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麵狗心(1 / 1)

劉鬱離關於王國寶、王複北二人的猜測對了一半,前者對,後者錯。

今年吳興太守一職出現空缺,吳興郡與京都建康互為犄角,易守難攻,戰略意義非凡。

太守一職曆來為王謝家族所壟斷,王羲之、謝萬、謝安都曾在此地擔任過吳興太守,屬於世家大族專屬鍍金通道,王國寶自然不想錯過這塊肥肉。

司馬道子接受了王國寶的請托,秘密上書皇帝為王國寶請封,王國寶本人則暗中先行抵達吳興,隻等聖旨一出,當即走馬上任,不給謝安反對時間。

不料在司馬道子上書的同時,謝安也上了一道折子,舉薦自己的長史王獻之出任吳興太守。

皇帝很為難,司馬道子是他的同胞弟弟,謝安又是當朝重臣,兩邊同時舉薦的人還都是王氏子弟,於是將此事交由群臣商討。

群臣的意見很統一,支持謝安推薦的人選。

一來,王獻之是皇帝妹妹新安公主的駙馬,身份上更為合適。

二來,王獻之比王國寶有經驗,先前已擔任過主簿、秘書郎等職位。

王國寶沒有任職履曆,建議他先從小官做起,攢攢資曆。

一來二去,王獻之就成了新任吳興太守,王國寶的完美計劃夭折在第一步,人到了錢唐,煮熟的鴨子卻飛了。

驀然想起王複北一家在此,正好可以借王家的地方休息幾天再返回建康,順便找個出氣筒發發火。

到王複北家的第一天,嫌棄客院環境太差,逼得王父王母硬是將自己住的主院騰出來。

第二日,王國寶就開始馬不停蹄地找麻煩,讓王家的兩個兒子來見他,畢竟王父王母是從禮法上算是長輩,不好折騰太過。

而王平南、王複北與他是同輩,兄弟之間打打鬨鬨多正常,善後也比較容易。

在得知王平南幾個月前去世的消息後,王國寶第一意識是死過人的宅子不乾淨,有心搬出王家,但昨天剛折騰個人仰馬翻,今日實在懶得動彈,更何況有些事做起來外麵哪有王家方便,隻好勉強住下。

待到第三日,錢唐來了貴人的消息不脛而走,王家門前車水馬龍,熱鬨非凡。

去拜訪貴人又怎能不送上“薄禮”,聊表心意。從縣令吳誌遠到縣尉馬連山,不約而同送上了豆蔻閣的東西,這本是趙掌櫃送他們的心意,如今被轉送給更貴的人,實屬常規操作。

豆蔻閣的東西新潮雅致,有市無價,一般人根本買不到。而且,全是日常用品,屬於立馬就能用上的那種。

王國寶抱著可有可無的心態用了,驚奇地發現錢唐一家小小店鋪售賣的澡豆,無論是種類花樣,還是品質香味皆遠遠超出王家自身的秘方。

王國寶頓時怒了,什麼人啊?配和他王家用一樣的東西,當即決定這以後就是王家的新秘方。

王國寶接見了縣尉馬連山,詢問他一些事,得知劉鬱離的名字,又聽說此人與王複北、馬文才同在清涼書院求學,就遣王鵬把王複北叫到跟前一問究竟。

王複北此時才知豆蔻閣是劉鬱離的產業,雖然嫉妒到極點,但長久以來對王國寶的畏懼,讓他不敢生出彆的心思。

直到王國寶扔了一枚銅錢到他腳邊,並讓他用此錢買下豆蔻閣,這一刻王複北知道除掉劉鬱離的機會來了。

王國寶暴虐成性,殺人如麻,被他盯上的人就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哪怕劉鬱離識時務交出東西,也難逃此劫。

石板如冰,不知跪了多久,王複北的膝蓋冰透了,也麻木了,但當他撿起腳邊那枚銅錢時,刺骨寒風澆不滅心頭的火熱。

一點點抹去銅錢上的塵土,露出古銅的顏色,在夕陽照耀下反射出新錢的光芒,耀眼且燦爛,一如王複北充滿希望的眼眸。

他的眼中刺、肉中釘終於要被拔除了。

一根刺在京墨眼中橫生,紮得她抓心撓肝,“是馬連山出賣了我們,這個卑鄙小人!”

豆蔻閣沒少打點這匹惡狼,沒想到他竟敢在背後捅刀。

聽完前因後果,劉鬱離倒是異常冷靜,“以利相交,利儘則散。他不願為了我們得罪太原王氏,實屬正常。”

事實上,劉鬱離不僅同馬連山維持著利益交情,她還同很多人暗中交好,例如,當日剿匪表現最出色的幾人以及她從馬文才手中保下的三角眉四人。

三角眉四人在剛走出黑風山時就被潛藏在某處的京墨接走了,後續對他們的安排就是外圍情報,遊走在三教九流中負責打探各類消息。

這也是劉鬱離一聲令下,京墨就能在短短半天內獲知豆蔻閣背後隱情的原因所在。

京墨白了劉鬱離一眼,“那他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好早做準備。”

“現在這些不重要,你去將趙掌櫃請來。”劉鬱離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馬連山身上,眼神微沉,不多時計上心頭,原本的計劃要變一變。

等京墨、趙掌櫃再次回來,劉鬱離說出了自己的計劃,“趙掌櫃,豆蔻閣開業時打點過的人,你明日一一去拜訪,求他們幫豆蔻閣渡過難關。”

趙掌櫃不明所以,不是決定放棄豆蔻閣了嗎?為何還要多此一舉?

況且,王複北今天這麼一鬨,全錢唐消息靈通的都該知道豆蔻閣是太原王氏的盤中餐,誰敢插手此事?

趙掌櫃有心問個明白,卻顧忌京墨在場,有些話不好言明。又想到劉鬱離以往的為人處世,心裡猜測她可能另有計策,於是點頭應允。

劉鬱離:“京墨,你明日.......”

太原王氏出價一文錢強買豆蔻閣的消息不到一天時間傳遍錢唐,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酒樓裡,三五成群,一位長著三角眉的青年感慨道:“你們是沒看到才一天時間趙掌櫃那是頭白了,背駝了,整個人精氣神都沒了!”

同桌灰衣男附和道:“日進鬥金的鋪子被人搶走了,誰能受得了啊!”

又有一人說道:“據說趙掌櫃人快急瘋了,到處找人幫忙,求爺爺,告奶奶。您猜結果怎麼樣?”

“這還用猜!人走茶涼唄!”三角眉又喝了一盅小酒,繼續說道:“那些官老爺沒一個肯見他的!”

灰衣男:“何止不見啊!有些人直接亂棍打出,就怕沾上一身腥。”

“想想也真是可憐呐!幾個月前,趙掌櫃多風光,摘星樓全城最好的酒樓,整整開了三天的流水席,就是請那些人吃飯。據說除了送豆蔻閣的東西外,每人還給了這個數。”說話的三角眉伸出一根手指。

同座地問道:“十兩銀子?”

三角眉:“你當人家和咱一樣眼皮子淺,少說也是一百兩銀子。”

有人不平,“感情是隻拿錢不辦事啊!”

三角眉擠眉弄眼道:“辦事?那是另外的價格!”

有人問道:“不少士族在豆蔻閣下了訂單,如今錢付了,東西還沒拿到手,怎麼辦?”

灰衣男似乎知道一點內情,說道:“趙掌櫃發話了,要是今天找不到人幫忙,明日他就把大家的定金按規矩雙倍退回來!”

有人惋惜,“這麼有良心的人可不多見啊!攤上這樣的倒黴事,彆說雙倍退了,能原模原樣拿回來都算趙掌櫃仗義。”

有人懷疑,“真的假的,彆是騙人的!萬一今天晚上趙掌櫃就跑路了呢?”

有人反駁,“不可能。你是沒看見,今天下午豆蔻閣搬進了一個八人抬的大箱子。”

灰衣男接了話茬,反問道:“你是說箱子裡裝得全是錢?”

三角眉斬釘截鐵道:“那還有假?要不是錢,什麼東西能這麼重,需要八個人抬?”

有人開始擔心,“這麼多錢,要是碰到小偷、強盜怎麼辦?”

三角眉:“豆蔻閣可是王家看中的獵物,什麼小偷、強盜這麼想不開,偏往刀口上撞?”

灰衣男點點頭,說道:“說得對。先前打豆蔻閣主意的可不是一家兩家,要不是趙掌櫃八麵玲瓏,打點得好才能壓得住一眾小鬼!現在鬼王出世,要命的可不敢沾。”

三角眉又給在座眾人紛紛滿上,舉起杯說道:“兄台高見!來!大家繼續喝!今天我請客!”

“明天劉鬱離邀你在摘星樓見麵?”王國寶聽到王複北的稟告,心知事情穩妥了,他必是要將秘方連同地契一起交給王複北。“動作挺快,夠識時務。”

王複北憂心忡忡,“大人,放任那些流言繼續傳播會影響我太原王氏的名聲。”

“垂死掙紮罷了!”王國寶捏著一根細細的銀勺,繼續逗弄籠中畫眉鳥,小鳥兒吃下一勺蛋黃,又呷了幾口水,緊接著用鳥喙梳理了一下被銀勺弄亂的羽毛,飛上支架,清脆地開了嗓,吐出一連串靈巧動人的歌聲。

“你覺得這些人的話和這隻鳥的叫聲有什麼不同嗎?”

王複北聽明白了王國寶話中真意,庶民和會叫的鳥沒什麼區彆,全是隨手就能捏死的小玩意。

王國寶接過侍從遞過來的手帕,擦了擦手,瞥了一眼王複北,“今日本公子就教你一個道理,禦史大夫若不站在朝堂上,他和池子裡的青蛙沒兩樣。”

見王複北一臉沉思,王國寶轉換了話題,問道:“約在什麼時間?”

王國寶的聲音將王複北拉回現實,說道:“午時。”

“午時?”王國寶對這個時間十分滿意,“是個好時間。”劊子手砍頭也是這個時間,適合上路。

“王鵬,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王鵬當即咧嘴一笑,說道:“請主子放心。”

明日午時,他就動手,等把豆蔻閣的人全殺光,摘星樓的那個也差不多回來了,正好送他上路,整整齊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