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柳堂二成氣運,換蘇清助他位列一品,待向柳堂死後,蘇清可取走他的心臟精血。
契約達成,向柳堂在家服喪,不日將前往南方邊陲之地——惠州,一路有蘇清護送。
許風來也去,她說這幾年走南闖北,腿腳好著呢。出發前,許風來出門兩日,帶回一對姐弟,姐姐十七,弟弟十三,許風來曾出手搭救,兩人出身淒苦,父母雙亡。
陳招妹要留在金陵等她妹妹,許風來擔心她一人在這裡容易受欺負,姐弟倆原先靠街頭賣藝為生,身手不凡,三人搭個伴,也安穩些。
她們啟程那日早上,姐弟劈柴燒火,陳招妹做一碗素麵送行,臨行前,她對蘇清與許風來說:
“我選好名字了,單字一個習,習文斷字的習,陳習。妹妹聰慧,小時候鬨著要入私塾,我就留在這裡賺錢,以後開間女子私塾,沒準妹妹自己就跑過來了。”
陳習笑得燦爛,神色不複以往的清冷孤寂,有著蓬勃的生命力。
——
半月水路,後接崎嶇難行的山路。一路鮮少見人,但風景奇特,蘇清很是喜歡,如她所說想見天下山水。
今日將翻過南山周邊的山頭,她們在茶館歇息,臨行前見店老板麵露為難。
“客官,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上月往南邊的山路塌了,沒出什麼事,但半月前一戶商隊走進去,聽說馬車貨物留在原地,人全沒了。你們要是不趕路,”老板看他們明顯有急事的模樣,歎了一口氣,“實在要走那條路,一定小心。”
店老板收起她們的碗筷,見桌上給多的碎銀,話也說得真誠。
向柳堂看向蘇清:“如果繞路,恐怕要遲了任期。”
“過去看看吧。”蘇清無所謂。
向柳堂外頭駕馬,山路陡峭,馬車卻行得穩。
“之後走平路,我們還要快些,等到十二月一過,這邊也會寒涼不少。”向柳堂語氣一頓,不知蘇清是否覺得冷,但車裡還有一個許風來,應是要照顧些。
“再往南一點天氣會暖些,惠州常年不落雪,這一路還好。”許風來答,話音一轉又說:“這地方有些故事。”
“前朝皇廟?”向柳堂接話。
“請繼續。”蘇清禮貌傾聽。
“一百多年前,前朝江山動蕩,眼看著各地起義紛起,國師想了個損招。”許風來手摸折扇,唰地一聲打開,“他說,君權神授,神仙敗落則君權不穩。我朝自開朝以來,觀天文譜曆法,諸多神廟因無人供奉沉寂,更有甚者推平廟宇以建田宅。”
“開朝二百餘年,皇家祭祀也失莊重,所以天災人禍頻發。觀天氣,一年比一年寒冷,良田無收,廟中香火斷絕,更使神跡不再現於人世。”
“如今之亂,由此而來,今日隻有一計可解此難。”
許風來扇骨拍向馬車壁,發出清脆一響。
“大祭。皇室血親為首,添三十童男童女,於南山皇廟血祭神祇,願陛下賜我以玉器布帛,主持祭祀。那老國師跪地而拜——”
“等等,”蘇清打斷她,“不必渲染氣氛。”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老國師祈過雨鎮過災,有一定威望,前朝亡國之君年幼,真給他們用一郡主和三十童男童女祭祀了,傳聞國師祭祀之後卷走玉器布帛,跑了。”
“我也聽過一些傳聞。”許風來講完,向柳堂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郡主與一將軍互許芳心,郡主死後,將軍就反了,前朝百年世家,成我朝皇室。”
說起今朝密辛,向柳堂聲音放低不少。
“一百年前,我朝開朝之初,南山曾發生過許多怪事,經高僧指點,挖運河斷南山龍脈,南山山腳建大佛,想來,都是為了平息前朝之怨。”
向柳堂突然勒馬停下。
蘇清撩起簾子看去。她們在半山腰上,一側是下坡,距離山穀垂直有數米,一側是山壁,這山不高,若有路,一個時辰便到山頂。前方山路停著三輛馬車,馬匹已經不見蹤影。
許風來跳下車去前麵三輛馬車裡查看。
“東西都被人拿沒了,馬應該也是人牽走的。馬車前麵有一處塌方,餘下路麵小心駕駛,過得去。”
蘇清抬手示意,她沿著上山的方向尋出一條不起眼的小徑,撥開前麵兩人環抱粗細的高樹,隱約能看見一塊青石倒地。
“那是碑?”向柳堂看過去,不大確定。
“是。”蘇清拂開重重樹葉,帶她們走進去。
碑前有一倒塌木屋,往前走到路儘頭,眼前豁然開朗。房屋建在半山腰,不高,但視野極好,一眼就能看見南山主脈。
若從這路走下去,穿過山林,爬上南山,就到了前朝皇廟。
遠遠看去,巍峨的廟宇已經敗落,隱約可見金色屋頂與白玉欄杆。
“南山周邊丘陵及後建的牆,圍繞皇廟,形成一個困局,這山丘雖然隻塌了一角,卻破了困局。”
蘇清說,她抬頭看看天色,轉身看向隻剩一地廢木梁的木屋和石碑。
許風來認同地點頭。她走到挽袖搬起墓碑的向柳堂身邊,看碑上文字,卻見一塊幾乎平整的石碑。
“這房屋看起來不是近幾十年的東西。無字碑?”
“不,原本刻字了,後又被刮掉一層。”向柳堂摸索石碑表麵,指腹觸碰到很淺的凹痕,從排列來看,是刻字下筆最深的地方。
“這石碑是人為,山路倒塌也是人為嗎?”向柳堂不解。
“不好說,我們得等晚上。”蘇清笑容神秘,一陣秋風吹過,許風來及向柳堂齊齊打了個寒顫。
——
他們回去茶館吃了一餐,又駕馬來等。許風來清理雜草,搭了個火堆,向柳堂撿枯枝往裡麵續。
“若有人刻意削去碑上刻字,怎麼還在此地留了痕跡?”許風來在地上鋪一塊粗布,盤腿坐下,從包袱裡抽出符紙和銅錢。
“有鬼呀。”蘇清坐在馬車的轅上,抬頭看向木屋。
“此地有遊魂。枉死者不知死,舉止一如生前,久而遺忘姓名來處,便是遊魂。遊魂不可往生,不被陰司所察,直至消散。”
月上中天,圓滿如盤,灑下一片柔和月輝。
“那裡。”向柳堂一指山路靠山一側塌方處。
月色下山石旁有一模糊黑影,雙手刨地,指尖血紅,不斷挖著山體。
許風來點燃一支火把,探身查看,鬼影不理這邊動靜,專心挖著土。
他雙手向下鏟時,手穿過岩體,隻能帶起零星碎屑。
“本朝的開國皇帝,前朝郡主的未婚夫婿,名叫什麼?”蘇清突然開口,她下車接過許風來的火把,將樹陰裡的鬼影照得清晰。
向柳堂停在幾步之外,謹慎地看向這邊。
“國姓為謝,開國皇帝名謝知節。”
鬼影動作一頓,模糊的身影逐漸清晰,露出幾分身上衣衫色彩,他緩慢地轉頭,發出咯吱咯吱的骨頭摩擦聲。
向柳堂大驚,不禁走近一步看他的衣衫形製,對上鬼魂森然目光一下停了腳步,後退到許風來那邊。
“您是說,這遊魂才是謝知節?”向柳堂不可置信。
隻見鬼影動作生澀,鑲在眼眶裡的兩團鬼火暗淡呆滯。他慢慢站起來,麵朝他們張開嘴,發出一個模糊字節。
“問了才知。”蘇清觸碰鬼影,魂體單薄,蘇清什麼都感知不到。
“這鬼神智全無,清娘子要問話,需找到他的屍骨,我誦念經文,應該有效果。”許風來又拿來一支火把,她不關心朝堂,反應倒是鎮定,“就在那塌方處吧。”
蘇清點頭,揮手將地上碎石拂到一邊,三人再搬起大些的石塊,果然露出一節白骨。
許風來拿著一塊朱砂描紋的白布,小心繞開鬼影。向柳堂更是遠離鬼影,從一側繞行過去清理浮土。蘇清則直接從鬼影身上穿過,撿起土裡碎骨。
骨頭尚且完整,隻脊椎從中斷裂,不習醫術也能看出是後背一劍穿胸,而後生生折斷脊椎骨。
山丘雖矮,山體卻是不好開鑿的硬石,埋骨處原是一處坑洞,約有成人小腿高。
許風來紮緊白布,放在火堆一旁,淨手之後就著火光翻開一本經書。
“念啊?”向柳堂擦擦雙手,與她們圍坐火堆旁。
“會念已經很不錯了。”許風來攤開書,是梵文經書,向柳堂瞧一眼,不吱聲了。
“我念這個沒事吧?”許風來又看蘇清。
“無妨,我身上沒有業債。而且你念是沒事的。”蘇清話語委婉,暗示她的道行不夠。
“好吧。”許風來深吸一口氣,點起線香,聚精會神念誦經文。
書翻過三頁,隨著她規律的誦讀聲,鬼影身上顯出淺淺的金光,身影凝實。最後一句經文落下,已能看出他的麵貌。
“你過來。”蘇清招手,“我問,你答。”
鬼影的動作仍舊緩慢,神智並未完全清明。他站在火光外,與他們對視,隨後緩慢扭頭,看向另一邊,似乎能透過山丘看見山另一邊的景象。
他在看向南山主脈的前朝皇廟。
“好。”沉默許久,鬼影發出嘶啞的聲音。
向柳堂默默挪到火堆另一側,見蘇清視線看過來,頗為不自在。
“有些冷,你覺得冷嗎?車上有件披風。”他小聲問。
蘇清搖搖頭,眼睛彎起,看向鬼魂。
“你是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