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 / 1)

天幕落下,街頭染上了層灰霧。

花月樓後街人很少,楊芮繞過幾間宅子,帶著一身綢緞,從後牆翻過直接拐到另一處空院。她這一路跑來,身上銀飾響聲從來沒停過。

這些響聲在無人小巷裡移動,簡直是在直接告訴對方她的方位。

楊芮有理由懷疑平安故意在她身上掛滿物件兒。畢竟平安看起來很愛看熱鬨,這麼輕易獲取信息,反而沒了樂子。

她進了一處空院,剛拽完身上掛墜,身後就有腳步聲接近。

院中空落落的,沒有躲藏之處。楊芮還是低估了蕭玄追蹤的能力,隻能咬咬牙繼續翻牆。

平日裡翻牆隻覺得好玩,現在看來,無疑成了件十分耗力的行為。

她氣息有些亂,左右穿梭在小巷裡,眼見著就要到朱雀街主街上。主街百姓多,她這樣一身反而引人注目。楊芮垂頭看了眼身上衣服,煩躁地閉了閉眼。

此刻,耳邊有風聲穿過。

箭矢刺破長風,一隻細箭從後側方高處穿過高樹枝葉,直衝她後背。楊芮體力消耗太多,來不及躲閃,她動作迅疾,往一側撲去。箭頭擦著她胳膊插在不遠處的木板上,“噔”一聲,箭頭刺穿了木板。

這人還隨身配一位弓箭手!

楊芮右胳膊隻覺著一涼,緊接著整個右臂燒痛起來。她來不及多停留,身後蕭玄緊追不舍。楊芮捂著胳膊,咬緊牙關,痛苦地起身,往朱雀街中奔跑。

蕭玄追到此處,從木板中拔出箭矢,箭頭上沾了血跡。

他四處掃了眼,草垛上同樣有一些滴落狀鮮血。

陶娘應是沒有跑多遠。

他抬起頭,麵前燈火闌珊,街上揚鑼搗鼓,人聲嘈雜。

朱雀街中人滿為患,找起來麻煩不少。蕭玄站在原地猶豫片刻,一隻鷹落在他手臂上,他取下竹條待看清字跡,抬頭深深望了眼茶攤方向,作罷,轉身離去。

茶攤上,楊芮抬手緩緩摘下帽簷,鬥篷下顯露出的,是一張毫無血色的臉。

蒼白又極為憔悴,她胳膊上的一道傷痕,血肉翻卷,傷口牽動著神經,一呼一吸間都覺著刺痛。

她低下頭瞧了眼,鬥篷下依舊滲著血,黑血沿著指尖聚集。她快速用鬥篷包住,在身上摸索了一番。

那平安把她所有錢財都留了下來,她身上最值錢的,隻有頭上這些金光閃閃之物。

楊芮隨手拔下一支珠釵,放在桌上,起身離去。

那支箭矢突然出現讓她不禁想到了源城那次被當作箭靶子。源城賀府埋伏之人使用的是大弓,手法快準狠,直接要她們二人性命。此弓雖為小弓,卻依舊奔著她心口去的,這二人手法極其相似,不難讓人猜測,兩次刺殺都是一人所為。

此人練確一手爐火純青的箭術,手法老練,直射要害。

衛璋身邊竟有如此人才。

而今日證實了之前猜測,楊芮得罪的隻有衛璋。

那麼說,源城賀府那日也是衛璋要殺她。

楊芮心中頓時升起一陣冷汗,她以為的熟人,其實是幾番要她取她性命之人。

她仰頭朝天,歎了口氣。呆坐了會兒,疼痛消減許多,她扶著牆緩緩挪到宣王府門前,抬頭一瞧,兩眼險些發黑。

陽陵侯車架停在王府門前,車兩側點著燈,有侍女出來迎人。

王府門前方燈長明,一陣祥和。

楊芮蹲在石墩旁,有些受不了,垂目休息片刻,從領口拎出竹哨,續了一口氣用力吹響。

千緲出現的很快,他翻過高牆,身影剛剛穩住,四下卻沒見著楊芮。

“我在這。”一旁黑團子抬起一隻染血的手掌,在微弱燈光下格外顯眼。

她聲音很虛弱,千緲即刻朝她跑去。

“女公子受傷了?”

楊芮腦袋靠在石墩上,神情疲憊,緩緩點了點頭,“被箭矢傷著了。”

“我扶您進去。”千緲扶著楊芮起身,想從正門走,被楊芮製止。

“彆從正門。”她深吸一口氣,氣急道:“待會兒你回去告訴楊世子,把方才來的那人趕出去!他妹妹都快被他害死了!”

千緲聽得一頭霧水,應下之後,從後門扶她進了明悅苑。

楊芮倒在床上,看著床頂,眼神呆滯:“妙青,我感受不到胳膊疼痛了。”

妙琴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查看,“小姐再撐一會兒,大夫馬上就來。”

話說著,院門前又匆匆走進一道身影。

劉伯邁著小步子,跨上台階,麵兒上滿是焦急。

“哎呦啊!我的小郡主!”他邊走邊歎,到門前停下來,扒住一側的門,問:“劉伯能進來嗎?”

楊芮默不作聲地點頭,妙青立即明白,連忙道:“劉管家請進。”

“哎呦,聽千緲說您受傷了!伯伯從前廳就馬不停蹄地趕來了。”

“謝謝劉伯。”楊芮側頭,額頭上有些細汗,她看向屏風後,問劉伯:“楊世子把他趕走了嗎?”

劉伯聽著她連語氣都生分了不少,於是探了探頭,試彈問道:“誰?”

“還能有誰?”楊芮吸了一口氣,憤憤道:“那陽陵侯家的小侯爺!我不想看見他出現在王府!”

她是真的氣急了,說完喉嚨一緊,便用力咳嗽起來。

妙青見狀趕緊上前照拂。

劉伯為難地搓手:“小郡主呐,那可是世子的貴客……來談朝事,不能趕走呀。”他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楊歲行在前院議事,千緲不方便進門傳報,便隻告訴了他。

大夫被引入院子,侍從道:“劉伯,人來了。”

“快快帶進來。”劉伯出門相迎,來的是女大夫,便直接引進屋中。

一炷香熄滅,榻前水盆邊兒搭上了個帕子,鮮血瞬間浸透,融進清水中,染紅了瓷盆。

“傷得有些重,女公子被何物所傷?”大夫細細包紮著傷口,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楊芮呆呆地瞧著花架,上麵放著一株綠植,她開口:“銀箭頭,估計是從高處射下。距離有些遠,我躲了躲,沒躲過去。”

大夫明白,上完藥之後,收拾起箱子,囑咐道:“女公子記得每個一日便要換藥,這幾日不要提重物,安心養傷,一定會好。”

劉伯站在屏風後,來回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院門,一會兒又看眼屏風。

“劉伯。”楊芮看向屏風,低聲道:“你再轉來轉去我就趕你出去了。”

“哎呦,小郡主可彆。”劉伯連忙停住腳,又道:“這前廳也該結束了。方才見著一堆丫頭們從裡麵出來,怎得這樣慢?”

“他們聊吧。”楊芮活動了下胳膊,氣焰散了一些,“這幾日也是我行事太莽撞,以後都要避著他些才是。”

劉伯道:“小郡主也彆怪罪。這衛小侯爺也是老夫看著長大的,玉石般的人物兒。如今這樣的性子,多多少少都被家中長輩所害。”

楊芮低下頭,“他如何,關我什麼事?”

劉伯欲言又止,遠眺著前廳久燃不滅的光,歎了口氣。

前廳。

楊歲行處理完事情,從書房朝前廳趕去,說起來有些詫異。

白日裡對他避之不及之人,今夜就來找他了。

真是稀客。

“喲,小侯爺這是……有事找我?”他披著鶴氅,從後門進來,在正座上入座。

侍女端著茶杯入內,在楊歲行麵前放下茶壺,倒了杯茶。

楊歲行抬眸,見著衛璋盯著侍女看,也看了一眼,沒有什麼奇怪之處,於是問道:“小侯爺看什麼呢?”

衛璋垂下眸子,隻是道:“還是請教世子一個問題,嘉成郡主到底身在何處。”

“……”楊歲行張了張嘴,院外正巧響起一陣清脆哨聲,他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又恢複笑容,“本世子回京不過一月,小侯爺為此事已經找我二三次,你到底要確定多少遍才肯相信?”

衛璋亦是聽到哨聲,隻是瞥了一眼,並無理會。他看向楊歲行,道:“這幾日有與郡主相像之人頻繁出現,在下實在難以辨認。”

“小侯爺可彆說笑了,嘉成離開了七八年,本世子都不知嘉成若是活著,該是何樣貌。小侯爺怎知那些人與她相像?”楊歲行舉杯喝了口茶,抬杯詢問道:“這接近年關,小侯爺頭一次接受太常寺事宜,定是焦頭爛額。莫不是去了太常寺忙暈頭了,出現了幻覺。”

衛璋不為所動,淡淡開口:“楊世子應該知道嘉成與你眉眼極為相似。”

楊歲行挑眉,“這世上相像之人多了去了。成王家的表妹不也與本世子頗為相似?”他繼續道:“本世子這張臉可是集楊家美貌於一身,若是照著我這張臉易容,那豈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誰知衛璋並沒有把他的話放心上。

“世子是否有位遠房表妹?”衛璋問。

楊歲行眨眨眼,不知他做何用意,隨口答:“是有。”

衛璋理了理袖口,又問:“那這位遠房表妹可是來自沂州長清縣,名為鄭喬?”

“沒錯。”楊歲行點點頭,楊芮借用身份這件事他是知道的。

衛璋神情平淡地看著他,楊歲行被看得有些發毛,眼珠轉了轉,產生了些許懷疑。

正當他想起來時,聽衛璋淡聲道:“錯了。”

“什麼錯了?”

“鄭喬錯了。”衛璋起身,繡線如流水般波動,他雙手一輯,道:“在下已知曉答案。在此送世子一個有用的消息。”他不管楊歲行作何表情,隻道:“東巷與西巷一切預兆皆是人為,背後之人與花月樓樓主有關。”他說罷,便轉身離去。

楊歲行舔了下嘴唇,後知後覺,重重放下茶杯:“衛子霽竟然套我的話!”

千緲這時聞聲走入前廳,對上楊歲行咬牙切齒地視線,解釋道:“女公子身份借的是邵縣鄭喬。”

“我知道,方才沒想起來,隻以為邵縣哪有什麼表妹。”楊歲行起身,頓了下,問:“方才妹妹吹哨,發生何事了?”

千緲道:“女公子受了傷。讓卑職給世子傳句話,說要立即把衛小侯爺趕走。但當時您已經在前廳議事,便隻告訴了劉伯。”

“受傷……”楊歲行眉心一跳,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道:“不會是衛璋傷她了吧?”

“是。”千緲回。

楊歲行深吸一口氣,早就該知道衛璋此行多為蹊蹺,抬步往明悅苑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