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棠,你也看到了,今早她非要和我同乘,那回來也隻得一道回去。”
“那味道,嘖,可真夠嗆。我被折騰那麼久,是聞慣了,但馬車密閉,空氣不流通,她聞著腥臭味一路,我看她一張臉青了紅,紅了黑,黑了又青……偏偏還得端著架子忍著不作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棠聽著這些笑得差點沒拿穩瓢。
“在馬車裡憋笑憋了一路,幾次差點沒忍住笑出聲,累死我了,但現在好爽啊。葉逢昭懶懶地倚在浴桶邊緣,指尖輕撥水麵,微微蕩起層層漣漪。水汽氤氳,映得她麵若桃花,不知是因為溫熱的稅務,還是笑得太久。
阿棠在一旁舀起溫水,緩緩地替葉逢昭衝洗發絲,聞言笑得幾乎直不起腰:“那邊院的這回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可不。”葉逢昭慵懶地靠在浴桶邊,指尖隨意撥弄著水麵,漣漪層層散開,水霧氤氳間,她微微眯起眼,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阿棠,你還記得我們回京前一日在官道上撞見的那個晦氣男嗎?”
阿棠怔了一下,隨即皺眉:“自然記得,他當時還把賊人引過來,致我們於險地,小姐後來不是還說,若是再碰見,一定要讓他好看?”
“……”葉逢昭手指輕敲浴桶邊緣,語氣意味深長,“怕是沒想到,真讓我又撞見了,順帶還發現一對野鴛鴦……”
阿棠一愣:“您是說……”
“如果猜得沒錯的話,他便是二皇子,蕭闌。”葉逢昭微微勾唇,“長得人模人樣,但乾的不是人事。”
阿棠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讓閣裡查,沒查出他身份,原來是這樣。”
葉逢昭輕笑了一聲,慢條斯理地撥弄著水麵,水霧氤氳在她眼尾暈開一絲慵懶:“自然查不到,若飛鸞閣能輕易查出他的行蹤,他也不配被皇帝厭棄,卻又活得好好的了。”
阿棠回過神來,皺眉低聲道:“可我聽說,這位二皇子自幼不受寵,宮中也少有關於他的傳聞,反倒是太子和三皇子風頭正盛……他怎會?”
“正因為不受寵,才能活到現在。就像當時官道那裡,他被刺客所傷……”葉逢昭語氣淡淡,像是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太子是明麵上的繼承人,三皇子群臣所向。而他不同,他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意味著被忽視,甚至被厭惡。”
阿棠想了想,遲疑道:“可京中傳言,說這位二皇子生而克母,是個不詳之人……”
“有傳言還說他生而克母,後而刑妻。”葉逢昭緩緩睜眼,嘴角帶著一絲諷意,“但京城貴胄之中,卻也是很多女子的夢中情人……若不是傳言太過嚇人,或許早已成了人儘皆談的風流人物。畢竟他們又不缺衣食,其他的不過是一時的,容貌卻是一輩子的事情”
阿棠一愣,眉頭微蹙:“他好看嗎?”
葉逢昭輕輕閉上眼,腦海中浮現出今日那人的身影——黑衣如墨,眉眼貴氣。
“和謝慈是一類人。”
阿棠聽著,撇了撇嘴:“怪不得小姐罵他晦氣,也算是說對了”
葉逢昭靠在浴桶邊緣,似笑非笑地歎道:“那還用說,每次遇見謝慈都沒什麼好事,遇見他也是。”
阿棠頓時笑出了聲:“那倒是。”
葉逢昭慢悠悠地睜眼,眉梢微挑:“不過這次,倒算他幫了個忙。”
阿棠疑惑:“他幫您?”
“不然我怎麼反將一計……他沒多說什麼,隻是讓我對外稱是華陽公主幫忙的。”葉逢昭輕歎了一聲,聲音帶著幾分意味不明。
阿棠微微睜大眼睛:“華陽公主?!”
“是啊,方貴妃聽後就沒深究。”葉逢昭抬手撩起一縷濕發,漫不經心地把玩著,“華陽公主蕭明暄……淑貴妃所出,淑貴妃……也就是宣德皇後的親妹妹,皇後薨逝一年,便迎她妹妹進宮封妃,封號淑。”她輕輕嗤笑,“聖上當年也算是對皇後情深……可轉頭就娶了人家親妹妹。”
阿棠眉頭皺得更緊:“這當今聖上可真是……”她猶豫了一瞬,終究沒把話說得太過直白。
葉逢昭替她補全了後半句:“可見這‘深情’也不過如此。”她輕笑一聲,眼底透著冷意,“不過淑貴妃如今聖眷正濃,華陽公主又是聖上的掌上明珠,連方貴妃也奈何不得。”
阿棠若有所思:“所以二皇子故意讓您用華陽公主的名義?”
“他幫我脫身,不代表他沒有目的。”葉逢昭眸光微斂,輕輕吐了口氣,似是懶得深究,“但不管他有什麼算計,至少這次,他是幫了我。”
她隨意地擺了擺手道:“算了,彆想這些了。”
“……”
阿棠又舀了一勺水,緩緩淋在葉逢昭肩上,看著她臉上的笑意,忍不住也跟著笑了:“小姐今日這般高興,倒是難得。”
“我確實很久沒這麼痛快了。”葉逢昭抬手,甩了甩沾水的發絲,聲音輕快,“方氏母女機關算儘,最後卻讓自己吃了一肚子苦。最妙的是,她們連一點借口都找不到。”
“……”
阿棠笑著搖了搖頭,又替她舀了些水,繼續衝洗發絲。
屋內氤氳著暖霧,水光瀲灩,葉逢昭愜意地眯了眯眼,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水麵,又忽然道:“蕭闌和謝慈是真的很像。”
“……”
“謝慈那人,太陰沉,笑裡藏刀,城府深得讓人不痛快。”
“……”怎麼又對比起兩人了,阿棠心想。
“蕭闌雖然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但總覺得,他比謝慈更讓人捉摸不透。”
阿棠輕輕替她擦拭肩頸,抬眸看了她一眼,忍不住道:“小姐竟會這般評價謝堂主?”
“怎麼?我就不能不喜歡他?”葉逢昭睜開眼,笑得意味深長,“和那種人打交道,稍不留神就會被他連皮帶骨吞了去。”
阿棠忍不住笑道:“小姐又何曾被人占過便宜?”
葉逢昭輕笑一聲,伸手舀了一捧水,隨手灑向阿棠,水珠四濺,阿棠驚呼一聲,連忙退後一步:“小姐,水都濺出來了!”
“放心,信還沒拿過來。”葉逢昭眨了眨眼,伸了個懶腰,語調輕鬆,“去,把飛鸞閣今日送來的情報拿來。”
“……”
“我正泡得舒服,邊泡邊看嘛。”葉逢昭撒嬌道。
阿棠聞言,連忙擺手:“那可不行!萬一水濺到上麵,字都糊了可怎麼辦!”
葉逢昭懶懶地靠在桶沿,眼尾微揚,笑道:“逗你玩呢,我是有分寸的人。”
水汽蒸騰,她的聲音輕快,眉眼間儘是久違的愜意。
宮宴這事算過去了,眼下她終於可以好好享受這片刻的輕鬆了。
七月初一將至,葉府上上下下忙得不可開交。
這場及笄禮不同尋常,葉府送出去的拜帖名單既有朝堂重臣的夫人,也有各府貴女,甚至連皇親國戚都在其中。可見葉杭水對此事的重視,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她這位回歸葉府的嫡女,更是借此向京中世家傳遞某些信號。
葉逢昭坐在妝台前,阿棠正替她試妝,挑選適合明日及笄的服飾。
“小姐,這次及笄禮,騰芳院的那位也插手了。”阿棠語氣微沉,輕聲道,“郡主說,夫人身份不便,不必出席,屆時會由她代為主持。”
葉逢昭目光微微一斂,隨即笑了笑:“倒是她處心積慮了。”
她本就料到方氏不會甘心讓自己的母親出現在這樣的場合,但這是她的及笄禮,她不是過去6歲的小孩。
“小姐,我們該如何應對?”
葉逢昭一邊拿起妝台上的一枚金簪,一邊說:“這件事,父親可知?”
阿棠點頭:“葉大人對此沒有明確表態,像是默認了。”
葉逢昭輕輕挑眉,語氣淡淡:“那便是樂見其成了。”
方氏是榮安郡主,論身份也不算低微,若她來主持,倒也不會有太多人詬病。更何況,她也算是是父親的正室,代替自己母親主持一場及笄禮,表麵上看也算合理。
但她偏偏不想如她們所願。
葉逢昭放下金簪,眸光微斂:“既然如此,便去見見父親。”
她起身,徑直朝書房走去。
書房外,管事低聲稟報後,葉尚書才抬頭看向門口,見她走來,微微皺了皺眉。
“何事?”
葉逢昭盈盈一禮,神色從容:“父親,女兒有事想與您商議。”
葉尚書看著她,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瞬,隨即揮了揮手,示意管事退下。
葉逢昭走上前一步,語氣不疾不徐:“女兒的及笄禮,是母親等了多年才盼來的,女兒不願她缺席。”
葉尚書聞言,手中的筆微微一頓,隨即放下,目光沉了幾分:“你可知這是你母親自己做出的選擇?”
葉逢昭垂下眼睫,語氣未變:“女兒隻知,她是也是你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也是葉府正經的嫡妻,是女兒的生母,理應出席。”
葉尚書沉默片刻,緩緩道:“此事,已有定論。”
葉逢昭眸色微涼,嘴角卻仍舊掛著一抹淺笑:“父親,今日這場及笄禮,京中權貴皆在,若是傳出去,葉府的嫡長女非生母操持禮儀,而生母卻避而不出,外人會作何猜想?”
她語調溫和,卻字字鏗鏘。
“母親的名分尚在,可郡主主持我的及笄禮,旁人會不會誤以為,您早已有了廢妻之心?”
葉尚書眼神一沉。
葉逢昭微微一笑,眼底卻無絲毫溫度:“郡主身份再尊貴,她不是我的生母,若她主持了這場禮,旁人又該如何議論父親你?”
書房裡靜得可怕。
良久,葉尚書才緩緩開口,語氣微冷:“你倒是比小時候會言辭了。”
葉逢昭垂眸,語氣不變:“女兒隻是不希望母親在外人眼中,連這最後的尊嚴都被人剝奪。”
葉尚書斂下眼瞼,未再多言。
半晌,他淡淡開口:“此事,我會處理。”
“那女兒便謝過父親。”
葉逢昭退後一步,行禮後轉身離去。
她轉身離去,衣擺掃過書房的地磚,步伐從容,一如既往。
書房內,葉尚書盯著她的背影,眼底閃過一抹複雜之色,隨後揉了揉眉心,沉聲吩咐道:“去騰芳院請郡主過來。”
及笄禮前一日,葉府上下緊鑼密鼓地籌備著,來往的賓客名單不斷送入內院,各家回帖也一一呈上。
這一日,柳氏坐在窗前,手中翻閱著葉逢昭送來的禮儀冊,指腹緩緩拂過其中一頁,神色有些恍惚。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親身出席這樣的場合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抬頭,便見葉逢昭提著食盒走進來,笑意盈盈地喚道:“娘。”
柳氏抬眸,看著她的笑容,怔了一瞬,隨即輕輕一歎:“昭昭,你當真要我去?”
葉逢昭走上前,將食盒放在桌上,緩緩打開,取出一碟溫熱的蓮子糕,語氣溫和:“女兒的及笄禮,母親自然該在。”
柳氏神色微微複雜,低聲道:“這些年,我已習慣了……”
“可是娘,我不想你習慣。”葉逢昭輕輕握住她的手,語氣難得有些低緩,“我記得小時候,娘最喜歡給我梳妝,說我總是亂跑,頭發亂得不像樣。”
柳氏愣了愣,像是記起了什麼,嘴角微微一揚。
葉逢昭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今日,可否由娘親手,為女兒綰起發髻?”
柳氏望著她,指尖輕輕摩挲著桌角,許久,才緩緩點頭,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好。”
葉逢昭這才微微一笑,握了握她的手,語氣輕快:“娘嘗嘗這個吧,是廚房新做的,娘以前最愛吃蓮子糕。”
柳氏失笑,拿起一塊輕輕咬了一口,甜香在口中化開,味道仍舊如記憶中的那般。
她望著眼前的少女,心中有千言萬語,卻最終化作一聲低低的歎息。
時隔多年,她終於,能夠正大光明地出現在葉府的賓客麵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