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心些。”宋初鬆開扯住身旁男子衣袖的手,語氣淡然似方才隻是順手而為。
謝琢抿唇,默了半晌又依言朝宋初身旁靠近半步。
這距離實在有些過分近了。
宋初微側過臉,看了強裝鎮定的謝琢一眼。她記得謝懷玉曾十分厭惡與人接觸,他那時的身子弱不禁風到連毫無修為的凡人稍一用力都能將他撞倒。
謝懷玉住在仙京的日子裡,宋初曾帶他去過幾次仙京集市。
即使是北方仙京,在節日裡熱鬨時人群也會雜亂無序,謝懷玉被人流衝過好幾次。彼時宋初總是順手將謝懷玉往身旁帶,讓他跟緊些,幾次三番便也成了習慣。
卻忘了現在的謝琢早已不是那時行走時步子都像是在飄的謝懷玉。
“阿姐,你扯師兄做什麼?師兄長著腳,怎麼可能避不開人流。”眼尖的宋行岩瞥見方才這幕,他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你扯他不如扯我,我是你的好弟弟。”
謝琢斜睨了宋行岩一眼,人群再次動起來,宋初沒理會宋行岩日常的廢話,抬步順著人流往前走。謝琢下意識跟上她。
妖修的集市小樓從外看著不大,入內才是彆有洞天。
跨入門內像是入了另一條街道,小道綿延,左右兩側的攤位上琳琅滿目。不時有人來往或三兩人紮堆擠在一個攤位前,熱鬨非凡。
獨獨鋪子後麵站著的那些攤主長得奇特。
“攤主你這花燈再便宜些?”有人手裡拎著一隻做工精細的燈,試圖和一個花燈鋪子的老板討價還價。
“愛買不愛。”花燈鋪子老板的尾巴不耐煩地甩了一下,鎏金色的獸曈掃過麵前的人修,手上繼續整理鋪子上掛著的花燈。
“可你這燈賣的確實貴了,比外頭城裡貴了兩倍不止,即使是妖市也不能......”
“我說了,愛買不買。”老板掛完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大尾巴尖垂在後麵晃悠。他伸長了腿,尖利的爪順著舒張,妖修舒服地眯起了眼。
過了半晌見那人仍停在他鋪子前,他收起爪子,擰眉:“你還要在這站多久?買就給錢,不買就走。”
那個人修背著劍,一臉尷尬地站在那裡。他在妖市裡轉了一圈,一眼就相中這家鋪子的這隻燈,奈何實在囊中羞澀。
“你為的什麼要這隻燈?”妖修揚起下巴,獸曈打量著眼前怎麼看怎麼窮酸的劍修。
劍修一見老板問起,眼前一亮想著莫非降價有戲,他裝模作樣地擠出幾滴淚,垂下眼悲傷道:“為我那——”
“前一把折了的劍。”
沒等劍修悲傷完那老板就抬起手揮揮爪子,“算了彆說了,我管你是為誰。”
兩段話音重合,老板頓了一頓才反應過來那劍修說了什麼,一臉狐疑:“花燈會原是為祝願有情人的,你知道否?”
再不濟也是祈願他人平安,喜樂順遂。
至少還是個人。
劍修揚起頭一臉堅貞不渝:“劍如我妻。”
老板上下掃了劍修一眼,目光落在他背後的背著的劍上——一把完好的劍。
他挑眉:“你們人族的妻換得還挺勤快。”
劍修滿目悲愴:“其實我心裡——”
“罷了罷了。”老板失了興致,他懶洋洋地開口:“你買不買?不買就走。這街上還有彆的攤子也賣燈,嫌貴就去彆的攤子。”
“那劍修的技術還比不上你從前。”程衍壓低了聲音在宋初身邊道。
謝琢離得近,低聲的言語也落進他耳中。
宋初視線掠過不遠處劍修裝模作樣的臉上,她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什麼技術?謝琢也順著看過去,卻沒看出什麼門道來。目光在落回到麵前程衍明顯帶著戲謔的眼神,便知曉方才的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他收回目光,不再理會。
“老板真的不能再便宜一點?”那頭的劍修鍥而不舍。
花燈老板沒了耐性,抬手間妖力溢出,花燈從劍修的手裡脫出,被妖力裹挾著回到攤子上。
“那個修劍的。”邊上看了半天戲的兔妖湊過來,兩隻細長的耳朵在腦袋上搖晃。
妖市裡妖靈氣充盈,這些妖也都未戴麵具。兔妖看起來年歲不大,臉上的毛都還留著一圈沒退乾淨。
劍修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隻兔妖說的是自己。
兔妖兩隻爪子撐著下巴:“萬夜花燈會的燈是妖族的願力燈,講因果不講價。”
因果最是捉摸不透。
劍修一想到自己平日一個隻知練劍的人,這次卻破天荒看中了一個花燈,跟中邪的一樣,沒準兒也是因果。他咬咬牙,從腰間掛著的芥子袋裡一顆顆摸出靈石。
“我買了。”劍修一臉肉疼地將靈石放到桌上,又捧著那燈歡天喜地地走了。
變臉變得極快極自然。看得程衍歎為觀止。
“這裡也可以用靈石?”妖修老板正將桌上的靈石收好,蘇豈見狀有些疑惑。
“靈石和妖靈石有相應的地方可以互換。”宋行岩在仙京時是妖市的常客,對這裡的一些事兒了如指掌:“妖市裡給什麼都行。”
萬吉城的妖市和仙京的比起來確實略有不同,前者大抵是節日氛圍更重一些。路兩邊的鋪子多是賣各色花燈和麵具的,再有就是一些妖域常見的小玩意兒。
“妖域之門在街的儘頭。”謝琢微低下頭,對身旁的宋初說道。
嗓音乾淨似山間溪流奔騰,泉水擊石。聲音離得太近,聽得宋初耳根莫名一陣酥麻,她躲似地偏了下頭。
宋初曾經極喜歡謝懷玉的嗓音和那雙眼。
怎麼會有如此乾淨的一個人。她想。
“先買點東西。”宋初走到方才賣花燈的鋪子前,那鋪子不止賣燈,還賣各式各樣的麵具:“我曾多次進出妖域,這張臉太顯眼,不方便行動。”
她總不能大搖大擺地就這樣跑去彆人的地盤裡抓一隻不確定的妖。
宋初在外代表宋家,何況此次還帶著程衍和宋行岩。她的身份太過敏感,明目張膽進妖域在這次任務裡未免過於招搖。
謝琢想起父親曾帶他去妖域時的情形,兩邊妖獸開道,去哪都有妖侍恭敬地候著旁側,的確招搖。
宋初垂下眼,目光在攤子上的麵具上逐個掃過,正欲伸手拿起一個狐臉麵具,餘光卻瞥見坐在攤子後一臉閒適晃著尾巴的老板。
一隻狐妖。
宋初的手頓了頓,觸到麵具邊緣的手指又收了回去。
狐妖老板搖晃的尾巴一頓,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被嫌棄了。
“試試這個。”謝琢拿起攤子正中掛著的一張幕籬,幕籬的白紗精細,上麵布了隔絕神識的陣法。
妖域裡修士不算少見,奇裝異服也眾多,幕籬和麵具都算尋常。
隻要能遮住這張臉和氣息就行。
宋初抬眼看著眼前的幕籬,有那麼一瞬仿佛透過薄紗看到多年前同樣戴著幕籬的謝懷玉。
“你喜歡這個?”宋初低聲問。
謝琢抿了下唇,試探性將幕籬朝宋初那挪了幾分,見眼前人沒有半分製止的意味,他這才觀察著宋初的反應,一麵輕柔地將幕籬戴在了她頭上。
“我隻是覺著或許會很襯你。”謝琢稍微整理了一下才收回手。隔著幕籬他看不清宋初的模樣,卻總覺得那雙淺淡的曈此時應是正看著自己。
幕籬下的宋初極輕地笑了下,她透過白紗看見眼前男子專注的眉眼,朝自己略微傾身時白皙的脖頸,宋初不自然地彆過視線。
宋行岩的目光在他阿姐和他師兄的周圍打轉,末了在謝琢拿起另一隻幕籬時咋咋乎乎地擠過去。隨手在攤子上撈起一隻獸型麵具丟給蘇豈,又拿了一個拍在程衍身上:“去妖域戴幕籬多沒意思,這麵具多好看。”
程衍下意識接住拍在他胸膛的麵具,抬眼看見宋行岩看向謝琢的眼神格外糾結複雜,他彎起唇角將麵具收下,看戲似的附和道:“是啊。”
謝琢對宋行岩投來的質問眼神視而不見,隻輕聲朝宋初問了句:“就這個?”
宋初點頭:“嗯。”
“麵具兩百靈石一個,幕籬五百靈石。”狐妖適時比劃他的爪子。
謝琢戴上另一隻幕籬,從芥子袋裡摸出一袋靈石放在桌上。
狐妖拿起袋子看了眼裡麵的靈石,笑眯了眼:“幾位慢走。”
宋行岩看向自己手裡的麵具,一張典型的狐狸臉,抬頭是雙雙戴著幕籬的他阿姐和他師兄,眼神幽怨。
他突然想起他阿姐還有個遠在北境,已經結了仙契的未婚夫,儘管宋行岩從不曾真正將他放在眼裡。
可此時此刻宋行岩難得地希望他師兄也能想起來他阿姐是個已經有仙契的人,希望他師兄能克製自己的言行,不要對根本沒有可能的人和事起念頭。
即使謝懷玉是一個無甚大用的病秧子,可那畢竟是北境謝家家主的嫡子,唯一的公子,他阿姐點頭允下的未婚夫。
謝琢在謝家再如何受重視也不可能會越過那個病秧子。
目光裡宋初正逐步朝街道儘頭走去,邊上謝琢亦步亦循跟著,兩人時不時低聲交談,幕籬在無意間相觸又分離。
師兄啊師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宋行岩歎了口氣,將麵具扣在臉上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