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倦去到屋裡,阿瑤一個少年和典典這個劍修幫不上忙,便坐在屋前等候。
典典見阿瑤不斷揉捏著手指,頻頻往那邊看去,心裡猜測他有些緊張,便從芥子囊中掏出一個帕子遞給他。
阿瑤連連道謝,拿起帕子擦去臉上的冷汗。帕子很香,有種草木的清香,阿瑤拿在眼前嗅了幾下,覺得心裡竟然漸漸平靜下來,忍不住拿在鼻前偷偷聞。
典典看在眼裡,並不多說。這個帕子是浸潤過雲山綠槐草的,有安神養心的功效。
阿瑤放鬆下來,和典典漸漸說開。
原來,他和姐姐在村莊裡相依為命。姐姐幾個月前相中一個外來的書生,二人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書生卻在得知姐姐懷了他的骨肉後離開。大家都勸說姐姐把孩子打掉,她一個女人家的太辛苦,但姐姐卻不聽,執意要生下來。然而誰也沒想到,僅僅五個月,她就臨盆了。
從清早生到了現在。
典典沒有說話,但是有常識的人都知道九月懷胎,五個月根本生不出來孩子。女人估計被妖物纏上了。
院中還有幾個來幫忙的村裡人。聽著阿瑤的話紛紛安慰他。有人說女人“福大命大,一定會轉危為安的”,也有說“心誠則靈,少年早上就拜過觀音菩薩了,菩薩定會保佑他們的”,少年咬著唇,沒有說話。
有一人忽然說:“裴倦不是很厲害嗎?村裡人之前有人被鬼壓床,都快病死了,就是他用符水治好的。”
阿瑤聽了,眼中閃過光亮,似乎多了些希望。
典典問:“裴倦很厲害嗎?”
暗淡的院子,地上還有潮濕的土味,典典和一群村民呆在一起,第一次聽說了裴倦不為她所知的另一麵。和從原著中得知或者雲山上的相處都不同,但還挺新奇的。
裴倦是大概是一年前來的。他平日很冷淡,不怎麼與鄰居相處。沒人知道他具體何時來的。後來有一天村裡有人被鬼壓床了,便是裴倦治好的,大家都知道他符術厲害,平日家裡有什麼汙祟都會找他。但具體水平如何,由於裴倦和所有人關係都淡,就不得而知了。村子裡他就對阿瑤家還挺好。
阿瑤小聲說:“他常來我家幫我們做些家務。還布了術法防止那些欺辱我們娘倆沒依靠的人。但不知為什麼,幾個月前忽然走了,家中什麼都沒拿,我還以為他不會再回來了。”
典典問:“為什麼?”
阿瑤撿了根狗尾巴草,在地上畫圈:“不知道,但感覺他和我們就是不同的。”
典典不置可否,再不同,也是個炮灰的命啊。
村民們還在絮絮叨叨,典典從中得知此村名為雲豐。
她低聲喃喃了遍這個名字,她早有耳聞,雲豐便在雲嵐附近。如此巧合讓典典不禁眉頭微蹙。
典典聽說接生婆都被裴倦趕了出來,走進屋裡一看,看見床榻上躺著一個年輕女人,由於難產的緣故,顯得有些憔悴,但那被汗浸濕的臉頰五官秀美,能看出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許多符繩纏繞著床榻,掛著許多黃色符紙,上麵畫著淩亂怪異的紅符咒。
典典看見裴倦站在燭光下,身形挺拔清冷,他手中薄刃朝手腕比劃了下,便毫不猶豫割下,鮮紅血液灌滿還有血液殘留的木碗。
典典眉心一跳。
她沒有立場阻止裴倦,靠在陰影中,見著床上女人已經熟睡,問:“你就是因為這個回來的嗎?”
“嗯。”
典典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她是你喜歡的人?”
她所了解的裴倦,無論是來自書中還是過去三個月的相處,從來不是一個在意彆人死活的人。他冷漠孤僻,對自己和彆人都很狠,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她從來沒見過裴倦為誰拚過命,如此殷勤奔波,甚至放血救人。
裴倦手裡的刀微微頓住,在寒夜中映出他深邃雕琢的眉眼。他側頭看了眼典典,雲山小姐站在一片紅光裡,眼睛濕漉似小鹿,因著這紅沾染了幾分嬌羞和甜軟。
他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人,眼中沒有一絲溫度和動容,但還是道:“嗯。”
典典卻恍然大悟,她果然猜對了啊。雖然裴倦為愛獻身這種事是她不曾想到的,但是再冷漠的人,心中也有片不可觸摸的柔軟,會為她溫暖和感化。
典典心想,幸好還沒有和裴倦說自己想上他這件事,否則以裴倦的性格,必然會掐死自己的。他那麼愛他的心上人。
典典覺得可惜,但還是不想打擾他的幸福。勸道:“雖然過程會有些艱難,你們之間有世俗,外界等困擾,可能會遇到不少阻隔。但還是希望你能守護好他們,不要中途放棄啊。”
典典也知道女人懷的多半是妖物,處理這種事情要廢很多精力,她沒再打擾裴倦,轉身出了門。
裴倦看著典典纖細清麗的背影消失在門口,收起了手中薄刃。他知道人的本性,想典典一定不可能放棄近在眼前的肥羊,所以說出來讓她惡心。但見她如此寬容沒放在心上,甚至祝福他們。他不知為何心裡有些不太舒服。
典典去了山頭之上。從這看過去,能見到曾經繁榮的風嵐已經落敗,遠處村落漆黑矮小,像是一堆墳堆。
寒風凜滅,吹得典典衣角飄飛,她看著周圍蕭條山巒,手中聯絡符再次熄滅。雲豐就像是被封閉籠蓋的世界,和外界沒有一絲聯係。
典典心想,裴倦之前說了謊,他明明是從雲豐過去被抓的,卻說是外麵來的過客。他那時究竟是過去做什麼?雲豐又是被什麼力量隔絕開來?
典典看著周圍濃霧籠罩,麵色凝重。
她回到村中,卻見阿瑤蹲在大門前,不斷地錘擊著門,大聲叫喊著,模樣像是要瘋了。
典典走過去,從後麵托起阿瑤問:“你怎麼了?”
“姐姐,裴哥哥把所有人都趕了出去。他還反鎖了門,不讓人進去。剛才屋子裡一陣狂響,翻山倒海的像是要倒了。我害怕……”
典典看見裴倦布置在門口的結界,她用劍斬斷符紙,跑進去後見到屋裡景象,不禁眉心狂跳:“裴倦,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裴倦坐在地上,滿床榻的紅絲線的光映射在他臉上,蒼白又陰冷,駭人得很。
典典壓住不斷掙紮著的少婦,她不斷反擊著,對著典典的手就是一口。血從手上緩緩流出,典典看見女人眼中毫無焦慮,猙獰的嘴裡竟然長出了獠牙。
典典控製住女人,衝身後大喊:“阿瑤,去找接生婆!”
阿瑤似乎嚇傻了,愣愣站在那,被典典叫了兩聲後才回過神,慌亂跑出屋。
“沒用的,她懷裡的是妖物的孩子。救不活的。”
裴倦暗啞低沉的聲音從榻邊傳來,像是磨了沙石。
看著他喪家犬一樣的可憐模樣,典典卻一點也不同情他。她不是符修,卻也能想到,若裴倦真心要救人,就算救不下來,也不會讓情況在這麼短時間惡化得比他們來之前還厲害。他就是故意的。
她冷冷問:“救不活,你之前自告奮勇什麼?難不成就是為了讓她更加痛苦地死去嗎?”
裴倦看著床上被捆在那的女人,她臉上肌肉蠕動,像是一條條小蟲般,向上翻著白眼。他看在眼裡,心裡卻無一絲波動。
五個月前他就發現女人懷裡懷的是邪物,邪物一定下盅無法剝除。裴倦也沒那麼好心要幫她解決問題。但他發現邪物是蘊養噬崧珠的溫床。
裴倦把噬崧珠寄放在女人體內。噬崧珠與邪物共生,雖然無法遏製邪物,但一定程度上緩解邪物吸食女子陰氣的進度,讓女人借此多活了五個月。
他之前出了意外沒能及時收回噬崧珠,如今邪物即將降世,他必須要在猳國趕來前,把噬崧珠取回來。
裴倦冷眼看著這一切,燭光映照在他眼眸上,卻帶不來一絲溫度。
屋外一陣風動,窗戶大開,濃沙籠罩過來,典典他們被刮得向後退了幾步。
半空中凝聚出一團濃霧,帶著電閃雷鳴,朝典典他們瘋狂著撲來。他嗚咽著怒吼,似癲似氣:“你們竟敢打我孩兒注意。我要殺了你們,碎屍萬段……”
典典自然認得它,正是幾個月前從他們這放跑的妖物。典典沒想到它竟然到了這裡,但她毫不畏懼,抽出銀劍便迎了上去。三個月前她打不過它,但現在可就不一定了!
裴倦坐在地上,看著桃紅身影和黑霧在半空中過招,你來我往,一晃便是二十來招。少女一席桃紅衣衫隨風舞動,在黑夜中絢麗耀眼,讓人無法忽視。
裴倦收回目光,伸出白皙長指往下輕輕一壓,地上的紅絲線升騰上來,如粽絲般從四麵八方環繞住女子高高挺起的肚子。
女子懷中邪物扭動起來。
裴倦看著她那高高挺起的被褥,幽暗眼眸裡一片沉寂。
典典看見黑霧似乎要衝過來對她攻擊,卻忽然慘叫一聲,折返衝向屋裡。典典哪裡會給它這個機會,一躍飛到黑霧前側,銀劍便刺向它的心臟。
頂著漫天飛沙和狂風,典典被掀翻出去,從劍方堪堪穩住身形。她看向空中,妖物慘叫一聲,化作一攤散沙,消散開來。
典典在搏鬥中發現了它的弱點,但是因為它心中急躁的緣故,才讓典典那麼快有機會靠近,一擊斃命。
典典看向身後,見到“機會”緣由。
紅絲線捆綁著女人的肚子,似乎要把她懷中胎兒硬生生擠出,孕婦劇烈掙紮著,發出慘叫。裴倦靜靜坐在地上,不為所動。
待孕婦懷中傳來嬰兒的啼哭,一個形狀怪異的小獸破開肚皮,從被褥中爬了出來,滿身是血。
裴倦沒管它,高高隆起的被褥上漸漸凝結出一個菘藍色的珠子,在夜空中散著暗淡的光。裴倦伸出手,抓住噬環珠,珠子光芒褪去,被他收入囊中。
裴倦嘴角的笑容還沒升起,身旁傳來梔子花的清香。
典典從他身邊快速穿過,按住挺屍般坐起的女人,從她撕裂猙獰的嘴裡塞進一顆白藥丸。
血從女人身下緩緩流出。
女人頭一歪,昏睡過去。
典典轉頭,目光憤慨地看著地上的裴倦。
裴倦抬頭,空氣中還彌漫著血腥氣。少女剛剛經過時衣角擦過臉,帶來淡淡梔子香。如今還彌漫在空中。但香氣的主人,卻正憤怒地看著他。
她眼中一片火氣,帶著不解和慍怒,似乎重新認識了麵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