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洗豆蔻閣(1 / 1)

第二日,豆蔻閣後院。

劉鬱離看著京墨的眼睛,神色嚴肅,“京墨,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等下京墨要回鬱離山莊做一件事,她之前隱瞞的事再也瞞不住了,與其讓京墨從彆人口中得知,她寧願自己戳破,“我今天會把豆蔻閣的地契和秘方全部交給王複北。”

聞言,京墨倒吸一口氣,後退了幾步,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油然而生,“你是故意的。”故意瞞著她,故意到了最後關頭才說出。

劉鬱離:“是我的錯。”

如果不瞞著京墨,她肯定會阻止鬱離山莊的人交出秘方,拿不到秘方,王國寶絕不會善罷甘休。

深深的悲憤充斥著京墨的雙眸,“你已經想出了辦法,按計劃行事,我們就能保住秘方。”

“那是你的錯覺,你根本不知道王國寶是什麼樣的人!”為了後續計劃的順利執行,劉鬱離不得不一點點解釋給京墨聽。

“你知道衛將軍謝安為什麼年過四十才出山做官嗎?”

謝安少有煙霞誌,寄情山水之間,朝廷屢征不辟。然而,到了升平年間,謝氏在朝為官之人,儘數逝去。

不久後,謝安的弟弟謝萬又在領兵北伐的過程中犯下大錯,被貶為庶人,謝氏一族權勢驟跌。

因此,謝家的不少產業、田地為人所奪,為了維護謝氏一族的利益,謝安迫不得已才選擇東山再起。

正如南宋愛國詩人陳亮的那句,“六朝何事,隻成門戶私計。”

魏晉時期,士族居廟堂之高,不是為了天下蒼生,而是為了奪取更多的土地、更多的財富來維持士族門閥高高在上的體麵。

流水的王朝,鐵打的世家。再過兩年,淝水之戰就要到來,秦國的皇帝苻堅攜幾十萬大軍進攻東晉,戰前苻堅就半場開香檳,籌謀在勝利後給謝安封什麼官了?

不管天下姓苻還是姓司馬,士族門閥還是士族門閥,他們沉浸在爭權奪利中不能自拔,一心想的就是家族傳承,永盛不衰。

產業被奪這種事,謝氏在式微時尚且無法避免,她如今無權無勢,能做的就是打碎牙往肚子吞,韜光養晦,待到有朝一日大權在握,失去地再十倍、百倍的拿回來。

這也是她手裡明明有很多賺錢的法子,卻一直隻在一些的生活用品上打轉的原因。

“是因為謝安再不出山,謝家就要被人吞了。豆蔻閣的東西不是我們手裡最好的,現在失去了,以後還有機會拿回來。若是真同王家硬碰硬,死的隻是我們。”

存鋪失人,則人鋪儘失。存人失鋪,則人鋪皆存。曆史書上無新事,有些道理哪怕過了千百年也不會改變。

京墨心有不甘,“你說過,叢林有叢林的秩序,外麵有外麵的規矩。豆蔻閣這麼多人,又不是他王家的奴仆,還敢光天化日之下殺人嗎?”

劉鬱離:“我不清楚,但我們輸不起。”

“那些秘方就不是我們的命了嗎?”京墨眼裡一片淚光,“你知不知道你隨意的一個想法,我們要付出多少心血才能找出答案。”

“可能在你看來,這樣的想法你有千千萬萬,豆蔻閣的不算什麼。但對我們而言,那是我們日夜灌溉才長出的花朵,這朵花紮在每個人的心中。”

鬱離山莊是他們親手建起的家園,從打下第一塊地基到裝上最後一根房梁,一共耗費了三個月。

在這期間,豆蔻閣的方子是眾人一同窩在破牆爛瓦中白天看太陽,晚上數星星,一點一滴熬出來的。

“每個人都是懷抱著希望才堅持到今天,如果希望破滅,我們靠什麼活下去?”

“世家門閥沒有一萬也有一千,今天退一步,明天退一步,我們早晚會無路可退。”

劉鬱離:“今天這一步,我們必須退。”

她曾預想過在創業時期會遭遇哪些困難,每一個挫折她都想過應對之策,但她從沒想到剛下海就遇到大白鯊。

“這是命令,你隻有服從。”

京墨沉默了半晌,抿緊嘴唇,單膝跪地,行了一個軍禮,“是。”

午時,摘星樓。

王複北推門而入,不出意外劉鬱離已經坐在桌後了,桌上既沒有茶水果點,也沒有玉盤珍羞,唯一有的就是一個紅木錦盒。

王複北剛坐下,劉鬱離就將麵前的錦盒推到他麵前。

不知為何,王複北總覺得不該是這樣,劉鬱離的反應太過平淡,平淡到讓人不安。

打開錦盒,裡麵放著一遝紙張,拿起最上麵的一張,定睛一看是豆蔻閣地契。

王複北將手裡地契放在一旁桌上,繼續拿起下一張,微黃的紙張,上有行行墨書,清新俊逸,行雲流水。

掃了一眼,左側第一行寫著珍珠玉容膏,又一行則是配方用料,寫得極為詳儘,哪怕他這種外行看了都覺得造出成品小菜一碟。

劉鬱離沒有在秘方上做什麼手腳,王複北有些失望,但一想到王國寶昨日對王鵬的吩咐,這些失望轉瞬即逝。

識時務又怎樣,劉鬱離以為坦然交出秘方就能換得平安,真是太天真了。人踩死螞蟻是不需要理由的。

王複北大致掃了幾眼下麵的秘方,沒看出什麼問題,便將之前取出的兩張重新放回,蓋上錦盒。

“原來你的骨頭也沒我想象得那麼硬。”

劉鬱離看著王複北額角多出的傷痕,眼簾微垂,冷玉般的臉上,忽然生出一絲淺笑。

“狹路傾華蓋,駭駟催雙輈。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

輕輕念出當日王複北所吟的四句詩,凝視著對麵之人,似是閒聊,說道:“古代有一寶劍名曰繞指柔,柔軟如絹,專克金甲將軍。”

說話間,劉鬱離的手指輕輕摸上脖頸動脈,“因為再堅固的盔甲都無法防範此處,一纏,一拉,人就睡著了。”

還是永睡不醒的那種。

王複北睫毛低垂,斂去眼底異色,驀然抬首,問道:“你想借刀殺人?”

劉鬱離眸色不覺深了幾分,搖搖頭,“我隻是有一份禮物想托你送給貴人。”

一個巴掌大小的青玉蓋盒被擺上桌麵,蓋麵隆圓,紋以柿葉四片,頂有環形玉扣一枚。蓋身如碗,外飾八瓣柿蒂紋,看起來就是一枚被葉片包裹住的柿子,青翠怡人。

“柿柿如意,這個名字寓意很好。”劉鬱離說著捏起玉扣,打開盒子,露出真正的禮物。

那是一枚鎏金鏤空雕花銀香囊,僅比鵪鶉蛋略大,金光燦燦,絢麗奪目,最為精妙的是裡麵藏著一朵紅花,鮮妍明媚,栩栩如生,靠近細看竟是一朵紅牡丹,花瓣脈絡、嫩黃花蕊,清晰可見。

一股從未聞過的奇香如雲霞緩緩升起,織出一簾幽夢,讓人飄飄欲仙。

“此香名為百日春。”劉鬱離清冷的聲音將王複北從幻夢中拉回。“聞到香味就會讓人不覺想起三春盛景。”

王複北雙眸閃過一抹探究,問道:“隻是這樣?”劉鬱離可不像被人打了左臉還要把右臉貼上去的人。

“此香能持續百日之久,唯一的缺點就是不宜與寒食散同用。”劉鬱離緩緩道來,眼底劃過一絲涼意,將玉盒蓋上。“大補的東西,放一起容易補過頭。”

王複北盯著眼前的柿柿如意盒,若有所思,問道:“百日春,若是春儘了呢?”

劉鬱離微微一笑,回答道:“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

“天上,人間。妙極!妙極!”王複北像是聽到了絕無僅有的精妙詩詞一般,眼中光彩四溢。

劉鬱離一語雙關:“若是踐行,此物最佳。”

回建康是踐行,上西天也是踐行。

王國寶可以死,但絕不能死在這個時候,死在錢唐。

她提醒過此物不宜與寒食散同用,而王國寶恰好有吸食寒食散的習慣,但王複北會把她的提醒告訴王國寶嗎?

答案是否定的。說者有心,聽者未必無意。王複北若沒有對王國寶起殺心,他就不會順著劉鬱離的話聯想到王國寶就像金甲將軍一樣,再有權勢也是有弱點,能殺死的。

王國寶點點頭,說道:“如此貴重的禮物,我一定會親自送給貴人。”

無論是青玉盒還是香薰球,皆是稀世珍寶,巧奪天工之物。以王國寶追求獨一無二的心性,必然十分喜愛,日日攜帶。

王複北心底炸開無數煙花,眼睛晶亮,暗暗思忖,劉鬱離想借刀殺人,但他一定沒想到王國寶今日就會殺人滅口。

而三個月後,劉鬱離的布局,又會殺掉王國寶。

那時王國寶早已離開錢唐,一切神不知鬼不覺,沒有人會懷疑到他。唯一與他合謀的劉鬱離也早已埋入黃土,秘密被徹底掩蓋。

他此生最恨的兩個人竟然同歸於儘了,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事。

事情辦完,劉鬱離就要離開,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音,“劉鬱離,我以後不會再與你為敵了。”

劉鬱離沒有回頭,什麼也沒說,徑直走下樓去。

兩刻鐘後,劉鬱離走出巷尾,轉身進入豆蔻閣所在的芳華街,還未靠近就遠遠聽得一陣喧嚷,“走水了!”

“豆蔻閣走水了!”

“快救火!”

有人拎著水桶一陣小跑,有人抱著木盆,行色匆匆,有人手敲銅鑼,大聲叫喊,更多人如同劉鬱離一般茫然,好好的怎麼會著火?

劉鬱離一路狂奔,來到豆蔻閣前,此時已是一片火海,熊熊火焰吞噬了一切,煙霧繚繞,什麼也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