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誌遠高高在上,問道:“有何物證?”
王複北從袖中取出一物,交給一旁的衙役,“此物是劉鬱離托我轉交給族兄的禮物。”
見吳誌遠蹙起眉頭,臉上多出一絲不悅,接過柿柿如意青玉盒,心裡為此物的精美不住讚歎,好東西!
就在吳誌遠想著據為己有時,王複北話鋒一轉說道:“看似是禮物,實則是毒藥。此物能證明劉鬱離對族兄早有殺心。”
吳誌遠即將捏上玉扣的手僵在了半空。頓了頓,說道:“是什麼毒藥?”
先問清楚危不危險,再決定要不要打開。
王複北看出了吳誌遠的畏懼,心底鄙夷,就這樣一個膽小如鼠的人都能竊據官位,為什麼他就不能出人頭地,仕途通達?
垂眸掩去眼底異色,王複北解釋道:“我打開看過是毒香,劉鬱離想要毒死族兄。”
哪怕知道裡麵並非瞬間致命的劇毒,吳誌遠依舊心存畏懼,決定暫時不打開了,“好歹毒的心思,劉鬱離你還有何話說?”
劉鬱離:“我都打算下毒了,再帶著一群人跑去王家殺人,是不是有點多此一舉?”
這群蠢貨能不能動動腦子,她要是王複北絕不會捅出香囊一事。
張師爺抓住機會說道:“由此可見你心腸歹毒,怕毒香毒不死王大人,為了萬無一失就親自動手,雙管齊下!”
吳誌遠微微頷首,對張師爺的機敏十分合意。
對此,劉鬱離沒有辯駁,反而問道:“王複北,你明知此物有毒,為何還要收下?是不是想與我合謀殺人?”
見吳誌遠、張師爺等人紛紛看向王複北,一臉沒想到的表情,劉鬱離再次補刀:“大人,我舉報王複北是我的同謀。”
王複北敢拿出此物自然是想好了對策,朝著吳誌遠不慌不忙道:“我絕無加害族兄之心,要不然也不會將毒香囊留在自己身上了。”
王複北留在身上隻是因為王國寶人在錢唐,還沒到送行的時間。但這並不妨礙他以此為自己洗白,並借機落井下石。
王複北微微側身,扭頭看向劉鬱離,“我收下東西是為了拿到證據,想著將此物交給族兄,沒想到還沒來得及,族兄就慘遭毒手。”
說到此處,王複北一臉委屈,憂憤,似乎為了王國寶的死悲痛難耐。
張師爺見王複北如此上道,眼底閃過一絲中意,轉而一臉厲色,看向劉鬱離,問道:“證據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劉鬱離微微一笑,說道:“王複北,你說這是毒藥,以此證明我對王國寶早有殺心?”
王複北得意一笑,“劉鬱離,摘星閣那日你做了什麼,說了什麼,自己心裡有數。”
本以為王國寶死了,香囊成了廢物,如今能用來送劉鬱離一程,真是太妙了!
劉鬱離瞟了王複北一眼,撲哧一聲笑了,“此物恰恰證明了我對王國寶不僅沒有殺心,反而極儘攀附之能事。”
在眾人滿是詫異的目光中,劉鬱離娓娓道來:“王國寶出一文錢,我就將豆蔻閣雙手奉上。”
“知道他喜愛熏香,特意尋了西域奇方,造出百日春這等傳世名香,我都如此阿諛諂媚了,怎麼還有人要栽贓陷害我?”
劉鬱離就是說得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事實,王複北直接搬出了當日之言,“你說過百日春不宜與寒食散同用,還說過一旦用儘,王國寶就會魂歸天上,你休想抵賴!”
劉鬱離淡淡一笑,問道:“蘿卜不宜與人參同用,請問是蘿卜有毒?還是人參有毒?”
王複北臉色一僵,劉鬱離繼續說道:“敢問諸位寒食散有毒嗎?”
這個問題若是放在後世,答案是不言而喻的。藥是治病的,將藥當成糖磕,沒問題也能吃出問題。
況且常言道“是藥三分毒。”對於沒病的人來說,寒食散就是毒藥。
但這個問題放在魏晉時期,就不是問題,十個名士八個服用寒食散,士大夫對此藥趨之若鶩,服用寒食散盛行成風,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站出來說寒食散有毒?
吳誌遠不敢,張師爺不敢,王複北自然也不敢,當然這些人從心底也不認為寒食散有毒。
王複北:“寒食散當然沒毒,有毒的是香囊,劉鬱離你休要混淆視聽。”
及時有力的反擊,重新奪回話語權,張師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劉鬱離此人口若懸河,實在不好對付。
劉鬱離像是聽到了極為好笑的事,臉上滿是錯愕,“能讓我看一看物證嗎?我總要確定此物是不是我所送王國寶的那個。”
王複北:“此時才想起抵賴,說香囊不是你送的,是不是有點晚了?”
劉鬱離:“柿柿如意盒是我的東西,我承認。但裡麵的東西我一眼沒看,怎麼知道是不是我送的那枚香囊?”
王複北扭頭看向吳誌遠,吳誌遠正拿這毒香囊沒處放,見劉鬱離要看,也不推拒,要是彆的物證,還要防範被犯人毀了的可能,一個慢性毒物,他還不信劉鬱離能做什麼?
吳誌遠點頭允許後,一旁的衙役取過桌案上的東西,用木盤端著呈到了劉鬱離麵前。
劉鬱離拿起青玉蓋盒,捏著蓋頂玉扣輕輕將盒蓋打開,公堂之上的眾人忍不住斂氣屏息,吳誌遠瞥了一眼一旁的衙役,示意他一會兒見情況不對,立馬將毒物蓋上,以免危及眾人。
隻見劉鬱離從玉盒中捏起一個鏤空雕花香熏球,說道:“是我送出的東西。”
見劉鬱離如此坦誠地認了,其餘人多少還是有些詫異,吳誌遠示意一旁的衙役趕緊將東西取回,他快憋死了。
衙役剛剛行動,另一邊劉鬱離一把捏碎香薰球,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直接將鮮紅的牡丹花吞進口中,嚼吧嚼吧咽了。
不好,犯人服毒自儘了。吳誌遠再也憋不住了,大氣喘出,臉色通紅。
王複北瞠目結舌,整個人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張師爺從座位上站起,一臉茫然。替罪羊死了怎麼辦?
劉鬱離舔舔嘴,感覺有點乾,有點噎。
空氣中還殘存著春日的花香,整個公堂靜到落針可聞,停滯的時間長河緩緩流動,不多時恢複了正常。
劉鬱離:“你們說我的禮物是毒藥,我自己吃了,案子也不用審了,等我死了,直接拿我的屍體交差吧!”
事到如今,長腦子都看出來了這個毒香囊空有其名,人家就是個很正經的禮物。
好好的一場庭審成了鬨劇,除了劉鬱離外,其餘人全成了小醜。
王複北像是被人當頭一棒打暈了,一直在說:“不可能!”
吳誌遠覺得自己這輩要丟的臉在今日全丟光了。
張師爺也覺得自己糙樹皮一樣的老臉重回青春年少,又紅又燙。
捕頭吳橋忍不住低頭數地上的螞蟻,數來數去都是零。
衙役中不知是誰笑出了第一聲,所有的竊笑頓時現出了原形,哈哈聲響徹公堂。
王複北驀然回想起摘星閣那天劉鬱離所說的話,他發現從頭到尾劉鬱離都沒說過香囊有毒,更沒有正麵承認過對王國寶有殺心。
似乎從始至終劉鬱離就是單純想送王國寶一件禮物,還貼心地附上禮物使用禁忌,如今再看那句“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分明是再正常不過的詩詞。
好像所有的殺意,全是王複北一人的腦補。
劉鬱離不僅要借刀殺人,還要一箭雙雕讓他背黑鍋,王複北霎時間想明白了。
王國寶死了,若是事發,在所有人看來禮物是他親手所贈,他若是跳出來指證劉鬱離都沒有絲毫證據,一個已經交出店鋪、秘方的人還有動機殺人嗎?
喉頭一陣腥熱,一口鮮血自王複北口中噴出,場麵從搞笑頓時變成了死寂。
吳誌遠拂袖而走,張師爺勉強補了一句“退堂!”
沒有任何人吩咐,吳橋直接將劉鬱離帶走,送入大牢。
打了一場勝仗,劉鬱離麵上卻無半分喜悅,她清楚今日不過是試試水,小打小鬨。後麵的每一天,她會一天比一天難熬。
儘管有如此多的麻煩,但劉鬱離臉色微粉,麵如桃花,心情有點飄,像是喝醉了酒,所有的情緒被放大了數倍。
百日春無毒,但與寒食散同用會加速血液流通,時間長了容易心肌梗死。
這就是她為什麼敢借王複北這把刀卻並不擔心他會出賣自己的關鍵所在。
無毒不意味著沒有副作用,百日春就像一瓶烈酒,劉鬱離從沒喝過酒的身體出現了宿醉反應。
走在去縣衙的路上,馬峰問道:“公子,劉鬱離大禍臨頭,我們不落井下石就算了,怎麼還要替他奔走?”
馬文才:“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我要讓劉鬱離知道祝英台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
馬峰低聲嘟囔了一句,“劉鬱離不識抬舉,公子怎麼還想著同他做朋友?”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一抹勢在必得自馬文才眼底浮出,揚起涼薄的弧度,“得不到劉鬱離的真心,又怎能讓他嘗到背棄的痛苦?”
馬峰:“公子,這能行嗎?”
馬文才傲然一笑,說道:“除了我,劉鬱離還能指望誰?雪中送炭,縱他是鐵石心腸也該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