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典皺著眉,搖了搖他的肩膀:“裴倦?你怎麼回事?”
裴倦卻側頭吐出一大口血,典典伸出手,看見自己手上全是汙穢的鮮血。
典典攙扶著裴倦坐在地上,身上給他輸入靈力,皺眉問:“裴倦,你怎麼了?”
典典的靈力很雄厚,但是裴倦如今在噬崧珠融合期,乾淨的靈力和凶邪的噬崧珠力量相駁,裴倦一點也不覺得好受,渾身上下的內臟仿佛都被蹂躪了一樣痛。
他伸手拉住了典典的手,額頭冷汗滾落:“沒什麼,隻是受了一點傷。”
汗水從他白皙的骨頜滑落,他笑開,身體一顫一顫的,牙齒薄唇上全是血。他說:“有些人,根本就不該活著,活下來了,卻連自己將死在哪裡都不知道。倒真的是來去輕飄飄的。”
他說了許多,一邊說一邊咳,但也不知是受傷的緣故還是失血過多,似乎甚至不太清醒,說話顛三倒四的,典典一句也沒理明白,隻知道都是些汙穢的事。
她不再給他灌輸靈力。隻是跪坐在地上,讓他頭膝著自己的腿,看著他蒼白清瘦的側臉。她雪白的長裙如今被血染紅,像是玫瑰花瓣。
裴倦再次醒來的時候,看見桌子上的一盞小燈,床的那邊有窸窣的動靜,一臟兮兮的小臉出現在他麵前:“你醒啦?”
裴倦看過去:“你……”
他表情有些困惑:“你怎麼在這?”
典典笑著:“是我把你從山上背下來的啊。你都忘了?”
當時她花了好大力氣才背他下來的,他似乎很不舒服,典典想要禦劍他就一直扯著她的手,典典背著他似乎腹部很痛,沒走幾步便從典典身上滑落,手微微顫抖著。沒辦法,典典隻好試下抱他下來。
還好典典是劍修力氣驚人,隻是嘗試了一下沒想到真的抱得動。他們到山腳下的時候看見一座廢棄的木屋,典典到底是女孩子抱不了太長時間,便帶他進來了。
她不好意思和裴倦說自己是抱著他下來的,她覺得他們兩個人都有些受不了,見裴倦似乎不記得了便糊口說自己是背他下來的。
裴倦見這木板床空空蕩蕩,不過還挺乾淨,和旁邊全是灰塵和蜘蛛絲的角落到是格格不入。他很累,也沒什麼精神,用衣袖遮住了眼睛。
典典說:“你身上的傷似乎有毒,得要馬上處理。”
裴倦“嗯”了聲,他撐著床板想要坐起來,典典攙扶著他坐起。她本來擔心裴倦傷得很重,給他量脈搏卻什麼都沒發現,隻是背上傷口很深。
裴倦實在是精神不好,他也懶得講究這麼多了,解開衣帶直接褪下的外衣。冷而白皙的肩胛骨露出,背上傷口很深,傷口又彎又曲,有許多倒刺,因為劇毒的緣故周圍肌膚已經腐死。
但不是典典好色,如今猝不及防看見這樣好看極品的身體,典典第一反應卻是他有蝴蝶骨。她感覺自己耳朵有些熱,不自然地移開眼。
典典本想問裴倦要不要幫忙,卻見他從衣袖下掏出一把刀刃,挖向了傷口處。
典典急忙從旁邊拿過盆子,用巾帕沾染水。
裴倦身體還很不好,他手一鬆身體往旁邊倒下,典典扶著他坐在床邊,接過了他手中的刀刃。
她說:“我來吧。”
裴倦靠在典典的肩膀上,他長發披散下來,垂著的長睫一顫一顫,整個人都沒什麼力氣。
典典看著這傷口,傷得很厲害,裴倦剛才的處理簡單粗暴,雖然確實挖取了腐肉,但是真的太殘暴了。典典小心地處理著傷口,輕輕把周邊的腐肉挖去。她感覺靠在自己肩上的少年身體僵硬,他咬著牙不發聲,卻依然不時吃痛發出低喘,聲音很暗啞。
典典處理好傷口,用巾帕替他包紮好,裴倦支起上半身穿好外衫,說:“謝謝小姐。”
燈光下,他長睫微顫,看起來冰冷又蒼白。
典典輕聲開口:“裴倦,你這傷是怎麼回事啊?”
裴倦看著他,他開口道:“在老宅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手中拿著藤條的人。她抽到的。”
典典眼眸轉下下:“你認識賈羅後?”
裴倦看著她,沒有說話。二人對視,他眼中是一片濃墨,映出典典溫柔美麗的麵龐。桌子上燭燈劈裡啪啦燃著。
忽然,窗外傳來驚雷,大風吹進來。典典趕緊起身關了窗戶。她看向裴倦:“變天了嗎?”
裴倦看著她白色長裙隨著她的動作飄動起來,他眼中是一片濃墨,薄唇動了下,到嘴邊的話卻咽了下去,最終什麼也沒說。
典典走回來,裴倦垂著眼:“不認識。”
典典看向他,裴倦又說了一遍:“不認識什麼賈羅後。隻是運氣不好剛好遇上了。我看她行蹤詭異想攔著她,然後她抽了我一鞭,人就跑了。”
裴倦聲音暗啞,典典心想,這樣豐富巧合的故事,他是怎麼信口捏來的。
裴倦看著她。他眼下是一片青黑,整個人看起來疲倦而無力。典典心想,也是啊,他現在精神不好,所以才這麼容易就露出了馬腳,若是平常,他可能會說出一套有力讓人信服的說辭。
她垂下眼,沒有再多問,隻是說:“你先休息吧。”
裴倦看著她,燭光下少女長睫微動,似乎並不滿意他的說辭。他閉上了眼睛,背後劇痛,丹田也痛,真的沒力氣再和她說更多了。
他蓋著手躺在床上,閉上了眼。典典看著他,見他唇色很白,即使在睡夢中也很不舒服。
半夜的時候,刮起了狂風暴雨,木屋裡滲水很厲害。典典環著膝蓋坐在床邊,手中開著結界,依然能聽到雨水滴答打在結界上的聲音。
裴倦的聲音傳來:“小姐,這屋子要塌了。”
典典看過去,見裴倦不知什麼時候醒了,坐在她身後,垂著眸臉色蒼白。
典典本來也是為了讓他休息才開著結界,如今他醒了,她便也另有打算。
“你還站得起來嗎?我禦劍帶你回徐睿知那。”
裴倦看著她,二人距離很近,裴倦甚至能看見典典微翹的睫毛和上麵沾著的細密的水珠。
忽然,燈被風刮滅了。裴倦撐著床板的手下意識一緊。
不一會,光亮又照亮起來。典典用靈力重新點燃了蠟油燈,這次,她把結界範圍又擴大了點,包圍住了蠟油燈。
裴倦看著她,他道:“可能還不能。”
噬崧珠融合期,和靈力相駁,感知太多靈力身體功能會紊亂。
典典點頭,她扶著裴倦慢慢往山下走去。她心裡有很多疑問想問裴倦,側頭看著他冰冷沉默的側臉,典典卻覺得他不會告訴自己。這樣一個有很多秘密,奇怪而又總是受傷的人,她卻每每都願意縱容和幫助他。典典心想,我對彆人也是這樣嗎?
不,她對彆人並不會這樣,卻每每遇見他。卻會不斷地放低自己的邊界。
典典心中疑惑而奇怪。
地上積水很多,由於碎石和枯葉的緣故有些滑,裴倦走著走著踉蹌了好幾步,典典扶住他的肩膀,他搖搖頭,又重新站直腰板。
快到山腳的時候,腰間聯絡符發出亮光。典典打開,聽見徐睿知的聲音:“典典,去了哪裡?怎麼這麼久都沒消息。”
典典感覺到肩膀上溫熱的身體,她眨了眨眼:“有些事情,耽誤了。”
她感覺到徐睿知語氣中的一絲不尋常,問:“怎麼了?”
徐睿知道:“縣令似乎受了刺激,神誌不清。我們正在老宅裡挖廢墟,看下能不能找到什麼線索。另外,宅子中不知為何突然出現了一股莫名的勢力,全是黑衣青臉裝扮,在宅院中和魔修同歸於儘了。以及……”
徐睿知頓了下,他語氣有些凝重:“我在後宅外的小道裡發現了賈羅後——”
典典手中聯絡符一頓,聽見徐睿知下一句話:“的屍體。後巷有明顯的搏鬥痕跡,滿地都是箭矢,但那些劍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之後會派給雲山拿回去研究。據我的觀察,後巷裡應該是兩個人搏鬥,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另一個人離開前將賈羅後虐殺了,場麵格外血腥,幾乎是分骨剝皮。”
典典眼眸轉了下,她看向身邊的人。裴倦抬起眼與她對視。因為聯絡符有屏蔽功能,裴倦並沒有聽到他們的對話。結界下,他冰冷的麵龐清瘦乾淨。
典典收回眼,她掛斷聯絡符,忍了又忍:“裴倦,你沒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裴倦看著她,他慢慢站直了身體,垂眼遮住眼底的沉默和孤憤,手臂卻又被人攙扶住。
典典帶著他往下走,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前方:“今晚不回老宅了。我們去山下找間客棧住。”
裴倦看著她,典典又解釋得更詳細了些:“老宅現在一片廢墟,大家也很亂,回去也沒有地方可以休息。不如找間客棧,找點藥,好好換洗一翻。”
裴倦嘴唇微動,什麼也沒說,眼中卻帶上了幾分暗淡的光亮。
他們來到山下客棧裡,典典的衣服全是血和泥巴,裴倦便讓她披著自己的外衫。典典披著黑衫,過於寬大的衣服讓她看上去更纖瘦了一些。她眨著那雙濕漉漂亮的眼睛:“拿一份熱水桶,兩套換洗的衣衫和一份擦傷的膏藥。”
裴倦在旁邊說:“還有一份香薰。”
典典看過去,見裴倦站在一旁,下頜冰冷清瘦,整個人氣質冰涼。
典典點點頭:“還有一份香薰。”
夥計嘻嘻笑著看著他們:“這是娘子?長得挺漂亮的。”
典典楞了下,便聽見裴倦說:“不是。”
夥計不以為然,這個時段來客棧的,不是做那事還是因為什麼。況且他們還是孤男寡女的。
他笑著:“身段不錯啊,肯定很舒服吧。祝玩得愉快啊。”
他下一句話還沒說出來,便見少年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很冷,像淬了寒冰一樣。
夥計竟覺得毛骨悚然。
典典道:“裴倦,對了這熱水桶怎麼弄啊。我現在感覺渾身不舒坦。”
裴倦收回眼,拿起桌子上的外衫香薰,慢慢走上樓去。
典典跟在他身後,裴倦給她裝了一桶水,將外衫給了她。
典典說:“要不,你先洗吧。”
你身上有傷,濕著身子不好。
裴倦搖搖頭:“不用。已經比剛才好多了。”
他走出去,典典見到外麵窗簾紙印著外麵景象。洗漱間在房間裡,不過是用隔間隔著。她見裴倦站在窗前,看著外麵景象。
典典脫下全是泥土和血的臟兮兮的外衣,浸泡在了木桶裡。她心裡有些懊惱,本來見他們要起衝突了隨口找了個借口,現在卻得先洗澡了。他如今這般模樣,穿著濕漉漉的衣服不會發燒吧。
她看向屋外,隔著窗紙可以隱隱約約見到裴倦的身影,他靠在窗邊,身形高瘦冷淡。典典心想,她本來聽見夥計那樣說,心裡立馬就起了火,還想罵他來著,結果見旁邊的男人臉色陰冷得嚇人,像是要撕了對方。典典心想,可真是有意思啊,她這個劍修都還沒生氣呢,他卻比她還生氣。
水溫很舒服,典典漸漸洽意下來,她拍了拍水,心中那點不舒服漸漸淡去了。
典典擔心裴倦發燒,簡單洗漱了一下便馬上出來了。她見他靠在窗邊,從她進去之後姿勢就一直沒動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典典走過去:“在看什麼呢?”
他搖搖頭,隨口和典典說了幾句話,便拿著膏藥和衣衫進了洗漱房。出來之後,也一直很沉默,兩人都沒說什麼話,香薰香味很厚沉,典典實在累得厲害,在香薰中沉沉睡去。
裴倦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隱隱索索的光,眼中是一片深沉的黑,厭世而消極。
夜裡,典典從睡夢中醒來,她看見香薰已經熄滅了。她歎了口氣,這香薰可真是效果好啊。
她本想側身,卻感覺窗邊有一個身影。她沒動,隻是轉頭看過去。
裴倦不知什麼時候從床上爬了起來,坐在了窗沿邊上。他隻穿著一件衣衫,夜風吹著他衣服飄動,衣衫下身形清瘦冰冷。
他偏著臉,側臉線條利落,眉眼之間是滿滿的戾氣,凶狠而可怕。
他似乎要和黑夜融為一體,氣質厭世而消沉。
這是他們相遇以來,典典第一次真實看見他真實的情緒。
在深夜,在她沉沉睡著的時候。他甚至還為她點了香薰,希望她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