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典典讓阿瑤進屋去照顧好少婦,把小獸關進了籠子裡。

小獸一路掙紮,獸角不斷撞擊著鐵籠,它模樣醜陋,有臟又臭,典典看了它一樣,並不搭理。

她在雲山典籍上看過這種妖獸,名為猳國,喜歡搶劫少婦成親,並虐殺男人。想必之前殺死的那隻妖獸便是它的父母。

手中的聯絡符再次熄滅,典典歎了口氣,走進屋中。她現在心情很不好。

打開側屋的結界,典典看向坐在床頭的少年。若裴倦真的做出虐殺孕婦的行徑,典典一定不會放過他。

幽黑的夜晚,裴倦靠在床頭上,雙肩輕微抖動著,似乎在啜泣。

典典心裡有些驚訝。她沒見過裴倦哭,她本以為裴倦這種人就算是彆人按著他肩膀讓他跪下,他也是寧死不從的。典典心裡一閃而過,他難道怕黑?但她更加肯定的是裴倦可能想用苦肉計讓她心軟。

典典冷聲開口:“怎麼,現在知道害怕了?就這麼怕被懲罰?”

裴倦抬起頭,雙眼通紅,他用哭腔道:“對不起。”

典典並不為所動。身為劍修,她性格直率且正義,絕不會輕易寬恕壞人。

一顆暗淡的珠子從裴倦衣袖中滑落,在黑夜中散著菘藍色的光,裴倦盤腿坐著,聲音暗啞:“對不起。我知道我對不起你們。實不相瞞,我是為了它來的。你願意聽我說說我的事情嗎?”

典典挑了挑眉,她早想到裴倦是為了它而來的,典典之前便看見了這珠子,她也明白沒有人會對自己心上人做出那樣殘忍的事情。

見典典不說話,裴倦也不在意,自顧自講了下去。他聲音散漫,在深夜的村中像是雨打琵琶葉。

“七年前,西陽鎮發生了一場浩屠,全鎮老老少少,都被屠殺殆儘。有人說那是作亂的叛軍所為,也有修士去查探。而我,便是從西陽鎮逃出去的人之一。”

“那時天上下著雨。好多人疊在我身上,阿娘和我說,活下去,哪怕不是為了自己。她把噬崧珠交給了我。噬崧珠便是這些叛軍的目的,它是西陽的鎮寶,可以在小範圍內呼風喚雨,叛軍們需要它給新君兵變造勢。但鎮裡的人寧願死了,也不肯屈服於他們。在死人堆裡呆了三天,我就靠著沾著血的雨水活著,帶著它逃了出去。”

“後來我離開西陽鎮,在人間做了幾年雜活。之後就來到了雲豐,本來是想過幾年安穩日子的,但還是沒能做到。我因為除祟的事被妖物注意到了,它把噬崧珠搶了過去,把它和邪物融合在一起給女人下了盅,想要她誕下自己的子嗣。”

典典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聽到這樣的故事。事實上,西陽鎮事件她有所耳聞,但這件事影響其實並不大,但確實是慘案,至今為止還沒有發現在那場浩劫中存活下來的人。典典細細關注裴倦的微表情,她很想相信他,卻也怕自己被忽悠了。

她見他靠在床頭上,看似放鬆,實則肌頸緊繃,表情凝重低沉。

典典沒看出問題,她卻知事情的重點被調換了:“所以,你和我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說明你殺害孕婦的合理?”

裴倦抬頭看了眼典典:“小姐,殺人本就是不合理的。取出珠子有兩種辦法,一種是直接殺了宿主,還有一種就是找到解盅的辦法。而一般解盅需要下盅者的鮮血為引。”

典典便也知裴倦的選擇了。所以才有他們在雲嵐的第一次相遇,和牢房中寒夜中,那雙清冷的眼的一眼萬年。

裴倦垂眸看著手中噬崧珠,淡藍的光映照著他蒼白的臉:“後來我又去了一趟雲山,想看修士們能不能找到妖物。但等了三個月,沒想到那家夥卻就在雲豐守著他那寶貝。多簡單的道理……我可正是愚蠢。”

典典忍不住蹲在他麵前:“你為什麼之前不和我說呢?我可以幫你想辦法的啊。”

裴倦與她目光平視,黑眸中帶著探究:“小姐,你為何一直都在幫我呢?無怨無悔,任勞任怨的。”

典典想說因為他們是朋友,但她說不出口,因為他們的出發點本就不是朋友,裴倦利用她留在雲山,她也不過是想上了他。

藍光映照在兩人的麵孔上,典典移開了眼。

裴倦長久盯著她:“走到這一步,是我的問題,我不後悔。但我確實差點殺了人。我願意接受製裁。你可以把我抓去雲山,這珠子……我會毀了它。”

他看向窗外,雙眼卻一片通紅,一滴淚留下:“對不起……”

典典看著裴倦遞過來的珠子,慘白的手指尖還在微微顫抖:“……”

不知為何,她竟真的覺得他有些可憐了。

她歎了口氣,移開目光,本來打算把他說得話全部錄下來,交由上殿堂。但如今還是手訣一施,身後的光影儀在裴倦看不見的地方焚燒成灰燼。

典典說:“這是你的私事,我不會多問了。但下一次若還有這種情況,我絕不會輕饒。”

典典說完,轉身離開,不再看他那副痛哭流涕的可憐模樣。

裴倦黑眸看著少女纖細背影消失在門口,目光陰沉如毒蛇。終於看不見她時,他收起了臉上所有的表情,靠著窗看向屋外,黑夜中手指尖微微發顫。

那可真是一場人間浩劫呢。天上下著雨,他牽著阿娘的手,在死人堆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因為浸泡了雨水,屍體都不太好看,還有蒼蠅在上麵飛舞。不過,話說回來,他不是一直都在踏著屍橫遍野走過來的嗎。

裴倦淡漠地收回視線,看向手中噬崧珠,把它丟進錦囊中。

典典在小屋裡休息打坐,直到第二天清早太陽照射進院子,小鳥在屋外喳叫,典典走到門外,竟看見了滿院子的人,站在那等她。

典典有些驚訝,阿瑤跑過來,小聲說:“姐姐,你昨晚除妖的事情已經傳遍村子了。大家從今早就在這等你醒來。”

一個鞠摟著背,白發蒼蒼的老人扶著木棍走上前來,見著典典就要下跪。典典趕緊攙扶住他:“老人家,請不要這樣,有事請說吧。”

老村長急急點頭,長歎了口氣,眉眼滄桑,從他口中,典典得知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村子裡兩個月前忽然出現妖物,那妖物長相奇怪,一直叫囂著要娶新娘,而且要求一定是新婚之夜還沒入洞房的處子之身。若村民不答應,便要每日殺一個村民,把頭顱吊在村口,示眾作威。

第一個月村民拚死反抗,妖物掀翻了好幾個人家的屋頂,還折斷了村長兒子的腿,擄走了幾家的少婦。

“因為那些少婦都不是處子之身,隔了幾天妖物便把她們還了回來,隻是人都有些癲瘋不清醒了。如今已是二月,我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典典不解:“那妖物昨晚不是已經被我斬殺了嗎?”

村民紛紛說:“大家都以為是的。但今早村口卻出現一告示,說要我們今月十五嫁娶新婦,要求和以前一樣。”

十五,便是後天了。一人把沾血的告示遞到典典麵前,典典心中默想。

阿瑤站在一旁,扭捏著說:“姐姐,我昨晚沒有和你講,是因為不知道你們竟然這麼厲害。不過你們真的很厲害!”

典典搖搖頭,並沒有放在心上,她也知阿瑤之前沒和他們說是不想讓他們白白送命。

“你們可知妖物住在何處?”

“每次都是它來找我們,我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哪來的。又像一片沙子一樣消失在了半空。”

典典點了點頭,她得要再研究一下,便讓村民們先回去了。

桂花樹下,典典在圓桌前研究著妖物送來的布告,有些一籌莫展。

屋中漸漸飄出桂花酥的香氣。

典典看過去,見裴倦一身廚裝,靠在廚窗前,笑容和煦地看著她:“小姐,要來些桂花酥嗎?”

典典走過去,看見廚灶上擺置整齊的酥糕,上麵花瓣點綴,看起來很精致。

裴倦竟然會做廚啊。

典典有些驚訝地看過去,她的想法都寫在眼睛裡,裴倦不禁眼眸微彎,解釋道:“以前的時候學過。”

典典其實並沒有胃口,她心裡有事,放不下來,但她也明白這是裴倦緩和關係的信號,要給他麵子,便還是拿起了一個。

隻是手上抓著還沒來得及吃,眼睛卻再次看向那布告。

裴倦看了眼她手中的桂花酥,微眯了下眸,順著看過去

“猳國通常有群居的習慣。”

典典疑惑地抬起頭。

裴倦解釋道:“猳國群居,往往是在山中的深洞裡,喜歡和少婦交合誕下子嗣。但他們一般是頭兒出去覓人,其餘人在山洞中照料管理。他們應該是感知到領頭的死了,所以隻能自己出去尋覓。”

裴倦微微彎腰,笑看著典典,目光溫和:“小姐,這是個機會。”

典典也明白這個道理。猳國的頭兒死了,那群小哈嘍平時照顧家,不怎麼和外麵聯係。這是個打入老巢,消滅妖物的好時機。

她欣喜地說:“裴倦真厲害!”

從盤子中拿出兩個桂花酥,喂進口中,真誠地道:“好好吃啊,感覺和西湘樓裡的廚子做出來的差不多呢。”

裴倦笑容溫和:“小姐,喜歡就多吃點。”

他看著典典拿著一疊酥糕,在院子裡製定著計劃,不時從盤中拿起一塊來吃。

“吃吧吃吧,雲山大小姐。”裴倦心想著,“在希望和救濟蒼生中死去,算不算得是一場美夢呢?”

可直到夜幕降臨,風刮過桂樹,落下偏偏淡粉花瓣。少女於落花中抬起頭,一雙溫和柔美的眼睛看著他:“裴倦,還有嗎?真的好好吃。”

裴倦眼角的喜悅凝固住,變成了驚愕和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