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月亮該是什麼味道?
哈利很難不讓自己去想這個問題,感謝這麼狹小的碗櫃裡還能給裝下一個窗戶——也許是費農姨夫害怕把他關在這裡頭窒息而給自己惹上麻煩,儘管上麵被焊上了鐵杆,讓他連把頭伸出去都難以做到。
但這依舊不能阻擋他的熱情,哈利緊緊靠著欄杆用力,好像這樣子就可以把腦袋從縫隙裡鑽進去一樣,他偏過頭,著迷地看著那淺淺掩蓋的白光。
嘿,那可真像一塊白麵包,就連它附近的雲都幾乎變成了調味料。
哈利想,他大概是餓昏了頭,才會做出這樣不牢靠的幻想,如果真的將月亮拽進欄杆塞進嘴裡,將恨不得攥在一起的胃填滿,哈利簡直難以想象出這有多快樂。他幾乎已經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也許是四天前,也許過了更長時間,值得慶幸的隻有他之前放在地板上的水杯,這點難得的液體支撐他沒有死在乾渴裡。
佩妮姨媽還沒有原諒他。
也許他不該隻挨了幾頓餓就去試圖打開冰箱,佩妮姨媽甚至都沒有喊他去做飯,他們一家人那幾天吃的出乎意料的乾淨,半點也沒給他剩下,這毫無疑問是個反常的事,從前他們總會留下點沒吃完的東西,儘管總是油膩的肉類,但這至少能讓哈利填飽自己的肚子。
應該是達利。
可能他覺得哈利沒有在他和他那群朋友的追趕中停下腳步以及蜷縮在地上任由他拳打腳踢而損害了他的權威與臉麵——在那些和他自己的龐大身軀比起來簡直像一群畏畏縮縮的小老鼠一樣的朋友麵前。所以他選擇在回到家後就找上了麻煩,控告哈利的怪物能力欺負了他,儘管哈利並不確定自己那點異樣能否與他抗衡,但這並不影響佩妮姨媽抬高了眉毛謾罵。
很難聽的詞語。
怪物或者怪胎?哈利並不確定他是哪一種,但他有時候也挺喜歡聽佩妮姨媽罵他,因為她總是會提到一點點關於他父母的語句,即使這並不好聽,可也不妨礙哈利借此一點點勾勒出自己父母的形象。
至少他們曾經也很愛他。
就像是佩妮姨媽和費農姨夫愛達利一樣。
想想那些肉,如果是自己媽媽做出來的,哈利保證自己也會像達利一樣全部吃到肚子裡,哪怕連體型也和達利長得一樣也沒關係。
哈利更用力了些,即使他知道這樣無異於蜉蝣撼樹,可他還是忍不住嘗試,月亮在他眼裡好像已經變成了可以入口的食物,他仰起頭往間隔裡擠,這當然無濟於事,人的頭顱怎麼可以和鐵製品相比呢,哈利搖搖腦袋好像突然清醒,那欄杆都要在他眼前出現重影,這真古怪。
也許他該試試在櫃門上撞頭,哈利忍不住思考,也許他可以把門撞開或者更好一點,直接撞死過去.
總之沒什麼人對他抱有什麼期待,不管是消失還是存在,活著還是死去,沒有人會去在乎。
『停下。』
哈利眨眨眼,感覺似乎聽到了人聲。他覺得自己真要出問題了,居然能夠臆想出這明顯不屬於女貞路4號的男聲,他必須得承認這是他聽過最好聽的聲音,但這並不影響哈利繼續自己的動作。
『停下!』
哈利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做,但顯然已經確定這並不是自己的耳朵出現了問題,而是腦子,有一個聲音在他腦子裡說話。
他有些猶豫,難道他真的像皮爾說的那樣是個精神病?
『蠢貨。』
真古怪,就連他的腦子都忍不住罵他自己。
哈利忍不住想到。
『你是什麼?』
他難以阻止自己的好奇心,詢問著。
哈利感覺到自己的腦子又歸於沉寂,他鬆了口氣,不確定是開心還是遺憾,但他沒有再回到床邊,而是躺倒在床上。
這是幻覺。
哈利想。
『謎。』
『——什麼?』
哈利幾乎要彈跳起來,但又極力強迫自己隻是坐起。
他聽見了那個聲音。
『巫師都像你這樣嗎?』
哈利坐在圍牆上,手掌撐著磚石隻晃蕩著小腿,這是第一次他不是因為達利的追趕而上到高處,而這一切的緣由隻是因為裡德爾的一句奇怪的話語。
Wingardium leviosa。
他飄飄忽忽地飛了起來,離地麵越來越遠,隨後坐上牆頭,而原本被鎖在欄杆外頭的月亮幾乎就在他身旁,仿佛他隻要一轉身就可以將他擁入懷中。
那聲音隻說他的名字是裡德爾——謎,這很貼合實際,裡德爾甚至神通廣大地讓食物飛到了他身邊,這實在讓哈利驚訝,而在下一秒他就選擇了大快朵頤,他餓極了。
裡德爾給哈利講了一個故事,甚至讓哈利都忘記的咀嚼,隻著迷地傾聽光怪陸離的魔法世界,他也是個巫師,這實在不可思議。
他並不是一個怪物。
他是一個巫師,一個有魔法的——
他不是怪物。
哈利逃離了女貞路,他奔走過城市的角落,而沒有人發現那個瘦弱的幼小身軀,他在鄉野上漫步,看著日月升起墜落,看著星輝閃爍。
他不再乾渴與饑餓,不再受寒涼所侵襲,裡德爾總會適時的提供幫助,他穿著整潔乾淨的衣服,不用去躲避追逐,不用竭儘全力去思考咋樣才能讓自己過得好一點,他甚至來到村莊,得到了裡德爾的遺留物。
一個家。
這太奇妙了。
儘管這地方看上去已經很多年沒有人居住過,但是門牌依舊彰顯著這屬於裡德爾的這一事實,這可不是一個常見的姓氏,這座莊園甚至比好幾個女貞路4號加起來還要大,哈利甚至都不敢想象這地方打掃起來要有多苦手。
嘿,但是,但是他們可是有魔法!
裡德爾幾乎隻是一瞬間就讓這裡的所有灰塵都消失殆儘,哈利發誓就算佩妮姨媽拿棍子把他打到地上擦地也難以做到這種程度,而他現在就要住在這裡——和裡德爾一起。
裡德爾看起來可要比他想象的要年輕多了,他看上去甚至隻有十五六歲的樣子,哈利原本以為他至少和費農姨夫年齡相仿,而不是也像個孩子。
可偏偏也就是這樣一個大孩子把他拯救了出來。
像是夢。
就像是做夢一樣。
隻有每每驚醒時身下柔軟的的布料和執意要和自己睡在一起的裡德爾靈魂的微涼才能告訴他,一切都是真實的。
多好啊。
直到門鈴急促地響起時他才從裡德爾驟然轉變的神色裡驚覺,猙獰的,恐怖的,和往常帶著溫和輕柔笑臉的麵孔全然不同,幾乎可以算作令人畏懼的——
『他們要帶你走。』
哈利渾身一顫,抑製不住自己動作去拽著裡德爾的衣袖——旋即手指就隻抓住了空氣,他早知道裡德爾隻是一具靈魂。
無法觸碰。
帶他走,然後呢?回到佩妮姨媽他們身邊,然後呢,又待回那個小的令人窒息的碗櫥,再去渴求都不一定能夠果腹的食物嗎?
幾乎從嗓子眼裡鑽出的嗚咽,那雙明亮的翠眸都好像變得黯淡,隻氤氳著水意,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流下淚水。
裡德爾又在笑了,哈利感覺他的聲音好像變成了手來觸摸他的臉頰,他聽見裡德爾在道歉。
『如果我把身體給你呢?』
哈利問,他的眼眶已經紅了,他很想告訴自己,彆這樣,勇敢一點,可是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哈利做不到在體會過真正像一個正常的家的地方後又回到過去,繼續做裡德爾口中的“家養小精靈”,繼續當達利和他的朋友最不討喜歡的一個玩具,繼續成為人們口中的談資與笑料,成為他們指尖所指向的焦點,不管是外露的笑聲或是捂在嘴邊的手掌都叫他好像被達利一拳打在肚子上幾近作嘔。
怪胎。
他不想被這樣形容。
他是一個正常的孩子,他隻是身體裡流淌了奇異力量,有一些奇特能力,但這些都毫無疑問是正常的。
他不是怪胎。
裡德爾告訴過他巫師該如何對他這樣的幼崽,一個消除掉記憶的咒語,然後去除掉身上的魔力返回原有的家庭,因為他做了錯事讓他們得以鑒彆他並不是一個可以成為合格巫師的孩子。
『讓我來吧——』
好像變成了無數個裡德爾在他耳邊傾吐著聲音,哈利不由自主仰起頭繃緊了肌肉,門鈴還在鍥而不舍地響動,好像有人拽著他的手,這也許是裡德爾,很奇怪,儘管哈利並不知道這該怎麼做,但他想他該任由裡德爾動作。
似乎又有人將他往回拉,手部似乎力竭一般鬆散下來,哈利驚恐地回望,想知道這股引力源自何處,可他隻看見一抹鮮紅與墨黑,也許還摻雜了一點點翡翠色,隻是在他目光觸及的下一秒,驟然力泄。
很奇妙,哈利第一次以這樣的視角看到自己,一個瘦弱的,即使被裡德爾好生養了許多天也沒能長多少肉的男孩。
哈利忍不住鼻頭發酸,他討厭自己的自私,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的難處強加給裡德爾,他那麼好,那麼善良的對待自己,可他自己呢,讓曾目睹過德思禮一家所作所為的裡德爾去承受那些,卑劣的,無恥的,自私自利的,他又怎麼可以——
他這下子是真的流下了淚,他嗚咽著想鑽進裡德爾懷裡,這下子他們總算是一般高了,哈利再不必仰起頭注視裡德爾修長的身影,可哈利卻也隻能怔怔地看著自己銀白色的手掌,它們從身體裡穿透到了另一邊,即使這雙手是屬於他的舊主人。
裡德爾睜開了眼,哈利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點紅光,這大概是錯覺。裡德爾看著哈利流淚的臉,露出一抹笑,他同樣伸出手,可即使是他現在也做不到也不能替哈利拭去眼角的淚水。
這也許出乎他的意料,裡德爾輕嘖一聲任由手臂自然垂落,哈利看著那張原本屬於自己的臉,更覺得歉疚,他後悔,這該是他應得的,怎麼可以讓裡德爾去受苦。
他該道歉,讓裡德爾彆那麼善良,該讓他自己接受這一切,謾罵和毆打,也許隻要裡德爾還在他身邊就不會這麼難過。
不需要裡德爾去替他受難的。
可還沒等哈利開口,就發覺現在屬於裡德爾的那雙翠色的眼眸好像更深邃了些,顏色愈發暗沉,他的嘴唇勾起,露出來的是他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張揚笑意。
『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一個東西沒有告訴你。』
門鈴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就連風聲和鳥蟲的叫聲都掩藏在了裡德爾的話語裡。
『關於魔法的最後一個故事——』
他在笑,哈利不確定是否自己曾經的嘴角是否也可以像現在這樣扯到臨近耳朵邊上,或許醜陋,或許可怖,一切無不宣告著裡德爾的情緒。
裡德爾隻揚了揚手,哈利就看見麵前掉落許多碎屑一般的紙片,他仰起頭,卻看見這是天空在碎裂,大塊小塊一片片從蔚藍色的長空剝落,隨即飄舞到他們身周,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隻覺得眼前閃過刺目的光,哈利趕忙閉上眼好叫自己彆那麼難受,可心裡的驚異實在難以控製,他的腦子隻感受到鮮紅的光斑,等再次變為漆黑時,哈利才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漆黑,狹小的碗櫃,被鐵杆圍繞的小窗和掛在窗外的月亮,陰影已然散去,月亮隻顯得分外光潔。
而哈利看到了自己。
“哈利”坐在小床上,下巴枕住曲起的膝蓋,歪歪頭,收斂了一點笑意,但仍未影響他言語裡摻雜的雀躍——
『你被騙了,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