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鬱離的上策(1 / 1)

對於劉鬱離的誇獎,馬文才麵上矜持,內心卻十分受用。“你有班超之誌?”

他見劉鬱離哪怕身上有傷,依舊堅持用左手練槍,還經常夜讀兵書,猜出他有意效仿班超棄筆從戎,投身沙場。

劉鬱離毫不遮掩自己野心,朗聲道:“願效陶公。”

馬文才聽懂了劉鬱離的言外之意,他不僅要學班超棄筆投戎,還要像陶侃一樣位極人臣。

劉鬱離清楚按正確的流程應該是先自貶兩句,然後再表示自己的進步之心。

但自她打來了這裡,心中一直念叨著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以她的流民身份,能進祝家當丫鬟已是極致。

劉鬱離怎麼可能願意久居人下,亂世將至,橫豎不過一個死字,折騰一下,最起碼死了不虧。

因此,劉鬱離連流程都懶得cue一下,直接表明自己的人生理想是像陶公一樣當大將軍。

陶公指的是陶侃,陶淵明的曾祖。此人的經曆尤為傳奇,他是寒門出身,仕途艱難,後投身軍中,靠著軍功被封為太尉,死後追贈大司馬。

劉鬱離的出身,馬文才多少能猜出來一點,沒落士族。家中已無能教導、扶持他的長輩,一身武功全靠自學。

若是劉鬱離不能成就一番事業,劉家說不定會就此跌出士族行列,永無出頭之日。

這般出身,以陶侃為目標,軍功起家,無疑是明智的。

第二日上午第一場書藝比賽,常無名對陣王複北。

一個月的時間,王複北已經能下床了,雖不能自由走動,書寫卻是不成問題的。

說來也是巧合,兩人書法選擇的皆是王右軍(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

“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

全文四行,共二十八字。

王複北微微彎腰,一手攬著雲袖,一手往硯台中注入些許清水,捏著硯石,不緊不慢地研墨。

待到汁濃墨勻時,提起一旁的紫狼毫筆,神閒氣定,落紙如雲煙,一筆一畫,酣暢淋漓。

王家子弟誰不曾在這幅字帖上下過苦功,常無名想以此勝他,做夢!

劉鬱離:“王複北人不怎麼樣,字卻寫得如此出眾,常無名懸了。”

馬文才向來自負,提起王複北的字,也是大加讚賞,“他最出眾的就是書法,書院無人能及。”

祝英台看著揮毫灑墨的常無名,隱隱擔憂,“常無名真的能贏嗎?”

六場筆試,已過三場,他們兩負一勝。拋開書法,還剩下禦藝、數藝。

數藝,以山伯的實力,必然能取下。禦藝,沒有人是鬱離的對手。

換言之,寒門與士族的比拚結果取決於書藝。一旦此局輸了,剩下的沒有再比的必要了。

梁山伯:“英台,儘人事聽天命,彆太擔心了。”

常無名的字寫完後,被一旁的侍從接過,連同王複北的,一並送給各位夫子傳閱、品評。

“行筆流暢,圓勁古雅。常無名書藝天賦驚人。”孫夫子將作品遞給一旁的張夫子,又取過王複北的,“龍飛鳳舞,氣勢如虹。王複北的字已得王右軍(王羲之)真意。”

李夫子將兩幅作品同時置於桌上,一筆一畫、一撇一捺,看得仔細,“若論心境,常無名的更貼合。”

常無名的前半部分寫出了大雪初晴時的喜,後半部分藏有“未果為結。力不次。”的憂。

王複北的儘是酣暢淋漓,少了一點情緒變化。

張夫子一看常無名的便覺得此書應得第一,等看到王複北的,心中猶豫,驚歎連連,“不分伯仲。”

書法課的趙夫子有不同見解,“王複北的字隻能看到王右軍,常無名單論技藝不如王複北,但他的字已有風骨。”

四位夫子各有意見,難以達成一致,紛紛將視線投向山長。

山長沉吟許久,說道:“我選常無名。”不自矜故長。王複北在書法上天資過人,唯獨太過自傲,希望借此挫折能讓王複北有所長進。

評選結果一出,眾人震驚。

王複北在寫完後就一直從容坐在椅子上,誌得意滿地等待結果。聽了山長的話,當即站起,踉蹌間差點跌倒。

書童王安趕緊扶住人卻被王複北用拐杖狠狠打開,“死奴才!滾!”緊接著大聲叫嚷道:“我不服!”

常無名的書法怎麼會勝過他?一定有問題。

馬文才、陸時等人走到山長麵前,定睛細看,桌上的兩幅作品,一眼便能看出哪份是王複北的。

相同的字體,但左邊的那幅優雅閒逸,筆鋒圓潤,頗有一種內斂氣質。右邊的遒美健秀,飄若遊龍,內蘊鋒芒。

馬文才眼中燃起火焰,明明是王複北的更好,山長卻判常無名勝出,實在不公。“山長,學生不才,認為右邊的這幅筆精墨妙更勝一籌。”

陸時審視了半晌,若以私心論,常無名的比王複北的更得他意,書法不是臨摹,太過相像反失了自己的味道。

但他身為士族若是為寒門講話不妥,乾脆閉口不言。

此時,王複北在書童的攙扶下也來到山長麵前,說道:“常無名一介寒門庶子,哪裡比得上我太原王氏在書法上的家學淵源?”

不要以為他不知道山長就是為了留下那些賤民故意打壓他。

山長坐在上首先是打量了一眼剛走過來的常無名、梁山伯、祝英台等人,見他們神色鎮定,隱有憂色,沒有說什麼。

又看向一旁忿忿不平王複北以及欲言又止的馬文才,說道:“要不我的位置,你們坐。”

見山長動怒,馬文才拱手道:“學生不敢!”

王複北則繼續梗著脖頸,憤憤道:“我隻是想求個公道。”

“公道!”山長瞥了王複北一眼,“什麼是公道?是你縱奴行凶是公道?苛待書童是公道?還是隻許你贏是公道?”

山長看著王複北,吹胡子瞪眼,繼續說道:“你的公道是公道,彆人的公道就是狗屁嗎?”

第一次見大儒風範的山長爆出粗魯之語,不少人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世事豈能儘公平,書院也不是桃花源。”山長看著眾學子,意味深長道:“公平有時候彆人會給,當彆人不給時,你們又如何?”

“清涼書院能教你們的不過是如何爭,以權壓人是爭,以德服人也是爭,以武製人還是爭。”

“王複北,論權你不如我,論德你比不過梁山伯、論武不及馬文才,你告訴我,你如何爭?”

山長看著沉默不語的王複北,扭頭又看向人群後的一人,問道:“劉鬱離,你來答。”

眾人將視線投向被點名的劉鬱離,自動分開一條道。

太敢了!我的老山長。劉鬱離原本正吃瓜吃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被抽查提問,頓時蒙了。

不多時,她從容不迫地走上前,回話道:“請山長先恕學生無禮之罪。”

怕什麼,山長尚且老夫聊發少年狂,她是真少年,更無所畏懼。

見山長點點頭,劉鬱離開口了,“論年紀學生比山長年輕。”

靠年輕熬死山長的司馬鬱離之心昭然若揭,眾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見山長麵色平靜,沒有中風之象,劉鬱離放開了膽,“此乃下策。”意外與明天,誰知哪個先來,她就一定能熬過山長嗎?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殊不知學生沒有位高權重的一天呢?此乃中策。”因為耗時長、難度高。

不少人抬頭看向劉鬱離,沒想到她年紀輕輕,野心卻不小。

更驚訝的是在這個名利放心底,道義掛嘴邊的時代,劉鬱離竟如此坦然的說出自己的權欲之心,他難道就不怕被人唾罵嗎?

山長壓下翹起的嘴角,麵上一副淡然表情,靜靜看著劉鬱離。

劉鬱離摸摸鼻尖,臉上難得湧出一絲羞紅,“學生現在的武功略勝山長一籌,此乃上策。”報仇不帶隔夜的,怎麼不算是上策?

山長坐不住了,抄起一旁的毛筆扔向劉鬱離,“就你會武是嗎?”沒有一點尊師重道、尊老愛幼之心?他就知道這小子不是個好的。

為了保全山長麵子,劉鬱離一把抓住毛筆,上前一步,恭敬道:“山長,您掉的毛筆,學生撿回來了。”

眾位夫子相視一眼,無言以對。

梁山伯看了一眼身旁的祝英台,說道:“沒想到劉兄.......是這樣的劉兄。”他想了很多詞,但覺得沒有一個詞夠合適,隻好含糊地說是這樣的。

祝英台:“她向來隨心所欲。”

陸時決定今晚就先送過去一本孤本,他看著一旁怔怔出神的馬文才,推了他一把,問道:“文才兄,你怎麼了?”

“沒什麼。”馬文才回過神,搖搖頭。他總不能說第一次覺得劉鬱離對他還算客氣的。

山長適時宣布數藝比試,兩刻鐘後開始。

馬文才與陸時臉上同時湧上憂思之情,數藝是許昌明對陣梁山伯,若是此局輸了,寒門就贏了三場,鎖定勝利,剩下的禦藝無須再比。

麵對馬文才、陸時齊刷刷看過來的目光,許昌明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原本他很有把握的,現在連王複北都輸了,忽然沒有信心了。

劉鬱離走過來,說道:“數藝,我來。”士族的輸贏她不在意,但她不能接受自己還沒出場,比賽就提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