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典在高架台上一躍而過,銀劍斬殺一躍而來的人。
午時時,一群衙門打扮的人上門來說要提審縣令,徐睿知本來隻是點點頭,見他們模樣忽然意識到什麼,喝令住他們拿出信牌,那群人便褪去外衣和他們搏鬥起來。
接著,一把火從內院漸漸燃燒起來。
殺完近身的敵人,徐睿知去往內院營救縣令。縣令府上有許多手無寸鐵之力的仆人,他讓典典護好他們。
典典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點頭:“師兄,注意安全。”
她用防護符將他們護在屋中,除非他們自己出來,否則外麵的魔傷害不到他們。做完這些,典典想到華容也是醫修,她住的地方離這遠不知魔有沒有攻打到那。但她得先去護好她。
典典躍上屋簷,見底下火焰紛飛,刀劍光影,她急忙從樓階一躍而過。
忽然,身後一劑符紙砸來,典典避開,卻見自己腳下一個黑衣人即將要抓住自己,被符紙點燃渾身是火,尖叫地摔下屋頂。
典典轉身,見到帶著兜衣帽的裴倦。衣帽下他身形清瘦,下頜線冷白如線。
裴倦開口:“小姐,幾月不見,你似乎變得反應遲緩了些。”
典典有些詫異:“裴倦,你怎麼在這?”
裴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黑眸看著她:“小姐,你這麼著急,是要去哪嗎?”
典典頓了下:“華容沒有武力,我怕她受傷。”
二人趕去華容的宅子,見到裡麵空空蕩蕩,有人闖入的痕跡。典典心中一咯噔。裴倦見她就要衝出去,拉住了她:“你要去哪?”
典典看著他:“去找華容。”
裴倦問:“你去哪找?怎麼找?”
見她表情,裴倦眸子動了下:“一路殺過去?”
典典點了點頭。
裴倦沉默片刻。
他從衣袖中拿出一張符紙:“拿一個她的隨身物品來。”
典典急忙把腰間的錦囊袋拿給他,裴倦看著這裝著吃喝的錦囊,表情有些複雜:“這是做什麼用的?”
典典說:“這是華容早上給我的,她說這樣出去放風時,可以不用這麼辛苦。”
裴倦手中動作飛快,取出一根絲線放在符紙上。
他說:“你們關係挺好的。”你甚至為了她,連偷襲的魔都沒看見,差點就被扯下了屋簷。
典典點了點頭,她不明白,裴倦的神情為何看起來有些陰暗晦澀。
不一會,符紙上現出一模糊景象。
畫麵中,華容頭上套著麻袋,從刀光劍影中小心走過。一黑衣人的刀就要落下,華容險險避開,用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劃向他,轉身逃走。
她在向縣令屋子那邊而去。
典典鬆了口氣:“徐睿知在那邊,還好趕得上。”
見她起身要走,裴倦看了她一眼:“你要去哪?”
典典道:“我得去找徐睿知。”
裴倦低聲“嗯”了聲。
典典一躍而過,她出到屋門前轉頭看了裴倦一眼,有很多想問的,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
感覺到外麵火災,仙露下意識想開門,卻被疼得手上起了血泡。許耀華想要看,仙露卻冷冷拍開他的手:“哪怕終身呆在監獄也無所謂嗎?可惜,沒人願意保你。賈羅後要殺人滅口了。”
他們查找完整個屋子,發現所有出去的辦法都被結界封死後,縣令癱坐在地上:“這可怎麼辦啊?我們是注定要死在這了嗎?”
仙露被不斷升高的溫度和嗆人的煙咳了好幾聲,看著麵前焦慮的男人,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仙露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是花滿樓的一名花魁,每日為交際奔波,見慣人心險惡,也對人生失去了興趣。
總是抱怨每天這樣醉生夢死過靡腐日子,活著又有何意義。
瓊漿就常譏笑她:“你就是安樂日子過慣了,要是重回魔窟,天天勾心鬥角魚死網破的,就會想念這樣的生活嘍。”
現在不也是在給老巫婆賣命嗎?仙露心想。
在她終於忍耐不住寂寞準備以死逃脫時,他出現了。
他自帶人間氣息,慵懶笑著喜歡美食,忠誠重義氣。
他出現在仙露麵前,笑得有些傻氣:“這位仙子,可願和小生喝幾杯。”
他懂她的哀怨痛苦,了解她的喜怒歡愉,打心眼裡愛護她。
“我為你贖身吧,仙露,你不應該呆在這裡。”
男人說,他持起自己手那一刻,光亮照進來。
“我不屬於那,我又屬於這嗎?”仙露喃喃道。
“仙露,你在說什麼。”
仙露看過去,麵前男人麵容似乎有些模糊,和記憶中的對不上了。
“我對不起你。”
她紅唇輕啟。
“仙露,你……”許耀華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秒,他被白色泉水環繞,仙露紅衣飄落在地,白色露水沾染上門窗,門窗像被腐蝕般慢慢破開洞。
就像淩厲的雪冰花一樣。
許耀華一愣。
屋中已經著火,房梁斷裂砰地砸下,他避開狼狽地咳嗽。
忽然,衣袖被一股力氣抓住,向門外大力拋去。
許耀華破門而出,在地上砸出幾米之遠,終於停了下來。
“咳咳咳。”
他還沒反應過來,抬頭,竟發現自己已經出了屋子,被砸到一片還沒起火的空地上。
“活過來了。”許耀華看著自己完好的身體,笑了起來。
忽然,他意識到什麼,抬起頭來。
女人一席紅衣,站在屋裡。火彌漫開,她紅衣飛舞,熱烈而妖媚。
他往前撲倒:“仙露,你在乾嗎?快出來,危險。”
仙露沒說話。她嘴角勾起寡淡的笑容,神情有些悲涼。
火隔著二人,一步之遙,卻像隔著千山萬水。
她忽然發現自己似乎不太看得真切他的模樣了。
她說:“你救了我一命,現在我還給你。”
房梁倒塌,磚瓦掉落下來。
“阿華,我詛咒你,就算我死了我也要詛咒你。我要你帶著罪惡和內疚自責活一輩子,夜夜每晚驚醒,永世受到良心的譴責。”
柱子屋梁倒塌,房子瞬間倒下,火彌漫了整片屋子。
“不——”
許耀華踉蹌地想爬起,火卻越燒越旺,隻剩一片廢墟。
徐睿知趕來的時候,看見一片大火湧起,縣令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仙露,仙露……”他口中喃喃自語著。
徐睿知蹲下聽了一會,看向已然是一片廢墟的房屋。
徐睿知想抓起縣令把他帶走,卻見許耀華癱在地上像是一失了方寸的。他知道現在危險不宜久留,想打暈他直接把他帶走,卻感覺到身後一片風動。
“呦,雲山的人。嗬,上次被你們攪了風浪,沾了便宜。但這次,我一定要你們血債血償。”
半空之中,一手中拄著桃木棍,身披披風的老太婆站立在那,她手中是一條盤旋的藤條,上麵有許多沾有劇毒的倒刺。
她身後跟隨著許些黑衣黑帽的人,麵帶麵具。
徐睿知神色微冷:“賈羅後?”
他手裡拿出佩劍,並不多話,飛至半空和賈羅後打在一起。
二人有來有回打了好幾招,賈羅後手中一揮,身後黑衣人飛向縣令,手中槊就要刺去。徐睿知對抗賈羅後已經吃力,根本無法分神,他看過去,瞳孔微縮,賈羅後藤條趁機抽打到他。
徐睿知摔落在地上滾了好幾圈,吐出一大口血。
他嗬道:“快躲開。”
但縣令卻像失了神一樣沒有一點反應,眼見槊就要刺下,徐睿知撐著劍想要站起,一把小刀殺死了黑衣人。
華容雙手握著血刀,站在縣令麵前,看向徐睿知:“師兄,有我來保護他。你做你的事。”
徐睿知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飛向賈羅後。
華容借著身形敏捷的優勢,和黑衣人周旋得還算有優勢。但對方人太多,華容一個疏忽,眼見槊就要刺向她,華容心中一橫,手中刀刃刺過去。
銀劍卻打飛對方槊。麵前出現一白色身影,淡淡梔子花香傳來。
華容驚喜道:“典典!”
典典將他們護在身後,手中施結界護住了他們。
她道:“不要出來。”衝向半空之中。
修苑蓴提著一身是血的仙露,把她丟在牆上。
仙露帶著血緩緩滑下:“為何要救我?我不是已經放出信號不用再理我了嗎?”
修苑蓴看了她一眼:“我們之前答應過你會護你們兩個周全,就會履行承諾。至於你以後是要自繆還是殺了那個負心漢,就與我們無關了。”
她不再多說,走向宅院中。
修苑蓴來到屋頂,看著底下黑衣人,這些都是専的精銳部隊。専實力衰落了,但是依然還有底牌。他們這次來,便是和他們同歸於儘的。
修苑蓴站在風中,她記得她剛來這的時候,和主人在屋簷上放風,月光下,她彙報完情報,裴倦看了她一眼,他沒說彆的:“修苑蓴,你跟了我差不多十年了吧。”
修苑蓴點點頭,卻見胸口印節鬆動,主仆契消失了。
裴倦看著底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走吧,以後我的事和你無關了。這十年,夠你換恩情的了。”
修苑蓴看著他,沒有說話,轉身跳下了屋簷。她知道,裴倦到底還是沒要她的命。但是十年了,她的最重要的東西便是他了。主人要獨自麵對賈羅後,很危險,她能幫他一點,便會儘可能多地幫他。
站在屋簷之上,風吹著他們。修苑蓴手中一揮:“行動。”
數百青衣人一齊降落到大院,引爆身上靈力核。
他們都是過往西陽鎮遺留的殘魂,親人和自己被魔絞殺,忍受著痛苦和磨難蟄伏數十年。現在,便用平民的意誌和藤條的身體,對抗魔,把這些年的血和苦難,如數奉還。
淡綠螢光環繞宅子,極強的靈力波炸裂所有魔修,整座宅子被銀綠蘑菇雲環繞。
宅子炸裂的那一刻,內院裡典典已經斬殺所有魔修,與徐睿知共同搏鬥賈羅後。震響傳來,賈羅後看著身後環繞的綠色光波,瞳孔驟縮,她施下煙霧散消失在半空。
徐睿知和典典麵麵相覷,典典看著內院,眸中映出綠光。
賈羅後從宅子外跳落出去,她得去外麵看著,還有多少將士殘留,要是全軍覆沒,専要活活掐死她的。
還沒走多遠,腳下卻被射了一箭。
賈羅後抬起頭,看見從黑巷中走出來的少年。他身上披著一件黑色兜衣,帽子下下頜線冰冷慘白。
賈羅後有些詫異:“裴倦?”
她看向他手中的長弓,冷笑了下:“原來是這樣啊。”
“你竟然是他的孩子。”
裴倦拉起長弓,對準賈羅後,並不多言,手中弓弦拉扯得近乎斷裂。
二人在巷子裡搏鬥起來,賈羅後詫異地看著他:“你就算是他的孩子,但背叛専和忘幽散的反噬,已經足夠讓你挫骨剝皮了。還有小時候,你的根骨便已經被剝除。又怎麼能駕馭得了,召喚得出來魔弓?”
她見到他身上環繞著的噬崧珠,神情有些異樣:“你竟然……”
裴倦並不多言,手中弓弦拉得極緊。
滿地都是箭矢,賈羅後的藤條也抽打到了裴倦。他從屋簷滾下,一支箭直直射向了她的心臟。
賈羅後摔倒在地上,口中吐著血,看著一步一步走來的少年,她哈哈發笑著:“來,殺了我吧。就算殺了我,也改變不了你爹慘死,你根骨被銷毀,還有你娘……”
裴倦一言不發,從賈羅後身上拔出箭。
不一會,賈羅後開始咆哮和痛哭,劇痛讓她慘不忍睹。她在辱罵之後,開始央求,央求他讓她痛快一點,央求他不要折磨她。她血混著淚水滑落。
裴倦身上是沉落和冰冷的東西,他臉冷得像是天上冰冷的月和冰水,卻始終讓賈羅後保持著清醒,有條不紊地折辱著她。
把最後一步做完,裴倦扔掉手中的箭,身後的魔弓漸漸消失。他半跪在地上,捂著丹田處,臉色慘白如紙。
他看著賈羅後,冷冷笑著。麵前的噬崧珠徹底消散,融入了他體內。
他靠在冷牆上,看著黑洞洞的巷子,腦海中不知為何忽然想起一首曲調。那是西陽鎮中花魁用來取悅客人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反正就是想到了。
雨水下來時,裴倦撐著牆壁慢慢站起,往深山中走去,周圍熒光環繞著他,這是青衣人殘留的魂魄。從散魂而來,又以散魂告終。
修苑蓴像一顆小光華縈繞著他,身上散發著淡綠光芒。她還有一些自己殘留的意識。她心想:以後,你就是自由的人啦。
她還記得他們將賈羅後的噬崧珠偷出來,去殺死最後一個欺辱了裴倦娘的魔修。他們在一家破舊的小屋中找到他,他當時身上臟兮兮邋裡邋遢地,胡子留了滿臉。
裴倦嘖了聲,嫌棄道:“真臟。”
他用刀刃刺進他的肩膀,手轉動劍柄,逼迫他寬恕和求饒,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少年目光陰冷可怕,帶著瘋狂,卻又冷靜地享受著血與複仇的快感。
最終,他用一劑封喉,結束了他的生命。
然而,賈羅後也找了過來。她佝僂著背,笑得陰險狡詐,滿臉褶皺。
“裴倦,你可真厲害。竟然通過我的行蹤去判定出西陽五魔所在的處所,上門絞殺。”
裴倦沒說話,隻是看著她滿是毒刺的鞭藤。
藤條把裴倦砸在牆上,裴倦眼前一片模糊,但他還不過十五六歲大,根本對抗不了賈羅後。
賈羅後一步一步上前,藤條感知到鮮血異常興奮。
賈羅後本想抓他回去交差,腳下螺紋波動,裴倦冷笑著看著她。
裴倦和修苑蓴掉落在了山坡之上,修苑蓴急忙去看他:“主人,為何那時你不讓我出來。”
當時裴倦被折辱了半個小時,疼得骨頭都在打岔,他冷笑著看著她:“就你?出來還沒和她打過一招,就被彆人殺死了。”
他在感知到外麵有人的時候第一時間便把修苑蓴關進了櫃子裡,而修苑蓴也因為主人的限製而無法出來。
但她心裡還有些愧疚,不知如何是好,裴倦把噬崧珠拿到她麵前:“看。”
修苑蓴眨眨眼。
麵前的珠子上麵縈繞著淡黑的紋路,詭異卻又美麗奪人。
裴倦嘖了聲:“這就是魔修們殺了你們整個鎮子的人,用鎮民的生命做契,鑄就的珠子。它可以凝聚周邊靈力,短時間內讓人修為翻倍,若是厲害點的魔修甚至可以對抗大乘後期。”
修苑蓴眨眨眼:“這是我們一鎮子的人。”
裴倦嗤笑了聲,他說了一堆,她就隻聽見這句。
噬崧珠美麗而奪目,在光華下散著銀綠的光芒。修苑蓴不斷重複著,聲音越來越大:“這是我們一個鎮子的人!這是我們一個鎮子的人!”
山坡上,少女的聲音活力而有朝氣。
如今,一片黑夜裡,銀光環繞。噬崧珠融入了裴倦的體內。西陽鎮的青衣人變為淡綠螢火蟲,在黑暗中慢慢起伏飄蕩著。
少年扶著牆,慢慢向前走,眼神漸漸不聚焦。
長夜和汙穢的小巷,像是個童話世界。
典典站在山頭之上,她斬殺完最後一個魔修,掏出聯絡符準備聯係徐睿知。她是在絞殺院中殘留的魔修追到這來的,其他的魔修都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給炸滅了,連活口都沒剩。她追了過來,本來想抓個活口的,但這些魔都是些烈性子,不是你是就是我活,典典沒有一點辦法。
徐睿知去追賈羅後了,典典也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
手中聯絡符剛剛發出亮光,典典看見底下山坡上走上來一個人影,她抓住手中銀劍,嗬令道:“誰?”
她自己感覺自己喊得有氣勢,底下那人卻似乎聽不到一樣,他身形清瘦,走路搖搖晃晃地,似乎隨時要摔倒。
典典看著他,隔著好長一段距離,她莫名覺得來人眼熟。
裴倦腳下一軟,他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就要撲在地上。一人卻攙扶住了他,他感覺自己摔入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
還有清新淡雅的梔子的清香。
裴倦眼前一片模糊,他好不容易睜開眼,隱約看清麵前人溫柔的眉眼和微皺的眉,笑了一下:“原來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