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風來和向柳堂躲在左側連廊之後,蘇清躲在右側,三人緊盯怪物。
鬼怪驟然發狂,皇廟內刮過一陣陰風,吹得腐朽木料斷裂。風裡卷著碎葉枯枝,叫人睜不開眼。
它敏銳地發覺左側人類氣息,沉重步伐落下,一掌拍向連廊,正中向柳堂躲避處,向柳堂就地一滾,被許風來拉一把才脫困。
就在此時,耳房的門打開,披著破爛舊衣的狼孩逆著風衝出來,雙手抬起揮舞,一邊四處尋找蘇清她們的身影,一邊試圖安撫鬼怪。
他滿眼信任,不顧鬼怪暴躁的動作,不停重複讓它冷靜的手勢,擔心它受到傷害。
鬼怪看清來人,動作稍靜,並不出手攻擊。它邁開一步繼續遊蕩,尋找陣法困它的人,狼孩乖乖跟在它身後。
蘇清飄到向柳堂身側,向柳堂異常鎮定,已經適應她不時來去。
“屍體不在棺中,有人盜屍?”他問,往最好的設想猜。
“屍體離不了這裡。”蘇清感受這裡的駁雜氣息,輕輕搖頭,“但我們確實見過一位年輕女子。”
“憐娘?她不是這附近的村婦?”向柳堂驚疑。
“可去試一試,喚她名字,在此之前,我們要找找皇廟外的埋屍地。”
之前蘇清也覺得鬼怪和山林中的迷障都是因這三十一人的怨氣而成,但剛才鬼怪暴怒散發的氣息與山林中的截然不同。
林中另有屍氣,與皇廟內的怨氣相輔相成,難以開解,現在唯有解決外麵,才能化解皇廟內的鬼怪。
“我來找。”許風來轉動羅盤,避開鬼怪,帶她們一路摸到白玉橋外。
“我尋著路,若走錯被迷在裡麵,還請清娘子提醒一二。”
山林樹木並不高聳,枝丫上的樹葉枯黃脫落,一眼能看見遠處左右的山頭。走進林中,卻往哪邊都走不出去。
蘇清重撥羅盤,若眼睛看路,她們像是在原地踏步,實際已經走遠,過一會,蘇清點點麵前土地。
“就這裡,挖吧。”
“有清娘子在,果然容易些。”許風來笑容掛在臉上,話說一半,察覺不太對勁,抬頭看看向柳堂。
向柳堂雙手一攤,看蘇清,蘇清露出疑惑神情。
“這,怎麼挖?”向柳堂打破沉默,看許風來的神奇包裹。
“鏟子怎麼帶嘛!”許風來叉腰,“用手挖吧。”
向柳堂歎氣,如玉郎君挽上長袖,蹲著徒手挖土。許風來的動作顯然更接地氣,動作熟練。
好在埋得淺,土壤裡露出一節生鏽盔甲,拂開表麵塵土,數名將士的白骨埋在土中,麵貼符紙。
“前朝盔甲。”向柳堂辨認出來,輕聲說,“押送祭品的將士,也死在祭祀之後。”
——
三人解決林中屍氣,迷障破除,她們快步回皇廟。
天色將亮,等再過一會兒,鬼怪回到正殿,她們就要再等一日了。
剛過橋,一陣濃重的血腥味飄來,蘇清伸手一擋。
“有人死了。”
“他們定是出了耳房。”許風來咬牙,提起桃木劍快走兩步。
向柳堂則猶豫:“我要過去,還是在這裡等你們?”
“一起去,你在這裡我顧不到。”蘇清捏他袖口,往前一扯,跟上許風來。
走過連廊就見一地狼籍,她們走時地上隻有紅線銅鈴,現在滿地不明血液和碎布條。
小狼孩捂著肚子倒在台階前,三個商隊的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不知生死,鬼怪不在這處。
許風來折返回耳房敲門,房門緊閉,裡麵沒一點聲響。
血腥氣太重,蘇清也辯不出鬼怪在哪裡。
“稍等一下。”向柳堂喊住她倆,他注意到尚有氣息的狼孩,過去扶起小孩。
“發生什麼事了?”向柳堂問。
狼孩氣息微弱,搖晃著手,啊啊地說了什麼,向柳堂聽了一會,搖搖頭。
小孩見他不動,直指佛塔後側。
“在那邊嗎?”向柳堂確認,得到小孩點頭,抱起他去耳房。
這邊許風來一腳踹開耳房的門,和顫顫巍巍來開門的老婦撞上。七八歲小童抱著老婦的腿,害怕地躲在她身後,屋中隻剩這兩人。
許風來連聲道歉,忙問出了什麼事。
“他們那幾個,看見迷霧散開,怪物又消停下來,一起跑出去,老身走得慢,沒敢出去。”
老婦緩口氣,撫摸小童的背,麵色哀切。
“然後驚動怪物,就出事了,憐娘後來也走出去,我聽動靜在那之後就消停了。幾位大人,現在能出去嗎?”
“等天亮就可出去,小心一點。”蘇清點頭。
偌大的皇廟始終沒有旁的聲響,向柳堂放下狼孩,許風來掏出藥草,讓蘇清先行一步。
兩人走向佛塔之後,沿山而上,爬到山頂。
樹乾傾倒,指出一條明確道路,臨近山頂,熟悉的陰冷圍繞她們。
高大的怪物矗立山頂,溫馴地停下動作,它麵前,女子堅定地站在原地,雙手張開,阻止它再開殺戒。
蘇清手搭在向柳堂肩頭,輕輕一點,示意他喚憐娘姓名。
向柳堂尚有猶豫,往前半步開口:“秦憐,昭明郡主?”
史書很少記載女子姓名,像昭明郡主這樣未嫁而亡的女子,一則沒有記載,二則大概就沒取學名,向柳堂不知如何喚名。
倒是起效了,憐娘怔怔轉頭看來,身影虛幻一瞬,屬於活人的紅潤膚色退卻,露出青白皮膚。
蘇清快走幾步,拉開她的袖口,果然看見赤紅符文。
不知哪個動作驚擾鬼怪,高大的怪物彎身撈起憐娘,蘇清伸手一抓,擦去符文一角。
赤紅符文登時暗淡,鬼怪動作一慢,蘇清已經抱起向柳堂下山。她把向柳堂放在耳房,抽出他腰間的桃木劍。
“去找許風來,躲著。”蘇清折身迎上鬼怪。
太陽透出光亮,照得陰冷氣息散去些。蘇清短劍襲去,鋒利劍氣逼退鬼怪三分,它一腳沒站穩,囫圇滾下山頭。
憐娘被裹在它的身體裡,要挑起憐娘胸膛的銅釘,才能讓這三十一人的魂體散開。
龐然大物跑進皇廟,一掌掀起連廊的梁,它身上細小手臂合抱起一根柱子,對準蘇清直拋過去,蘇清身後就是耳房,她側身躲避的動作一停,身形化霧,包裹廊柱,讓一整棵樹造的柱子砸在空地。
她的大氣運者可不能折在這裡,蘇清如此解釋自己的行為。
黑霧尚未飄離,被一根孩童手臂抓住,鬼怪隨即壓下來,把蘇清整個攮在地上。
原本地上的屍體被壓碎,黑霧染紅,蘇清幻化人形時身上還掛著碎肉。
她反手也抓著鬼,長劍刺入魂體,擦著憐娘胸前挑起一根貫穿胸口的銅釘。
鬼怪哀嚎出聲,蘇清動作更快,銅釘啪地一聲揚落在地。
皇廟經年的陰寒散去,時隔百年,陽光再一次照在破敗的建築上,鬼怪分崩離析,化成一團團幽魂。
蘇清站在原地,滿身血液,垂頭盯著秦憐的屍體。
忽一陣誦經聲傳來,蘇清回頭,看見許風來盤腿坐在耳房外,雙手五指定印,眼眸微閉。
悠長的經文聲回蕩在皇廟裡,孩童無知,被憐娘的怨恨聚集成怪,此時一個個消散,投胎轉世去了。
有幾個新死之魂,第二遍經文結束時也各自消散,唯有憐娘屍體上的一團魂靈,久久不願前去往生。
“謝知節在等你。”蘇清抬手,讓許風來停下,她彎身,脫下外衣給憐娘屍體裹上,剛才桃木劍挑起銅釘,扯壞了衣裳。
“你去見他。”蘇清不等魂體的反應,一把按著魂體壓進屍體眉心。
風歇,清晨嶄新的光將一切照得透亮。
向柳堂快許風來一步,兩人小跑到近前,見蘇清沒有動作,也停下來,不知該不該說話。
蘇清仍低頭看憐娘,開口輕聲詢問:“其實,我該殺了她?”
“鬼怪作亂,至少殺死七人,應該神銷魂散。”她抬頭,不解地看許風來,“為什麼你隻布了無害的困陣,你超度如此熟練,更狠的陣法也是有的?”
“我那時覺得,前朝大祭,她們無辜。”許風來有些答不上來。
“若那時殺它,不會再死這麼多人。啊,他們自己跑出來送死。”蘇清皺起眉,第一次覺得人間事不好理解。
人類求生,因而逃散,如此被鬼怪殺了,似乎並非他們的錯。
可鬼怪是祭祀者的怨念,無端被殺,她們有怨也應該?
"清娘子,"向柳堂注意地上的憐娘睜開眼睛,忙開口,“我們稍後再談,如今要去見謝知節嗎?”
“他在這裡?”憐娘怔怔地睜著眼,殘缺的記憶填充腦海,一時反應不來,聽見熟悉的名字先驚後疑。
“好吧。”蘇清點頭,抬腳讓開些。
她們分開兩路,蘇清與許風來護送憐娘見謝知節,連帶著領走了狼孩,向柳堂送老婦小童回家。
四人兩馬,蘇清坐在憐娘身後牽馬,許風來抱著狼孩,向柳堂步行送人,老婦住在南山腳下,路途不遠。
她們騎得慢些,馬匹速度但凡快上去,小孩就滿臉警惕,就要鬨騰。
“這是怎麼回事?”
蘇清饒有興趣,伸手逗小孩,差點將孩子逗急了,張口就咬,被許風來拉回。
“小嬰兒,我們,啊,我們撿回來養大的。”憐娘組織言語,慢吞吞回答,“早些年我們停留在廟裡,有生前的記憶,後來有人闖進來死在廟裡,才讓我們變成著那樣。”
“我知道殺人不對的,努力掙脫出來,就成你們看見那樣了。”憐娘語氣透著委屈,貼在蘇清身邊,免得被太陽曬傷。
長久沉默後憐娘再開口,氣息顫抖,輕若未聞。
“你說謝知節,在這裡?他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