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急呀，還不到你出去的時候。”蘇清語氣溫柔，將裝滿清水的盆放在門口地上。

馬公子反應也是迅速，盯著打開的門張口就喊，一邊喊一邊往門外跑，眼睜睜看著木門合上，沒人來救他。

“你說，合意當日是不是也這樣害怕，使勁渾身解數都沒逃出來？”

“你到底是誰？”馬公子拍門，用身體撞了兩下，接著眼神發狠，就朝蘇清撲來。

“我管你是誰，去死啊！”

蘇清側身躲開，一肘敲在他的背上，馬公子往前撲倒在地，蘇清扯著他的頭發拽起來，一下按在水盆裡，等人掙紮的動靜弱了，才拎起來。

“冷靜了？你聽，樓裡沒有人，你的侍衛沉溺夢鄉，聽不見你的求救。”

馬公子連聲咳嗽，往外吐水，蘇清給他翻了個身，拿起袖中藥丸塞進他嗓子眼裡。

一粒龜息丸，入口即化，使人昏迷假死的奇藥。蘇清與如意最後商量的辦法，是等馬公子假死入墳後，把人挖出來折磨，讓如意親手殺他。

蘇清是魔，本體是一團黑色霧氣，由人類的欲念彙聚而成，二十年前生智。她害人殺人本該輕而易舉，可撿她走的師長搖搖頭，目光認真。

她說，人類被創造，生來擁有眾神賜福，你該公正對待她們。

換句話說，你若肆意使用力量，不日就會被天道清除，如今世上隻見人類，便是因此。

二十年，足夠蘇清弄懂天賦如何使用，師長卻失蹤了。

蘇清站起身，恰巧聽見震天的鑼鼓聲，她推開窗往外看，街西儘處，一匹駿馬露出頭來，馬上年輕的郎君帽插宮花，身披紅錦，細彎眉，丹鳳眸，神儀明秀，姿容如玉。

今日上午是個吉日良辰，出自金陵的探花郎回鄉遊街慶賀，好不熱鬨。

滿街抻著脖子看探花郎，隻有如意抬頭看她，臉色蒼白，眼睛裡透著憂心。

馬公子這人好解決，馬府不好蒙騙，她讓如意來，便是要借探花郎的眼睛，辨清樓上樓下的兩個如意，來日鬨上公堂，演一出女鬼索命的戲碼。

錦旗的豔紅照得屋裡亮堂幾分，春風樓的姑娘紛紛朝探花郎懷裡丟花，如意一支牡丹丟進探花郎懷裡，登時引起一片熱議，不知是羨慕探花郎好福氣，得花魁青睞，還是羨慕如意得了探花郎垂眸一眼。

蘇清等上一會兒，勾起窗邊的牡丹花照著探花郎扔過去。

花朵砸在探花郎背上，力道大了些，花瓣紛紛散落，探花郎被砸得身體一個前傾，訝然回顧，對上蘇清的眼。

這人蘇清還見過，那位曾在這裡路過的大氣運者。

街上議論一聲高過一聲，外人沒多留意，追著長隊去下一處。春風樓的人卻個個見了鬼似的瞪大眼睛，她們都覺得合意早死了，才一直沒消息。鴇婆先前聽過“如意”的說辭，還算鎮定。

如意演技尚可，神情疑惑地問身側的春紅：“合意什麼時候回來的？”

蘇清關上窗，一腳踢翻地上水盆。門外的侍衛大夢方醒，驚慌地推開房門，臥房裡隻有昏倒在地的馬公子，如意和鴇婆及眾姑娘才回樓中。

金陵馬家的公子在春風樓出事了。樓裡官兵進進出出，縣衙不敢怠慢，當日，如意連同鴇婆進了大牢。

半個金陵的大夫被召請到馬府，馬公子卻始終未醒，甚至突發高熱，滿口胡話。貼身小廝湊近一聽，嚇得在地上絆著滾了個圈兒到馬大人麵前。

“公子，公子反複說，合意，求求你，放過我。”

小廝聲如蚊訥，顫顫巍巍地說。

“他又乾什麼荒唐事了？”

“是公子月初帶回家的妓子，死，死了。”

小廝幾乎哭出來，輕手輕腳悄悄地往門外爬。

“哭喪什麼，去請慧德寺住持，告訴他們，若馬家每年出的香油錢不夠他們救我兒一命，明年就斷了。”

馬大人窩心一腳，將小廝踹出臥房。

當日下午，官兵兩旁列陣，馬大人站在一邊，如意連同鴇婆跪在另一邊，縣衙開審馬家公子遇害一案。

驚堂木響，知縣給馬大人搬太師椅，馬家訟師上前陳詞。

“馬家公子入春風樓一夜，其間僅如意姑娘一人出入閣樓，有兩名侍衛作證。”

訟師上呈證據，宣紙著墨，繪出馬公子腦後手印及臉上痕印。

“衙中捕役親驗，印記如實繪製，其中手印與如意姑娘無二，痕印則是春風樓三層閣樓的窗柩。”

兩名侍衛上前答話，口徑一致，皆言自馬公子進入閣樓，隻有如意進去過，他們早上打開房門，便撞見馬公子昏迷在地。

正大光明的牌匾立在堂後正中，知縣目光左移，看向鴇婆與如意。鴇婆瞄眼馬大人，撲上前搶答。

“如意一時犯糊塗，衝撞了馬公子，不值得上公堂審，馬大人如何發落，都是應該的。”

堂上稍靜，如意麵色沉靜，雙手交疊，叩頭大禮。

“小女子卑賤，卻不能白白蒙冤。今日一早，馬公子未起時，奴家便下了樓看探花遊街，那時滿街的人連同探花郎都看見奴家在樓下，三樓閣樓還有一人與奴長得一樣，應是合意。”

春紅與幾位樓裡姑娘作證，核實如意確有一同胞姐妹，幾日未露麵，今早事發前在閣樓推窗而望。

馬大人拍了下扶手，麵不改色道：

“同胞姊妹不好區分，誰知樓上樓下哪個是凶手，定是姊妹聯手作案，坑害我兒，謀財害命。”

“大人，我還有一人證。”

如意眼看著知縣不敢惹馬大人，要伸手去摸驚堂木，忙說。

一街井小販打扮的男子剛走到堂前，知縣身後左側的門打開，新科探花郎緩步走出，轉到堂上俯身拱手。

“知縣大人言晚生遊街時出了岔子，原是這麼一檔子事。”探花郎對馬大人行禮，言中帶笑。

“我家大兒也在白鷺學院念書，同窗高中，還未來得及拜會，失禮，失禮。”

馬大人給了幾分薄麵，站起來點頭，受了禮數。

“馬大人哪裡的話，該是晚生攜禮登門拜訪。既然此事事發時我也在場，可否旁聽一番？”

知縣看一眼馬大人臉色，出聲解釋:“向生與我有些緣分，本是請來小聚，案件突發，在後間聽見了些，您彆介意。”

馬大人允諾，探花郎站在知縣身側。蘇清扮的小販上前，市儈的模樣蘇清學了三分，不至於叫人覺得違和。

她不拜，也不觀各人臉色，將事情在明麵挑出。

“小人曾幫馬府采買，聽說月初春風樓的姑娘入府，轉日人就沒了。”

“有何證據？”

“你膽敢汙蔑！”

知縣問，馬大人同時開口，就要抬腳踹去。探花郎往前幾步，卡在馬大人身前，連聲勸他消氣。

“屍體正在馬家花園，埋在假山石旁，牡丹花下。”

一語畢，馬大人麵色驟變，知縣擦擦額上細汗。馬大人還欲開口，門外響起車輪聲，官兵上報，說總兵大人親臨。

縣衙審案是關起門來審的，此時開門，才發現門外熙熙攘攘全是人，門前有一板車，車上躺著一具女子屍體。兩位高官連帶探花郎寒暄幾句，總兵上堂坐下，身旁小廝說明情況。

五更天時，總兵府門外發現一具屍體，府門前守夜的門童連帶走街串巷的更夫，誰也不知道屍體哪裡來的。天色將亮，行人上街，瞅了個正著。

不待他們探查死者身份，有人說這女子是春風樓的如意，一石激起千層浪。花魁意外身死，總兵大人被驚動時，門外已圍得水泄不通。

堂上說著，板車被推入院裡，大門閉合，阻隔門外眾人的視線。夏日天熱，屍身已有腐爛之相，不一會而聚起蚊蠅。仵作驗屍，證實屍體長相與如意九成九相像，結合捕役巡查春風樓所得眾人說辭，是合意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