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一劍(1 / 1)

“是,大師兄。”齊邀應聲。

他是謝琢這次帶出來的人裡除謝琢外修為最高的人,謝琢若臨時有事離開,就理當由他帶隊。好在萬吉城離楓午宗已不算遠,齊邀帶著眾位師弟辭彆幾位師兄,踏上回程的路。

“大師兄怎麼突然留下來?”蘇豈驚訝,他原以為謝琢會和齊邀一起回宗門。

謝琢淡然:“來看看你做的任務,湊個熱鬨。”

蘇豈頓時噎住,相處這麼多年,他該記得大師兄那張總能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嘴。

宋行岩瞥了謝琢一眼,總覺得這位大師兄留下來好像和他有關。

“兩間上房。”宋行岩將一袋靈石丟在櫃台上,他想到謝琢也和他們一起,頓了頓又道:“和那位仙長的房間挨著。”

掌櫃接過那一袋靈石,神識往裡一探,麵上的笑容又燦爛幾分:“是是,我們一定將最好的房間留給幾位仙長。”

*

仙嶽樓臨街而建,客棧內卻單獨繪有隔音符,倒也不覺得吵鬨。

宋行岩和蘇豈的房間同謝琢在同一層。這一層攏共就四間房,宋行岩左側是原先謝琢的房間,右側宿著蘇豈,餘下的一間空著。

天黑的徹底,星子稀稀拉拉散在空中,房間裡的謝琢半個身子沉在浴桶裡,一條手臂半搭在桶邊緣。

他順著仰頭,窗外的月亮正巧爬到視野正中,邊上的長庚星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墜在一旁。

原本寂靜的走廊內突然響起腳步聲,啪嗒啪嗒地由遠及近,直到經過他的房間,一直往下走,最後在他右側的那間房門口停住。

“砰砰——”

“砰砰——”

木門被拍打的聲音一下下響起。

謝琢收回視線看了眼桶裡仍舊飽含藥性的水,將身子又往下沉了沉。

他自幼時的那場大病後便一直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提起一柄劍都是極困難的事。

直到謝家家主,他的父親北上尋到宋家,他與宋初於眾山之巔結下仙契,他的身體才開始慢慢好轉。

之後又被父親送入楓午宗......謝琢垂下眼瞼,幼時的那場大病來得毫無緣由,就連結仙契後病狀逐漸消失也顯得莫名其妙。

即使經過數十年的調養,他的身體也早已可以正常修煉,但仍需定期的藥力淬體來溫養。

他不能再以從前那副病懨懨的模樣站在她身邊。

不能,不可以,他也不願。

因為仙京最尊貴的宋家嫡小姐所擁有的的一切都合該是最好的,包括他。

“砰砰——”

敲門聲仍未停歇。

隔壁的宋行岩心態極好,敲門聲拍得震天響,他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一點不受影響。

謝琢沒理會大半夜莫名響起的奇怪聲音。約莫過了一刻鐘,他才從浴桶裡起身,擦淨身體穿好裡衣,準備入睡。

閉上眼睛躺了一會兒,走廊的敲門聲鍥而不舍。謝琢無奈地歎了口氣,抬手在床頭繪了個基礎的隔音符將整張床連同自己都罩了進去。

耳邊瞬間清靜,謝琢滿意了。

*

“你們到這幾天了?”次日晨起,蘇豈剛從樓上下來時聽見的便是這麼一句話。

“昨日剛到。”宋行岩知道謝琢在問什麼,他用勺子輕輕撥弄碗裡的熱粥,又補了一句:“還有兩日。”

謝琢點頭,兩人轉而沉默。留下蘇豈一人不明所以,不知道謝琢問這個做什麼。

此後幾日裡眾人樂得清閒。小鬼難纏,宋行岩說不急,得再等等,蘇豈就索性去了趟城主府,讓他們稍安勿躁。

白日裡三人窩在房間內打坐,偶爾出門打個照麵。晚上敲門聲按時響起,謝琢不厭其煩地再次畫上隔音符。

這種基礎性地符文若沒有特殊載體,謝琢繪製一次頂多能維持十二個時辰。

到第三日夜裡,謝琢沒再繪符,他安靜地躺在床上,像前兩日一般合衣而眠。

隔壁房間內氣息消失的一瞬間,謝琢睜開眼,眼底一派清明。他耐著性子等了片刻,待確認敲門聲也停歇後,這才打開窗戶翻出去。

路過宋行岩的窗前謝琢下意識掃了一眼,房內的人如他預料一般早已沒了蹤影。

他腳尖一點,借力來到蘇豈的房間外,手上裹著靈力在窗柩上一推,破窗進到房間將正在床上的蘇豈拎起來。

“醒醒,該動身了。”謝琢在蘇豈背上拍了一把,拎著他從敞開的窗飛出房間。

“大師兄......”蘇豈這才清醒過來,意識逐漸回籠,他終於意識到不對勁。即便睡得再沉他也不會在有人進到他房內時仍舊不清醒,即使這個人是他相處多年的大師兄。

與其說是睡著,倒更像是昏迷。

即使到後半夜,街上也仍有行人走動。邊上一家鋪子門口掛著的燈隨風晃動,夥計坐在門邊的板凳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謝琢落地後才發現情況可能比他想的還要順暢一些,石板鋪就的地上一個個黑色腳印向前延伸,幾乎是明晃晃地告訴他這東西去了哪裡。

就連看不見任何痕跡的蘇豈都能察覺到某個方向鬼氣森然,就差直接衝到他臉上。

“宋行岩沒和你說?”謝琢順著腳印的方向往前走,餘光看到蘇豈仍是有些發懵的樣子,不經有些詫異。

他隨口一問,卻見蘇豈一臉茫然扭頭看過來。

“說什麼?”

謝琢了然,宋行岩今晚的行動似乎壓根兒沒打算帶蘇豈一起。

在結仙契前他在仙京待過一段日子,謝家在宋府附近買了一套宅院,他白日裡會去宋府拜訪,卻一次也沒有見過宋行岩。隻在宋初口中聽她提起過她有個弟弟,是宋家家主胞弟的獨子,一直在閉關。

這是謝琢在此之前,對宋行岩的唯一印象。

“對了,宋師弟去哪了?”蘇豈當然注意到了宋行岩房內沒有人,原以為宋行岩提前出來了,卻走了半晌也沒見到人。

謝琢沒理會,隻朝他抬手:“傳星令給我。”

他從蘇豈那接過傳星令,一眼掃完那短的可憐的一句話,又將傳星令丟回去。

“你的宋師弟捉鬼去了。”謝琢見到腳印開始逐漸變淺,他聚起靈力騰躍著,聲音散在了風裡。

*

宋行岩躲著敲門小鬼離開仙嶽樓時用了匿身術。這是獨屬於宋家的秘法,使用時能暫時讓自己的氣息徹底消失,就像將自己藏入另一個空間。無論人、鬼、妖還是魔,即使是渡劫期老祖,在短時間內也發現不了他。

在他氣息消失的刹那門外的敲擊聲也隨之停止。

宋行岩每走一段路便釋放一點氣息,那小鬼就和瘋狗一樣一路跟著。

他逗狗似的一路引到一片密林中才停了下來。匿身術恰好解除,以他目前的修為,這樣的術法本就維持不了多久。

小鬼適時撞上來。

宋行岩指間靈力彙聚,五指收攏。枝葉遍地的林地裡霎時亮起一個陣法,小鬼一頭撞在了陣法結界上。他被牢牢鎖在陣法之中,猶如困獸,宋行岩收回手,這才看清陣中小鬼的模樣。

身上一件寶藍色的小襖,臉龐稚嫩,撇去眉眼間駭人的煞氣,當真隻是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孩童。

果然是幾日前在集市裡撞到他懷裡的那個孩子。

宋行岩歎了口氣,他抬頭看了眼已經爬到頭頂的圓月,再看回陣中鬼時眼神驟然變得淩厲。

周身靈氣猶如實體一般蕩開,一顆丹丸從袖中滑落到宋行岩指尖,被他一把捏碎,丹氣化作縷縷白霧繞著他的手指打轉。

砰咚——

心臟劇烈跳動一下。宋行岩呼吸錯亂片刻。

一張靈符憑空飄在他眼前,繞著丹霧的手熟練地點上那張符,以指間霧氣為墨書寫。

最後一筆落下時靈符驟然亮起,它一分為六朝陣法飛去,直接附到了陣法結界上。

陣中的小鬼在靈符附上陣法時被刺激地越發狂躁。小鬼紅著眼嘶吼,身上的黑氣濃厚得近乎有如實質。

砰咚、砰咚——

心跳越來越快,宋行岩的眼瞳有一瞬的空洞。他猛地咬了下舌尖,呼吸急促,眼裡再次恢複清明。

謝琢和蘇豈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陣法裡的黑氣衝天,結界被它撞得不斷閃爍,其上附著的六張靈符繞著小鬼旋轉。

謝琢認出那是專門逼出怨靈氣的鎖禁符。

結界裡的男孩,應該還是個活人。

鎖禁符越轉越快,宋行岩的臉色越發蒼白,呼吸越來越亂,但神智仍然清醒。

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

謝琢看了眼明顯出問題的宋行岩,他極緩地眨了下眼睫,瞳仁有一瞬間被拉長,快得像是場錯覺。

結界衝天的黑氣裡雜了一縷讓人難以察覺的紅,極細,卻又濃得像血。

謝琢陡然拔劍,朝那不斷運轉的靈符揮出一劍。

劍氣破開靈符陣的刹那,另一道劍芒也逼了過來,帶著迫人的劍意,徑直沒入陣中小鬼的體內。

小鬼身上的怨氣有片刻凝滯,最後被入體的劍氣逼了出來。濃鬱的黑氣有目的一般飛快地往地裡躥,一點沒在外逗留,轉瞬便沒了蹤影。

塵土散開時,隻留下男孩靜靜躺在那。

兩道幾近同時揮出的劍,一道破陣,另一道破鬼。

謝琢掌心一鬆,手中劍化作光點消散。

他似有所感般抬起頭,密林的另一端不知何時出現了兩個人影。

剛剛的另一道破鬼劍芒就是從那揮出。

一襲月白色的裙裾襯得來人有幾分清冷,腰間墜著一枚青色靈玉,少女眉眼精致,一雙茶色的眼似琥珀,清清冷冷地掃過來時,宋行岩額角滑落一滴冷汗。

宋初散了手裡的劍,帶著身旁的程衍朝幾人走近。

謝琢從未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宋初。

重生前半月裡日日得見的姑娘在現實中再次相遇。她的出現是他始料未及,況且……身旁還跟了個他不認識的男人。

鎖骨上金色的結契印亮起,被嚴嚴實實遮在衣衫之下,帶著酥酥麻麻的癢。

謝琢隻覺得,那個地方灼燒得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