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桃報李(1 / 1)

“弓弦斷了,隻能說明你們的刻苦。”劉鬱離並非為了安慰周槐,信口胡謅,弓弦斷裂是高強度、高密度使用的結果,足以說明在過去的一個月,兩人付出了怎樣的努力。

“刻苦到連堅韌無比的弓弦都自愧不如,羞愧自裁了。”

“說白了就是它感覺自己配不上你們,想請你們另尋高明。”

周槐快被劉鬱離的邏輯整得哭不下去了,真的假的?他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你們這麼努力,不過是想留下來讀書,這有什麼錯?”劉鬱離開始給周槐一步步分析是非對錯,“如果要有錯,那也是山長的錯,不該把書院建得太小。”

剛走過來的馬文才適時咳嗽了兩聲,劉鬱離抬頭睨了他一眼,沒看正忙著給高中生做心理輔導嗎?

“你知道真正的書院應該是什麼樣的嗎?”劉鬱離開始提問。

周槐搖搖頭,清涼書院是他來的第一個書院,以前都是在家讀書的。

“真正的書院應該是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一應俱有,無論年紀,不分身份,人人都可以讀書。”怕周槐理解不了,劉鬱離做了進一步的解釋,“小學就是幼兒的啟蒙教育,中學是少年的素質教育,大學就是成年人的高等教育。”

以前劉鬱離總是有意無意回避那些過往,害怕被人看出自己是個異類,如今她不再心存憂慮、恐懼。

周槐擦了擦眼淚,說道:“我怎麼從沒聽過哪裡有這樣的書院?”

“以前沒有不等於以後沒有,對不對?”劉鬱離理直氣壯道:“在孔子之前還沒有有教無類,因材施教這些說法呢。”

“從古至今,教育一直在變。從成均到虞庠再到辟雍,指代學校的名稱換了多少個?你的思想不要狹隘,要長遠點,最好誌向也大點。”

“真正的學校必然是要幾百人,幾千人,甚至幾萬人的。千萬不能像山長一樣,不思進取,一個學院才收幾十人。”

咳咳!馬文才的咳嗽聲再度響起。

劉鬱離抬頭看向馬文才,隻見他眼睛轉個不停。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左顧右看沒發現山長的蹤跡,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身後傳來山長陰惻惻的聲音,“你不用提醒他,我倒要看看他狗嘴裡還能吐出什麼象牙!”

劉鬱離在糾結識時務與不畏強權的人設,她該選哪個?

“廣陵劉鬱離見過白兄!”最終她選擇了裝相,朝著剛扶起周槐的白敏中,拱手施禮。

“永嘉白敏中見過劉兄!”白敏中彎腰回禮,他與馬文才一起過來時正聽到劉鬱離的那句“弓弦斷了,隻能說明你們的刻苦。”

一句話點醒了他,是他著相了。以他的經驗早該預料到此事,但比賽在即,他不敢輕易更換弓箭。

箭手每換一把弓、一支箭都要重新磨合、校對,他與周槐好不容易找到最佳感覺,怎麼敢冒險?

他心存僥幸,卻沒想到三箭齊發讓本就脆弱的弓弦不堪重負,還沒射出最後一箭就已崩斷。

山長摸著胡子,看著眼前的一群孩子,心中得意,擺手示意他們無須多禮。

“孩子們,老夫為清涼書院有你們這樣的學生而驕傲!”山長看了一眼白敏中、馬文才說道:“老夫看到了你們的少年誌氣。”

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沒有宏圖壯誌,無以至千裡。

白敏中眼眶一熱,“多謝山長!”

馬文才嘴角翹起,“多謝山長!”

山長視線掃到周槐、劉鬱離,“看到了你們的勇敢堅毅。”敢於做箭靶的人比射箭的人更難得。

話音一轉,繼續說道:“你們青春年少還有大好前程,今日這般冒險的事絕不許再做了!”

“是!”周槐、劉鬱離齊齊彎腰施禮道謝。

此時匆匆趕來的梁山伯見白敏中、周槐二人恢複了平靜,心中寬慰不已。行禮拜見山長後,扭頭看向同伴,含笑道:“白兄、周兄,剩下的就交給我們。”

白敏中看著寬厚大度的梁山伯想說什麼,頓了頓,沒有多作解釋,隻是微微頷首。

周槐看著梁山伯身後的祝英台,臉上有些彆扭,沉默了半晌,說道:“我不是防備你,我是防備所有人。”

說完想起山長還在,羞紅了臉。

此計的關鍵在於攻其不備,一旦被對手知曉,有了防備,他們的先發優勢必會蕩然無存。

這就是為什麼比賽在下午,他卻選擇在上午比賽結束後才告知對方規則的原因。

昨日,梁山伯也是如此安慰祝英台的,但祝英台一想到大家本是一個團隊卻不能上下一心,多少有些失望。

一想到周槐他們在賽場的拚命之舉,竭儘全力卻輸了比賽後的崩潰,之前那些早就想好的打臉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最後悶聲悶氣說了一句:“我們一定會贏的!”

因此番變故,山長宣布下午的另一場書藝比試改到明天上午,給學生們留出調整心理情緒的時間。

並肩回宿舍的路上,劉鬱離被馬文才不住打量的眼光,看得不自在,“有話,你就說。”老用這麼含糊的眼神看她算什麼?

馬文才凝視著劉鬱離,眸若點漆,“我沒想到三箭齊發,你竟然敢接。”

他與劉鬱離認識的時間不長,卻能看出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好親近。

從枕頭下藏著的匕首就能看出劉鬱離心防極重,此類人謹小慎微、多疑猜忌,很難把後背交付彆人。

射藝比試對他很重要,對劉鬱離卻不是,他會為一場無足輕重的比試冒險嗎?

三箭齊發他馬文才也能做到,但他不確定的是劉鬱離願不願意或者說能不能信任他,所以問出了那句話。

當劉鬱離的回複傳來,他心神震蕩,轉瞬間意氣風發,鬥誌昂揚。

白敏中有精妙絕倫的箭術,有生死相托的好友,這些他馬文才一樣有,這場比試他贏定了。

劉鬱離心道,我能說我是被周槐刺激得頭腦發熱嗎?那一瞬間,她好像真的重回年少,心中豪氣萬丈。

“我相信文才兄的箭術!”劉鬱離又開始了新的表演,“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之前的恐懼、腿軟全是錯覺,她就是這麼勇敢無畏的一個人。

“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馬文才看著劉鬱離好奇地問道:“鬱離常有驚人之語,不知這些都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

他本以為那些驚人詩句是劉鬱離寫得,曾出言誇讚卻被告知,是他從一些孤本上看來的。

劉鬱喜好搜集孤本在書院眾所皆知,名門世家常有不傳之密,他隻當劉鬱離祖上曾經闊過,要知道劉氏可是漢朝王姓。

若是劉鬱離知道馬文才的這番心理,一定會說:“五千年的家底能不闊嗎?”

劉鬱離感歎道:“孤本難得,機緣巧合下窺得吉光片羽,已是幸運,哪裡又能記得這麼多!”

馬文才懶得細究,兩人一起回到房間。

劉鬱離拿起銀槍就要往後山走,見狀,馬文才從櫃中取出一袋羽箭,跟著一起去了。

一把紅纓槍在劉鬱離手中颯颯生風,好似蛟龍出海。氣流湧動下,帶起山間落葉紛飛,草木儘折。

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馬文才忍不住出口指點道:“槍挑一條線,下盤穩如山。你的身法太差,跟不上手中的槍。”

劉鬱離沒有停,重心移於左腿,蹬地起跳,同時右手向前單手投槍,左手上架於頭頂,向回亮勢,任由槍尖自然下落,使出了一記回馬槍。

“回馬槍的精髓在於人沒回頭,寒光先到。”馬文才一眼看出劉鬱離的問題,步法不夠靈活,頭回早了。

被人挑剔了一通,劉鬱離閉槍後,盯著馬文才目光灼灼,“原來文才兄,除了箭法百步穿楊外,槍法也是一等一的好。”

槍是百兵之王,尤其適合沙場廝殺。這年頭槍法精湛的不是家傳淵源,就是有名師教導。

而她的這點槍法是東拚西湊來的,在這個門閥等級製度森嚴的時代,不是你有錢就能請到好老師的。

清涼書院名聲在外,授課的夫子也是各行各業的佼佼者。劉鬱離抱著有魚沒魚,撈一把的心理來到此地,盼著能遇到一位高手指點一二,卻一直沒有如願。

她心知此番是馬文才投桃報李,有心指點,絲毫不吝嗇甜言蜜語,“鬱離眼拙,一直沒發現文才兄文韜武略,有宣武公之風,當是書院第一人。”

宣武公是東晉權臣桓溫的諡號,此人平定蜀地,北伐中原,加封大司馬、開府儀同三司、都督中外諸軍事。

桓溫生前權勢滔天,現任宰相謝安曾在他麾下任職,是東晉第一個敢廢立皇帝的權臣,要不是他晚年得病,在七年前逝去,現在的皇帝姓司馬還是姓桓,真不好說。

劉鬱離不知道她將馬文才比作桓溫,恰中了他的心思。

馬文才與桓溫皆是不高不低的士族出身,他自幼以桓溫為榜樣,弓馬嫻熟,想著將來征戰沙場,立不世之功。

桓溫的那句,“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複遺臭萬年邪?”,馬文才深以為然,大丈夫在世,當有鴻鵠之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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