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節身上鬼氣猛然攀升,眼眶裡的鬼火由藍轉紅,眼看著戾氣溢出來。
“你留在這裡,是要救郡主吧?”蘇清並不著急,甚至氣定神閒,頭往向柳堂那邊偏了偏:“哪位郡主?”
向柳堂反應遲了一拍,到底才剛接觸這等怪異之事,隨即答她:“昭明郡主。”
“向郎好才華。”蘇清誇一聲,目視謝知節,“你留在這裡,是要等她?我可以將她帶來。”
鬼影氣勢一頓,被這簡單一句許諾打動,張開嘴,一字一字往外吐。
“你能,帶來她?”
“當然可以,明日或後日的這時候,我帶她過來,好不好?”
蘇清聲音輕緩,篤定又有股讓人不自覺相信的魅力。
謝知節一雙眼眶裡的鬼火恢複藍色,他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好像要永遠等下去。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帶來她?”蘇清繼續問。
“我被副將暗害,他說我不顧國家危亡,隻看兒女情長,就殺了我,用我的名號,造反。”
謝知節說得吃力,好長時間才說完這一句話。
“好哦,你好像也不知道其他什麼了,就這樣,我們休息一晚,明早走。”蘇清下了定論。
向柳堂不死心,人坐在蘇清身邊,問謝知節前朝的事,果然沒問出彆的來。
——
一晚無事,天將亮時,蘇清解下馬身上的套鎖,一輛馬車兩匹馬,蘇清朝許風來輕輕眨眼,看向向柳堂。
“向郎,你昨夜說給我拿件披風禦寒?哎呀,早上天亮,熄了火堆就覺得冷。”
“是。”向柳堂突然被點名,漂亮的丹鳳眼稍抬,去車內拿了披風來給蘇清披上。他多聰明的人,順勢邀請蘇清同騎。
“我帶東西吧。”許風來拿了行囊掛在馬上,她是個資深的風塵客,總是考慮周全。
南山的前朝皇廟眼看著近在咫尺,騎馬過去卻要個把時辰。
"商隊失蹤不是剛才那隻鬼所為?"向柳堂一手牽韁繩,與坐在他身前的蘇清隔開距離,話憋了一晚上,這時說出口。
蘇清側過頭,就見他目視前方,絲毫不敢亂動。蘇清發出一聲笑音,向柳堂握著韁繩的手顫了顫。
“遊魂一般不會傷人,除非知他姓名,刻意挑釁。”蘇清遙指前方皇廟,“比起一隻鬼的執念,三十一人死於生靈大祭,更易生變。”
“我們就這樣直接過去?”向柳堂低頭,與蘇清對視一瞬,下一刻移開,清雋的臉龐像是塗了胭脂一般紅。
“向郎怕了?怕了也可就此回去。”蘇清靠在他的胸膛,披風毛茸茸的衣領蹭到向柳堂臉頰,惹得他側了側頭。
“自然不會。”向柳堂輕咳一聲,作出正氣凜然的模樣。
許風來放慢速度,與他們同行。
“我這裡有符紙與桃木劍,郎君需不需要?”
“這樣也好。”向柳堂矜持地回答。
“符紙一兩銀子一張,桃木劍十兩銀子,郎君要多少?”
許風來說時都忍不住笑,向柳堂眼睛微微睜大,表情錯愕,蘇清看他反應,也笑起來。
皇廟依山而建,周邊環湖,走過白玉石橋,正對前殿。她們駕馬過橋,一進入皇廟之內,蘇清皺起眉,牽著韁繩停下。
許風來慢下來,看蘇清表情,貼在她旁邊,輕聲問:“清娘子,怎麼了?”
“環山連湖,阻隔了這裡的氣息,我進來後才能感知到。”蘇清仔細辨彆,指給她們看。
“這主殿之內鬼氣森森,有隻厲鬼,並數隻幽魂,這側耳房內卻有數十活人。”蘇清指向後麵正殿,又指正殿右前側耳房。
皇廟布局分為三進,厲鬼棲息的是前殿之後的主殿,主殿前左右各一耳房。
主殿接連廊,與後殿圍起四方大院,後殿之後是四層高的塔。整座皇廟金頂金牆,地鋪白玉石磚。皇廟周圍有幾棟烏頂白牆的建築。
而今廟宇內雜草叢生,百年大樹的枝條橫斜著長進院牆,有些地方牆皮剝落,露出內裡青灰色的磚。
透過斑駁金漆,不難想象當初盛況。
“厲鬼拘人不殺?”許風來抬頭望去,不甚理解。
“有幾人被殺,但大多數人還好。現在是白日,他們應是被困住了,許風來,你現在回頭看看,走得出去嗎?”
許風來駕馬回頭,去白玉橋邊,試探性地想要走出皇廟,片刻返回。
“我們來時天氣明朗,我自己往外走卻見天光逐漸陰下來。我懂些玄門道術,感覺有道迷瘴,不確定憑我自己能不能走出去。”
她下了馬,不知道按什麼步法倒行幾步,搖搖頭。憑許風來三兩下的本事,敵不過這裡的厲鬼。
“那裡有人,我們去問問?”向柳堂下了馬,牽著馬駐足,怕走錯一步。
馬匹沒有異常,看起來主殿的厲鬼和幽魂不會在白日活動。
“直接過去就好。”蘇清驅馬上前,慢慢地走過去。
殿中鬼的氣息沒有強出她去,隻是死於祭祀,無論是祭祀擇選的時辰,還是龍脈上皇廟這個極佳的埋骨地,都使厲鬼難纏許多。好在運河挖斷了龍脈,不然這鬼雖沒能保住前朝,不好說能不能斷了今朝國運。
她們剛靠近耳房,就見窗戶打開條縫,一壯漢趴在窗邊,好像觀察許久,看他們過來才發出動靜。
“你們是何人?怎麼到這裡的。”他聲音虛弱,強裝氣勢,不知被困在這裡多久了。
“我們本要越過南山去,不料被困此處。”向柳堂抱拳一禮,許風來聽見聲音走回她們身邊。
“你們也是困在這裡的吧,快進來。”壯漢身邊來了另一人,尚且看不清是什麼樣的人,隻聽一道柔美聲音。
向柳堂與許風來看向蘇清,三人走到耳房前,將馬拴在欄杆上。
“馬不要留在這裡,放在對麵耳房裡吧。”女子說道。
“無礙,我去。”許風來動作遲疑一瞬,擔心有陷阱,蘇清開口應。
兩間耳房相距不遠,左側耳房打開大門,裡麵空空如也,隻有滿地灰塵與梁上蛛網。蘇清拴馬回來,這一側的門打開一條縫,僅容他們側身過去。
屋內開闊,相比對麵則要乾淨些,屋內十三人,八名青年男子,兩名老婦,一年輕女子,一十三四歲的少年,還有一七八歲男童。
八名青年男子身著相似的開胯圓領袍,看樣子是行商。十三四歲的那名少年衣著破爛,簡直是隨便撿了件衣服套上,剩下的人則穿著普通的粗布衣,大概是附近村舍的人。
地上鋪了幾塊破布,圍著中間陶鍋而坐。陶鍋用粗木枝架起,底下堆著正在燃燒的木柴。
她們三人進屋時,一名青年男子和身邊人打商量:“馬匹精壯,我們能不能買來吃?”
“不行,血腥氣重,我們躲那怪物已然不易,小心惹來殺身之禍。”他身邊的人年長些,似是話事人。
“幾位,這究竟是什麼情況?”許風來上前交涉。
話一出口,屋中氣氛甚是低迷,大家坐在地上,此時連站起身的閒心都沒有。
“你們可得小心,昨天進來的男子可是夜裡就被抓走殺了。”剛才湊在窗前和他們說話的壯漢回了一句,坐地上煮那鍋野菜。
女子上前福了個身。
“我也是前兩日不小心誤入這裡的,喚我憐娘就好。”
她回頭看了看坐著的人,小心開口:
“你們身上,有沒有吃的?這幾位大哥在這困了十來天,其他人也在這好幾日,身上的東西吃完隻能挖野菜吃,我們實在餓了,外麵的山林走不出去。”
“有的,風來,我們分分。”蘇清點頭,允諾分乾糧給他們。
到底是山裡,不缺吃的,他們雖麵色差些,看起來還有餘力。
後麵幾人聽到吃食,瞬間熱切起來,一人一角乾餅,就著野菜粥吃。
憐娘盛出粥,遞給單獨坐在左邊的那個十三四歲的男孩。
其他人幾乎都坐在一塊,商隊的八人坐在右邊,剩下的人坐在中間,隻有這衣衫破爛的男孩自己坐著,離大家遠遠的。
他接過餅子,幾口吃下,捧著碗就喝,最後剩下半口,趴在地上舔乾淨碗。
“憐娘,這孩子是?” 許風來鋪一塊乾淨的布巾,抬頭就看見那孩子小動物一樣警惕的眼神。
“他和我們不一樣,好像從小在這裡長大的,幾位大哥叫他狼孩。”憐娘給他擦擦嘴巴,坐下來斯文地吃著自己那份。
不待許風來上前仔細看看,商隊話事人開口:
“休息休息,一會到正午,我們出去找些吃的。”
“幾位,除了外邊鬼打牆走不出去,這裡還有什麼要忌諱嗎?”向柳堂裝作不解,虛心詢問。
屋裡一靜,話事人麵帶恐懼,眼睛瞟了一眼門外,給他解釋。
“正殿裡有隻怪物,非常高大,形狀可怖,白天在裡麵休息,晚上會出來遊蕩,有時候會發狂,千萬要躲著它。”
屋裡人天黑不敢出去,知道的東西不多。正午時,他們五人一隊,除了兩個躺在地上順氣的老婦和小童,剩下的人都出來找吃的。
蘇清悄然拉起向柳堂的手,牽著他繞過連廊,從正殿後麵往內瞧瞧。
木窗腐朽,上麵的紗早已破爛剝落,不需要刺破就能看見內裡情形。
殿內陰著,那一片黑暗中,臥著一龐然大物。
怪物數米高,體態肥碩,一顆圓滾滾的頭嵌在頂上,看不出模樣,再細看,怪物身上長著一個個手臂腿腳。
伸出來的四肢細小,像是把一群小孩拆分粘合出的怪物。
向柳堂麵色大駭,嘴巴張開卻不知說什麼,一下子握住了蘇清的手。
他拉著蘇清遠離主殿,手撫胸口,蘇清幾乎可以聽見他的心跳。
向柳堂抬頭,撞見蘇清好笑的表情,生生閉上嘴,佯裝平靜。
“也,也就那樣,我不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