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祝魔 布丁炒辣椒 4353 字 2個月前

蘇清伸手攔在如意身前:“你見過她。”

她們麵前的女子年近四十,遊方術士打扮,依稀能看出明豔五官。如意剛意識到合意遭遇不測時,曾偷跑出去,卻連馬府大門都進不去,回來路上碰見觀音廟,進去拜了又拜,跨出觀音廟的門檻時被這女子攔住。

如意跪拜,她就站在一旁看如意幾度眼角濕潤,低聲求觀音庇護她妹妹。

“你有冤屈,拜一拜清娘子吧?”女子打開雙手捧著的錦盒,盒中鋪紅綢緞,內裡是一仙子木雕,衣袂飄飄,雙眸點血,神聖中摻著妖異。

瞧她拉如意的模樣,不似正經教派,偏偏神情虔誠。如意沒有彆的辦法,頭腦一熱,伸手接過木雕。

女子渾身氣質像個閱曆不淺的貴婦人,聲音輕柔:“我年輕時被她所救,今日或許她能救你,我不能保證。”

如意認出來人,放下戒備,看看蘇清又看看前方女子,小聲提議:“我們先回去?”

等到山腳下,如意將板車套在馬上,三人坐在板車邊。

如意駕馬上山,山路漫長,人煙漸少,女子才對如意開口:“我名喚許風來,許多年一直想再見清娘子,在你這兒成功了。”

許風來又看蘇清,認真回答一個二十年前蘇清拋給她的問題:“我去了很多地方,看過大江大河,過去種種皆如過往雲煙,不再想了。”

蘇清隨口拋給她的問題。二十年前蘇清剛生智化形,雖能看清人的欲望,不能理解她們的想法,更不知她們為何受彆人左右,說讓她去死就去死,現在也不理解。

那時許風來整日懨懨,蘇清說,我想去各處看看,人間熱鬨,不看一看聽一聽,怎麼好呢?你換回一條命,本就比常人少了些精氣,將來壽命縮短,已是吃虧,你也去到處看看,如果真不想活了,就尋死。

許風來真去看了,反倒是蘇清被師長撿走,教了二十年,沒機會下山。

“清娘子救你的事?”如意在側前方驅著馬,回頭瞧瞧她們。

蘇清點頭,許風來笑了笑,和如意說:“我十六七歲的時候不如你現在,那時候爹死了,娘疼弟弟,和我說大戶人家娶新娘,嫁過去就是正妻過好日子,我信了。”

“確實是個有錢的大戶,小少爺十四歲,不是身體差,是已經要沒了,娶親是為結冥婚。”

許風來提起這些往事,臉上笑容淡淡的,眉宇放鬆,已是毫不在意。

“我偷聽見,當夜就跑了,又覺得娘不知情,遊了一晚上,從湖裡遊回家,剛進門就被娘綁起來。”

“我那時懦弱極了,自己的命也保不住,磕破了頭求滿天神佛。”

如意聽得認真,眼睛剜了一眼板車上的屍體,她的仇怨未報,自然放不下。

“後來被救,我看見你就像看見當年的自己。”許風來探身拍拍如意的肩,“報仇吧,然後給自己換個名字,重新開始。”

如意一開始沒接話,沉默良久,才很小聲地說:“會的,我不想死,我要長命百歲,等妹妹回來,護她無憂。”

“你們投緣。”蘇清輕笑著說,越發像個尋常的人類女子。

她轉頭看許風來:“馬家請你?”

“是。”許風來答得果斷,“我這幾年學風水道術,小有名聲,贈她人偶後就出了春風樓一案,知道是你來了。馬家請了很多道士,本來也沒看出什麼,我覺得馬家公子應該不會死得這樣痛快。”

“他當然不會死得痛快!”如意勒馬停在院前,迅速接話,把人弄到屋裡綁起來。

如意屋中紅磚砌起碳爐,爐上火炭燒得正旺,插入數枚烙鐵。馬公子雙眼緊閉,無知無覺地被綁在兩條板凳上。

許風來謹慎,去門口放風,蘇清覺得有趣,在旁邊觀賞這一幕。如意拿起匕首,一刀下去,馬公子嗷的一聲驚醒。

震驚,發怒,求饒,隻需要短短一刻鐘,馬公子痛哭流涕。如意一點點片下他的肉,看馬公子吊著一口氣,慘叫都發不出來。

“解氣了?”屍體是許風來幫忙處理的,如意擦去麵上的血,換了套粗布麻衣出來。

“大概吧,”如意說不清,隻覺得眼角酸澀,她看向蘇清:“我能見到妹妹的轉世嗎?”

“大概吧。”緣分這東西,不好說。蘇清沒有上天入地的本事,通常要人站在她麵前,她才能左右這人的五感。

——

許風來徹底賴在這了,蘇清冷臉也不懼,甚至迅速學會下山收集趣事,回來講給她倆聽。故事經她的口,總能生動三分。

蘇清改不了愛看熱鬨的本性,撐著頭聽得認真,再也不好趕人了。

今日,許風來帶回件城裡人人議論的大事——出身金陵的那位探花郎,被貶了。

蘇清聽見許風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沒進門就說起這事,探頭來聽。

“招妹,等會做飯,快來聽。”蘇清揮揮手,叫廚房做飯的陳招妹,也就是如意。

如意本姓陳,父母取名就是如意合意,但春風樓兩年,妹妹慘死,她再聽這名字覺得有股說不上來的彆扭。後來就說,要不叫招妹吧,我是一定要等到妹妹的。

許風來攔過幾回,沒攔住,蘇清倒是叫得順口。

“要說本朝看重文官,向郎君這樣的一甲第二,不必再經考試,在館學習期間就有翰林院編修的虛職,六品官。”

許風來喝一碗茶,折扇拍桌,有幾分說書先生的派頭。

“這下被貶為縣丞,正八品,彆說是惠州那樣偏遠的地方,有時皇城達官顯貴被判流放,都去不了那處。”

"那他,向郎君是個好人呀。"招妹攪了攪手帕。

“他會回金陵嗎?”蘇清問她。

“你們認識他?”許風來驚訝,“我正要說這事,上午有人傳謠言,說向郎君觸怒聖顏,被斬了,他父本就病重,一氣之下,就要不行了。”

“向家出探花時門檻都要被人踏破,現在人全跑了。加上郎君家中單薄,隻有父母二人,雖留了幾個仆人,不知頂不頂用,惹人唏噓。”

許風來坐下,話是如實說的,她也覺得感慨。

“我去看看。”蘇清說。

“嗯?”許風來停頓,抬頭看向蘇清,不敢當麵說,等人走遠了才湊近招妹小聲問:“這對嗎?”

蘇清隻覺得有機可乘。她去金陵最貴的藥行請了大夫,一路問到向郎君家中。

向家門庭本不富貴,看得出是近期才修葺的,在一片低矮舊院中顯出漂亮了。

丫鬟來開門時還能聽見向父對妻子說,不必再請大夫,我這身子自己知道,兒子留的錢給他留著,將來有用。

蘇清說他是向柳堂的好友,診金已付,概不退換,三言兩語哄得向父診病服藥。

向母甚是欣喜,猶豫一會問蘇清哪裡人士,與她兒如何認識,最後忍不住問到是否婚配上。

向柳堂高中時賀喜的人家不少,可一朝被貶,除了些老鄰居,便沒人敲門了。

蘇清避重就輕,等大夫囑咐好丫鬟如何煎藥,就回去了。

向柳堂貶官外派,本不一定要歸家,蘇清此來看向父氣色,即使有名醫好藥,也撐不過幾日。

——

探花郎遊街是在七月,如今十月,貶謫的路上接到消息,回家奔喪。

蘇清日日偷摸來看,終於等到他一人騎馬,入了金陵城。

秋日天冷,向柳堂衣袍下擺拖著郊外路上蹭的泥水,走在小巷的青石路,動作小心,生怕驚擾了誰,讓舊日鄰居撞見他,再問上幾句。

走到巷口,轉過拐角就能看見向家大門。此時向家辦喪事,應是門戶大開,有人守夜的。

向柳堂不敢走進去,停在這角,長久靜默。

即使這般落魄,蘇清也能看見他身上沒有損傷分毫的氣運。向柳堂這人,不需要與她交易,來日也會飛黃騰達。這怕是唯一的機會,好巧讓蘇清趕上了。

向柳堂聽見身後腳步聲,倏然回頭,看蘇清拿著一柄油傘,朝他走來。

“我猜你會不會來,”向柳堂扯起一抹勉強的笑,“你是不是早知道?”

"知萬事那是神仙,我隻知道過會兒有小雨,你不進去提醒,就會澆了棺木。"

向柳堂欲抬步,又遲疑。

“我與你交易,能讓我父複生?”他問。

“不行,我可助你官運亨達。”

“若不與你交易呢?”

“你也會官運亨達,隻是在此之前,要失去許多了,你命中少親,以常人之力,無法更改。”

向柳堂不語,拐過轉角,走入家中,蘇清跟在他身後。

母親在門口守了許久,忙迎上去握住他的手。她什麼也沒問,隻是拍拍他的手。

“給你父親磕個頭,兒啊,心裡敞亮些,縣丞也是個了不得的官了,你父親這一輩子,想當都當不上。”

她安慰了向柳堂,又來迎蘇清,慈眉善目地塞了個紅潤的蘋婆。

“這是供尖兒,我家那邊用來送客人,姑娘心善,來年定會添福納彩。”

老婦抹了抹眼淚,說著大家不要太傷心的話。

向柳堂撩袍跪下,對著棺材三叩首,最後一叩首時,伏在地上久久不起。

蘇清沒有聽見他的慟哭聲,向母拉他起來,才看見泛紅濕潤的眼眶。

向柳堂跪在棺側給來客還禮,等人差不多走乾淨了,去問母親:“蘇小姐先前來過?”

“你父親病得最重的時候,這姑娘帶了金陵最好的大夫來,付了診金和藥錢。”

向柳堂點頭,麵色緩和了,撩起袍子往火盆裡添紙錢。向母低聲和他說話,誇讚蘇清兩句,又問他的心意。

火苗竄起,暖紅的光映著向柳堂的眉眼,幾經打擊,他麵上溫潤,眼中卻是一片落寞。

他沒有回答母親,畢竟事實不如母親所想。等夜再深些的時候,向柳堂走到蘇清麵前,避開他人,小聲說:

“我答應你的交易,但要起誓,我父母之事,你並未出手。”向柳堂深呼吸,父親的身體他清楚,不算意外,賭誓隻為心安。

蘇清抬頭看他,向柳堂下意識後退,神色有一瞬間的驚慌,怕蘇清吃他似的。

“好啊。”蘇清笑著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