,玥青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忽然決定改變了原來的行程。商國王室雖然是她的外祖家,但是路途遙遠,況且帝王之家,那裡有親情,親生父親尚且如此,何況外祖。
可這茫茫大秦何處才是她的安身之處,不若去臨近的國家,韓、魏是上上之選。
魏國以北與燕國的接壤處是一處遼闊的草原,韓國以南與吳國接壤的地方是一望無垠的大海。無論是草原還是大海都是之前深鎖宮闈的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且地方開闊,可馬可舟,實是逃難的好去處。兩國都是不錯的選擇,要選一個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玥青正裡在盤算著,忽然覺得身後有些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