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花月樓,位於朱雀街最大的風月樓。

樓外道路上馬車擁擠,形形色色之人遮住麵龐,隨著引路小廝走進花月樓,行人路過此處需得側肩才能通過。

從樓外看去,雕花窗欞之間鑲有素白窗紙,燈火葳蕤,剛巧投射出樓內景色一角。霜色窗紙後一道道人影,觥籌交錯,笙歌鼎沸。

樓中燭光耀眼,高大花門前便有醉漢被架著丟出門外,躺在街上不省人事。

楊芮進門時正遇著耍酒瘋,側身避了避。樓中豔紅長紗垂落至地麵,入眼是巨大彩繪圓台,抬上舞女身姿曼妙,勾人心魄。

這裡不乏醉生夢死之人,又被戲稱為為京城權貴紙醉金迷的樂園。

“這位公子,想吃什麼酒?”

她將進門,香氣若有若無傳進鼻腔,尾調有茉莉香,並不似她想象中那般難聞。

有身著拖地長裙的樂女迎了上來,上下打量一番,捂嘴笑道:“公子看著麵生呢。”

楊芮比較熟悉這一番操作,於是朝她一挑眉,攬過肩膀,將袖中藏著的花令露出一角,低聲道:“我找平安呢。”

“原來是找平安啊。”樂女笑盈盈地拂過袖口,手指纏在她指尖,附在耳邊輕聲道:“走吧,小女帶您去見她。”

楊芮眉頭微跳,樂女發絲快速掃過脖頸。她脖子一癢,渾身顫了顫,突然顯得拘謹。

二樓雅間。

樂女令她進門之後便退了出去。

屋中熏著淡香,銅鏡前落著個明豔女子,她透過鏡中打量著楊芮,梳子一下一下順著頭發。

“這是樊箐的花令咧。”平安癟癟嘴,視線在她身上掃來掃去,有些不高興:“你與樊箐啥關係?”

楊芮答:“她是我認的姐姐。”

“姐姐啊。”平安放下梳子,旋身朝向她,緩緩翹起腿,嗓音輕快:“我就說她哪裡能輕易把我的花令給彆人。”

平安撐著桌沿起身,走了幾步,“你要問我啥?”她攤開手,笑得明媚:“整個樓裡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楊芮也就不必忌諱,直接道:“那日落水的舞女……以及她在樓中的姐妹是誰?”

“那日落水啊。說來我就氣。這姑娘本是我花月樓頭牌,上台之前,設施都是經過無數次試驗來的,怎就偏偏那天出事了?”平安表情十分不爽,抬首間,她道:“此事不急,本姑娘還在調查,而且已經處理了一批涉事人手,你若想要他們的名冊,我這就可以讓人送過來。”

楊芮朝她一笑,嘴巴似抹了蜜,“平安姐姐這麼英明,姐姐查了,我便放心。”

平安被她逗笑,“你這小嘴兒,沒少哄人吧?”她眉尾一挑,也願意說了話,“與她熟知的姑娘叫陶娘。說什麼都不願上台了,今日也不願出門獻舞,正在隔壁房間哭著呢。”

她抬了抬胳膊,指著隔壁,有些頭疼揉著太陽穴,“今日有人點她,那人來頭還不小。但她哭著呢,怎麼也不可能讓她上台了。”

“陶娘有見過什麼人嗎?”楊芮似是沒有聽到,岔開話題道。

平安鮮紅丹蔻撐在額角,歪頭看她,“有啊,她與枝娘都見過不少權貴。她倆最會跳舞,不少人啊……那是來透過人看其他人呢。”

楊芮道:“兩人見過多少同一人?”

平安靠在椅背上,右手點著拇指上的丹蔻,衣袖滑落至肘間,她笑而不語。

楊芮明了,直接問:“平安姐姐想要什麼條件換?”

“這個呀,不是本姑娘針對於你,所有人來都是有規定的。”平安撫著指尖,解釋道:“就連樊箐親自來,也是要有條件的。”

“明白。”楊芮站在門前,從頭都沒有坐下。

平安指了指椅子,“坐。”說罷,挑眉上下打量著她,“女公子可能懂舞樂?”

久經風月之人,怎能看不出她為女子。楊芮也不驚訝,順著她的旨意坐下,搖頭:“不懂。”

“啊呀……”平安惋惜地驚呼,笑得像狐狸,眉眼彎彎,“看女公子這身打扮……習武之人吧?不像是不懂舞樂之人呐……”她身子前傾,雙眸盯著楊芮的眼睛,頗具壓迫感,“莫不是……唬我?”

楊芮不語,隻是一味地後傾。

平安和樊箐都喜歡施壓。

“哎呀。”平安回身,手指勾起桌上散著的釵子,抬頭看她,“本姑娘不是要送你信息嗎?這就是一條呀。今日來見陶娘之人,就是你想見的那個呢。”

她聲音帶著媚氣,“這可是唯一的機會呢,真不想見見嗎?”平安頓了頓,又道:“若是真的不會,那舞劍什麼的也可以呢。”

楊芮神色無常,腹誹道: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呢。

屋外有女娘來敲門,接著道:“平安,那人已經到了,要告知陶娘一聲嗎?”

平安笑而不語,隻是挑眉看著楊芮。她抬起右手,展開手掌,手指一根一根落下。

楊芮心中有千萬匹馬跑過,她咬了咬牙,真覺得平安就是為了等這一刻,但她沒證據。

最後一根手指落下,平安方啟唇,就被楊芮截斷,“我答應你。”

“不必。本姑娘有人選。”平安料到她會答應,轉身從妝台上拿出一塊香料,塞進楊芮手裡,“記得塗一點這個,到時候你問他什麼,他都會說。”

“巧娘,帶這位女公子去換裝,打扮的漂亮點。”平安聲音落下,門口就有人推門而入。平安擋在巧娘麵前,圍著楊芮轉了一圈,“什麼鈴鐺呀,綢緞呀,釵子呀,都給她。可不能白浪費這一張好臉。”

巧娘隻是瞧了楊芮一眼,就想好了所有裝扮。

當即拉著楊芮去梳妝間。

楊芮全程被推著走,巧娘在她耳邊低聲囑咐,“放心好了。大多女娘賣藝不賣身的,那三層客人更是懂規矩,你不要怕。上台隻管亂跳,那一層,大多都是來談事的,不會看你跳舞。”

楊芮半信半疑地跨進梳妝間,“真的?”

“真的。”巧娘動作十分熟練,將她按在矮凳上就一頓上妝,眼睛專注地盯著她的臉。

“那……來的是誰?”楊芮睜開眼,又被她用手覆上。

巧娘道:“不知道。這種事情平安不會告知我們。”

怪不得。

想套話都套不出來,隻能親自去見一見才好。

說實話,楊芮已經七八年沒有跳過舞,一些東西早就忘了個乾淨。她越想越覺得這樣實在不妥,“巧娘,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跟那房間裡的人打了起來,怎麼辦?”

取脂粉的手一頓,巧娘避了避她,道:“這,還沒見過有女娘與客人打起來。”她又安慰道:“不過沒關係,那人應該親和的很,不會與你打起來。”

楊芮睜開眼,打斷她,“你知道他是誰?”

“……”巧娘抿了下嘴,迅速眨了幾下眼,放下妝盒起身,“我去給你拿衣服,一會兒給你紮頭發。”

她離開的背影有些心虛。楊芮收回視線,捏著手裡的香料塊,算著如果現在離開,她能拿到消息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條路走不通,還有其他路嘛。

“女公子,那窗戶翻出去,您就再也沒有機會知道消息了。”

巧娘抱著衣衫,眼睛瞪得很大。

窗前楊芮已經推開窗子,半個身子探了出去。她忙關上窗子,見巧娘把衣服放在桌上,道:“連外麵兒的大人都查不清楚的事情。除了平安知道內情,相信外麵沒有人知曉。”

她看了眼楊芮,又瞥向衣衫,“女公子自己換吧,待會兒我進來給你梳頭。”

“好嘛。羊入虎穴,走都走不了。”楊芮提起衣裙來看了看,認命般的一把抱起來到屏風後換衣服。

大不了就打一架,還能怎麼辦?

楊芮歎了一口氣,隻希望不要遇見熟悉的人。

一頓梳妝結束,巧娘對著她感歎了好久。

銅鏡裡女子明豔大方,蜂首峨眉,眉下紅痣在妝容襯托下,多了幾分妖豔。

正應了平安的話,巧娘什麼釵子都要往她頭上簪,楊芮頂著沉重的腦袋,拒絕道:“夠了,我頭都抬不起來了。”

巧娘這才作罷。

女娘敲了敲門,催促道:“客人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這就來。”平安回道。

“你們真的放心我上去嗎?要是惹了事,我可不擔責任。”楊芮托著腦袋,悄悄拔下幾個釵子。

“女公子放心好了。”巧娘牽著她起身,還特意替她圍了麵紗,“女公子都不用起舞,這容貌站在那裡都引得人們驚歎呢。”

楊芮笑了笑,實在覺得這並不是好事。

“走吧。”巧娘拉開門,在前麵引路,“我帶你去,那香膏已經幫你塗上了,待會兒就看你自己怎麼問了。”

走出房門,樓下樂鼓聲衝進耳朵,再往上走,樂聲小了許多。

兩人路過窗子,能見到窗影下翩翩起舞的舞女。

楊芮眉心一跳,不敢想象待會兒投在這上麵的是何等難看的舞姿。

巧娘停住腳步,麵對房門,她抬手輕敲三下,聲音細了許多,“大人,陶娘到了……您看,現在進門嗎?”

雅間裡許久未有回音。

巧娘皺了下眉,卻能留出空隙,回頭無聲安慰著楊芮。

楊芮拍了拍有些僵硬的臉,手背上一陣輕響,她聞聲動作緩了緩。

巧娘等了一會兒,才又敲了敲,“大人?”

“進。”屋內的聲音融合進了樂聲中,楊芮沒有聽清,但巧娘聽清楚了,連忙右側招手,隨後輕輕推開門。

緊接著兩三樂人魚貫而入,紛紛在台前支好了樂架。

透過垂下的紗簾,楊芮隻能看見隱約身形,其他一概不知。屋中點有熏香,與堂外不同,是更為清淡,綿長的香氣。

楊芮愣了一下神,總覺著哪裡聞過。

“女公子。”巧娘朝她使了個眼神,眼中些許鼓勵,“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