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典在漫天碧草間走著,這裡有不少繁茂的花草,她晚上要去蹲守仙露的宅子,便趁這個空隙到這小坐一會。
她左右翻找著,今日要找的是玄靈草,便是生長在這片草域。但她左看看,又看看,卻什麼都沒發現。典典累得坐在山坡上休息,喃喃自語著:“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典典看過去,見到一青色身影在穿過草地像自己這邊而來。典典手中拔出佩劍,卻見小蛇直起上半身,口中叼著一株帶著小花的草,咧著嘴像是在傻笑。
典典看著手中的劍,默默收回。她從小蛇口中取過玄靈草,小蛇鑽回草叢裡,不一會便爬遠了。
典典看著手中玄靈草,淡粉的花瓣很鮮嫩,她長睫顫了顫。
典典有些無奈,卻還是笑開:“真的是……”
她這些月在山中采摘靈草,總是會有些小蛇來給她送些靈草,典典剛開始隻是覺得驚異,到後來想明白了,卻莫名想笑。
走的時候不是挺爽快嗎,怎麼現在卻還依依不舍跟著我去找靈草呢。也不算爽快,在離開前裴倦其實也是有和她好好告彆的,比如那場盛大的燈景。隻是她當初沒有注意而已。
其實原著裡她並沒有完全看完劇情,當時係統靈力不知,到家槐縣的時候便已經消失了。但她還來得及看前半部分,那時裴倦也參與了這次行動,文中有描寫他到酒樓裡換取消息的描寫,典典也是根據這去尋討消息的。
典典心想,為何裴倦在上一個世界線裡沒有逃走,在這個世界線卻提前離開呢?
兩個世界線唯一的差彆,在於她的到來。典典想著,又搖搖頭。怎麼可能呢,這種東西本質上就是蝴蝶效應,從她出現的那一刻起,這個世界線就注定變化,從她在雲豐的婚禮中逃離而出,回到雲山,遇見裴倦,一切便已經是多米諾骨牌效應,全然發生了改變,而不再隻是因為她了。
典典歎了口氣,站起身往山下走。她得去蹲守仙露的宅子。
入夜,秋風蕭瑟。
典典走到小巷附近,遠遠看見一隻偌大的黑貓在月光下走著。
它看了典典一眼,綠眼球咕嚕一轉,喵著跳下屋簷。
典典心中一驚,這貓,身上竟然是斑駁的血跡。
她急忙衝了上去,卻見宅子似乎被上了禁錮術,她被反彈出來,在地上摔了五六下。
典典掏出銀劍,施靈力破下,一腳踢開大門。
“典典,小彆片刻,彆來無恙啊。”
身後傳來黃之三的聲音。
典典看過去,見黃之三站在樓下平地上,手中扇著羽扇,一身白衣,不染紅塵的模樣。
他笑開,揮揮手:“又見麵了!”
典典冷笑著,呸了一聲:“老六。”
她轉身走進屋中,沒工夫搭理他。
屋中漆黑一片,入鼻是濃密血腥。
典典心中一咯噔,她手中施訣照射過去,淡綠光芒之下,地上斑駁血跡一路延伸至房間裡。卻見客廳座椅上一個裸著半身的男子半搭在椅案上半躺在地上,已經斷了氣。
正是林楊。
典典走進西廂房裡,見到床上的羅帳上沾滿鮮血,在破開的窗戶下微微飄動。
小孩和老人也都死了。
黃之三在後麵跟著,看了眼桌子上的林楊,挑了下眉,他去到隔壁屋,笑了下:“這就是家中妻妾成群的壞處了。”
他一字一句地說:“妾因心中積怨,殺人後逃離現場。”
典典走了進去,看見臥躺在床上的少婦。她下腹部好幾個血洞,似乎是被錐子所刺。床下下的羅帳間,滾落一把全是血的長嘴錐。
她已經沒了脈搏。
典典用聚光環拍攝好畫麵傳輸給徐睿知後,開始打量麵前女屍。
她沒動屍體,儘可能保持她原有的模樣。一是不想惹麻煩,二是儘可能地不要乾涉後麵衙門的判斷。
觀察完女人,典典走出房門,認真打量門板上斑駁的血手印,她看向林楊的手上全是血,是捂住他腹部時留下的。他估計是因為禁錮術緣故困死在了這裡,死狀很慘烈。
典典又去了西廂房。和被捅死的老人不同,小孩子是被活活掐死的,纖細的脖頸上還有青紅痕跡和手指的抓印,典典用手虛空筆劃了下,心中淺淺有些就驚訝。自己的手已經算小的了,華容曾經還經常拿來玩羨慕不已,卻比這劃痕還要大幾分。這女人的手,得有多小啊。
自始至終,黃之三都默默跟在她身後,似乎在觀察著這屋子,又像遊手好閒。不過自始至終倒是沒有打擾典典的思路。
見典典一臉深思的模樣,他靠在牆邊,雙手環抱著肩膀。
一人忽然從窗外翻了進來,典典身後銀劍祭出,利落轉身抵在來人脖頸上。
黃之三急忙過來,羽扇拍打銀劍,慌亂道:“你怎麼見誰都要拔劍呢?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他指了指那位翻進來的少女:“這我師妹,邱秋。”
典典看著麵前少女,臉圓圓的,杏眼也很圓潤,卻紮著高馬尾,一身勁束黑衣,模樣颯爽英朗。
典典放下了銀劍,沒有多說,但是語氣卻緩和了不少:“既然是黃大才子的師妹,那就請便吧。”
邱秋問:“這些人是誰?”
黃之三道:“縣令住在這的老相好和鄉下指腹為婚的那群人。”
典典搖頭:“也可能不是人。”
黃之三笑了笑:“這是什麼意思。”
角落卻忽然發出窸窣動靜,典典銀劍飛過,書案上有什麼東西斷成兩半掉了下來。典典走上前去,見到那裡一堆淩亂的書籍,被翻得有點左一堆右一堆。
她看著地上被一分為二的蛇屍:“……”這手段,她怎麼覺得這麼熟悉呢。
黃之三走過來:“呦,小蛇啊。”
典典隱秘地把桌子上一本本子放在袖子中:“黃之三,跟著你怎麼這麼倒黴。連跟蹤個家都能遇到抄家血案。”
黃之三半蹲在地上,嘴角含著笑意:“是是是,典典你下次可得注意點,不要再遇上我了。話說,這些地方是不是被人動過了啊。”
典典看了他一眼:“是嗎,不是蛇嗎?”
黃之三看著她,漆黑眸子印著她的臉。半晌,他笑了下:“確實,是蛇。”
典典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回屋中:“我大概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了。”
典典看向邱秋:“邱秋,你與那婦人一般高,若是你,有人捅了你,該如何讓傷口集中在下腹部。”
她說著,用手筆劃了下。
邱秋沉思片刻:“若我是站著的,凶手所處位置應該比我低很多,躺在地上用長棍工具,或者她是跪著通過來的。要是我是躺著的話。”
她頓了下:“她就應該是彎著腰從下方捅過來。”
她說著,自己在下腹部筆劃著。
典典點點頭:“正是如此。”
“但你看他們的姿勢,死者死前離凶手極近,說明他們是無防備狀態下被捅的。”
“換言之,凶手是他們所熟悉的人。”
黃之三歪歪頭:“他們在一個屋簷下同吃同住,當然沒有防備了。”
典典搖頭:“我們當時從屋簷上觀察到的情況,他們很忌憚仙露。然而,這並不能說明說什麼,人的態度和情緒本就不是每時都是一樣的,但事實不會說謊騙人。”
“你們有注意到,掐死小孩的那隻手,他很小嗎?”
邱秋神情有些恍然大悟,黃之三想到什麼,卻笑了下:“典典,你該不會想說,小孩是自己掐死自己的吧?”
典典點頭,卻見黃之三仰著頭,笑得開懷大笑,捂著肚子仿佛看見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典典,彆逗了。人掐死自己是有那麼容易的事嗎?不是簡簡單單說扭斷脖子,而是活活把自己掐得沒了氣。我要死了,我把自己掐死,有這麼簡單的事嗎?”
見他一副並不相信的樣子,典典看著地上血跡:“你們看腳印,凶手是在殺了林楊之後再去殺其他人的。況且林楊還企圖跑出屋門逃出去,怎麼會沒有動靜?你們當老太太和少婦都是耳聾的嗎?”
黃之三道:“典典你說得這一切就算有道理,但是一個小孩,又怎麼能殺死三個大人?他們難道不會還手嗎?”
典典思拊了一下。若這一切都是做給衙門和縣令看的話,一個是混淆視聽,一個是擊破內心防線,他或許就不再想象仙露,從而從中作怪坐享其成,得到他們想要的話。
他們究竟想要什麼呢,難道不是賬本嗎?為何放著賬本在這不要,而吃力不討好地做這麼大的一步棋給我們看?
典典心裡想著,但是並沒有說出來。她解釋道:“活人並不怕太陽……”
黃之三表情有些鬆動,典典道:“他們或許隻是傀儡,又或許是因為什麼原因重生了,而不會反抗的願意,可能是中了什麼術法吧。”她並非符修,也看不出來。
黃之三點點頭,似乎被說服了,典典眼睛卻微眯:“話說,黃大才子,你這一路跟來究竟是在做什麼呢?”
黃之三看著她,表情有些不解:“典典,你這說的又是什麼意思?怎麼好端端的又起內訌了?”
他扇著羽扇,纖長的桃花眼微微睜大,似乎有些不解。典典心中冷笑:“我之前說這麼多,你真以為是我在解釋給你聽?堂堂藏玉閣才子,立冠之年便狀元及第,卻放棄高官俸祿去了藏玉閣當探子,以才學和智謀著稱。這件事情最簡單最基本的方法便是拿小孩的手與他脖子上的傷口進行比對,你卻在我說了這麼多費力不討好的推理方法後,什麼都沒做就選擇了相信。要麼是早就知道結果,要麼就是真的來打醬油的。”
黃之三沒說話,隻是拍著羽扇看著她,表情變得嚴肅下來。
他不笑的時候,眸色很深,黑得讓人打岔,周圍的空氣都安靜下來。
典典卻一點也沒覺得屈服,她看著他的眼睛,語氣中是忌憚和猜疑:“黃槐,縣令家在鄉下指腹為婚一事,是你告訴我的吧。你究竟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我真的很想再相信你一次。”
屋外,一隻黑貓悄然從樹上跳下,盤旋的枝葉上,一隻小青蛇正望著這一幕。
他們誰也不知道,誰在棋盤之中,又或者說,他們誰是誰的棋子。
陰暗的林子裡,裴倦盤坐在一顆古樹上,他睜開雙眼,笑了一下:“離開的這段日子,變聰明了不少。”
他感覺到胸腹部一陣悶痛,低咳了兩聲,吐出一口猩紅的血。
修苑蓴站在樹下,給他遞了一塊巾帕,有些擔憂地看著他:“主人,你還好嗎……”
裴倦擦去嘴角鮮血,搖搖頭。他眼中是一片濃墨:“専和忘憂散的反噬,還真不是好受的啊。”
修苑蓴看著他,再次確認了一遍:“主人,是今晚行動,對吧?”
裴倦看向她,眸子動了下:“你確定要留下來。不想乾離開便是。”
修苑蓴搖搖頭:“我的生命是主人賦予的,如今主人要拿去用,修苑蓴隻覺得心中無憾。”
裴倦眼中辨不出情緒:“你們本就是普通人,被卷入這場紛爭中。這些年已經幫了我不少,可以去過自己的生活的。”
修苑蓴搖頭:“我在這世上,唯一的生活就是為主人複仇大業而活。”
裴倦冷聲笑了下,看了她一眼:“知道了。”
他盤坐在那,不再說話,閉息調著氣。修苑蓴朝深霧中走去,離開前,她再次看了他一眼。
霧氣中,他周身陰氣環繞,身形似乎隨時要消散。
那時,他們不過是西陽鎮的普通鎮民,有父母和親朋好友,活得快樂而美好。有一日,偽裝成叛軍的魔修闖了進來,屠殺了整片鎮子。
母親把她關進櫃子中,拿著背簍跑了出去,她企圖和衝進來的魔修進行搏鬥,但凡人的力量又怎麼可能抵擋得了魔?一隻槊穿透母親的胸膛,她口中留著血,倒在了地上。她從櫃子中跑了出來,越過屍體撲倒在了母親麵前。
她哭得好難過,但是惡魔不會放過弱小,魔修冷漠地看著她,嘴角是一片殘忍的笑容,槊便刺了下來,穿透她纖弱的胸膛。
她倒在母親身上,血從胸膛流出。母親的屍身正在漸漸冷卻,她看著滿院狼藉,口中念著兒時學過的童謠,眼角流出了淚。
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看見麵前的少年。少年十來歲,長得很是好看,但一身麻衣全是血。他臉蒼白得厲害,盤坐在她麵前,往旁邊吐了口血水。
“想活著報仇嗎?”這是他問的第一句話。
修苑蓴發現自己的身體被換了,手上是編製的藤條,細細密密纏繞搖晃著。
裴倦冷笑著:“還沒做好。你們這些散魂魂魄不齊,屍身也早腐爛了,我隻能做一個身體給你們。殺了你們親友的人是魔,領頭的叫専和賈羅後,你想替你的親人報仇嗎?我可以幫你。”
雨水嘩啦嘩啦落下,修苑蓴感覺雨劃過她冰涼的臉,像是竹子叮咚聲。她點了點頭:“想。”
少年扶著她後腦勺,把她的額頭抵在自己額頭上,修苑蓴隻感覺麵前少年的接觸很冷,比她這個藤條做的人還冷,像是真正的屍體。
漫天雨水中,他們立下了主仆誓,她聽見他低聲說:“記住,你以後的名字就叫修苑蓴。”
後來,她駕馭著這還不太熟練的身體,踏著滿地屍體跟在裴倦的背後。她記得她問:“我們要去哪?”
少年說:“我在哪你就跟去哪。”
修苑蓴眨眨眼:“你為何也要找他們報仇。”甚至不惜用上古禁術給我們編織身體。
漫天雨水中,她看見麵前少年清瘦的腳踝,他踏過血水攤,聲音平靜:“他們殺了我最重要的人。”
修苑蓴眨眨眼,陰冷的天,放眼全是屍骸,他們踏著屍骨,雨水很是細落。
踉蹌著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