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1 / 1)

張翊進明悅苑時,楊芮正在吃粥。

她一手搭在桌上,讓大夫診脈,另有手拿著玉勺,一口一口舀起甜粥,一口粥下去便四處瞧瞧,問問這,問問那。

她正好垂下視線,看見張翊站在月台上,連忙揮揮勺子,“翊哥,快進來!”

張翊這才走進來,溫聲道:“嘉成吃慢些,待會兒胃又要不舒服了。”

“沒事。”楊芮朝他一笑,“我好多了。”

大夫診完脈,收起帕子,起身朝張翊道:“大人,姑娘已經好了大半,這幾日不要著涼便能痊愈。”

“多謝。”他抬了抬手,身後有人進來,他道:“快送大夫離開。”

屋外草木搖曳,微風吹過枝條落下片片枯葉。張翊等她喝完粥,才詢問了一番狀況。

“睡了一覺感覺好多了。”楊芮喝了口茶,抬頭問:“那東巷的事情影響大嗎?”

張翊輕點著茶蓋,道:“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那日出了人命,死的姑娘是花月樓的頭牌,人撈上來時,已經臃腫,難以辨認。昨日西巷也差點出人命,幸好成中郎將及時帶人救下,才保下性命。”

“細看這兩件事針對的無疑是皇城裡那位。”楊芮道。

張翊挑了挑眉,沒有說話。

楊芮斟酌一會兒,道:“是梁王嗎?”

“不知。”他深吸一口氣,有些苦悶道:“從目前看來,這兩件事情與梁王毫無乾係。”

“那朝中相信這是天罰?”

“自然不信。”

楊芮垂下眼睛,盯著繡鞋,道:“那你們要查什麼?背後指使之人?既然能做到這種地步,定然是把自己偽裝起來的。”

“原本不是非要查,但此事牽扯起來一些言論,導致現在不查也得查。”他頓了頓,道:“民間有傳言說,陛下登基有違天道,不是皇城人選。所以降下了天罰。”

楊芮輕嗤,“屁話。”

“這種話,百姓信。”張翊搓了搓手心,笑道:“先不說這個。時和問你,何時打算以嘉成的身份回來?”

“我在外麵挺自在。”

張翊看向她,道:“不想回來嗎?你以郡主身份,行事更加方便。”

楊芮深深看他一眼,一般情況下,問到這些話就說明已經替她想好了下一步,她挑眉,“他又替我安排好了?”

“還真是。”張翊輕聲一笑,“陛下登基,大赦天下。嘉成郡主回京,可是喜上添喜。”

楊芮沉默片刻,道:“你倆最好彆把我當成棋盤裡的棋子,不然我會掀桌。”

她語氣雖是平淡,卻極其生硬。張翊見她眉間浮起了陰霧,連忙道:“自然不會。我和時和可舍不得你去冒險。”

楊芮自是信他,便沒說話,低頭喝完一杯茶,身體舒暢不少。她看著張翊,一身淺藍長袍,外披白羽鬥篷,正是施展才華的最好年華。她對上張翊探究的眼神,悶聲問:“陛下廢了政策……你要離開宣王府了嗎?”

張翊道:“不離開。”

楊芮聽到話後,心中鬆了鬆,又調侃道:“為何?我哥這麼吸引你?”

“我在京中就認得你們二人,離開王府我還能活得下去嗎?”他笑道。

楊芮隨著他淺淺一笑,站起身來晃了晃手指:“以你嘴毒程度……夠嗆。”

說罷,妙青取來披風,幫她係好繩帶。楊芮道:“我先出去一趟,有什麼事情直接讓人去樊樓找我就行。”

“慢走。”張翊起來送她,院門前有侍衛候著,見他出來,立即道:“大人,世子傳了口信。”

楊芮對他揮揮手,“你去忙吧,我自己認得路。”

“好。”張翊這才帶著侍衛離開。

楊芮回了樊樓。

後院裡樊箐正在整理密信,亭下方桌上擺滿了謄抄好的字條。

“回來了。”樊箐抬眼看了一下,立即低下頭,手中飛速整理,“這幾日的事情有點多,沒來得及親自去救你。不過消息傳得快,托人直接找了張翊。”

楊芮在亭下站定,“樊姐你在城中人脈真廣。”

“那當然。”樊箐回答。

“那你知道東巷的事情是誰做的嗎?”

樊箐沒有抬頭,“不知道。這件消息還沒有到我手上。”她頓了一下,雙手撐在桌沿,眼裡含笑,“師妹,若是涉及到皇城的密信,我都沒資格看呢。你師傅估計會知道,但是他不管塵世繁瑣,問他等於沒問。”

見楊芮流露出失望之色,她垂頭在桌上找了找,拿起桌角上青色印章,下麵壓著封書信。她取出來,道:“不過有其他有用信息。”

楊芮接過信箋,看了眼黃紙。

“東巷落水舞女,原在源城陸家做過工。聽說是因為陸家滅門之後無處可逃,在路上被人販子拐到了上京,買進了花月樓。” 樊箐直起腰,繼續說:“這人已經死了,屍體轉交了刑部,估計什麼也查不出來。不過,有件事很湊巧,明日東巷又有台子要上。上台的舞女與她是好姐妹。但她的原籍暫時沒有消息,不過據我看,大概率也是源城人。”

楊芮將信箋放在桌角,感謝道:“樊姐幫了我大忙。”

“小事一樁。”樊箐得意笑笑,看了眼信封,問她:“你不看嗎?”

“你告訴我這些就夠了。”楊芮從香囊中拿出一顆糖塞進口中,又遞給樊箐一顆,問她:“樊姐,東間坊為什麼住的人這麼少?”

“那個地方不太好。人伢子泛濫了……對了。李滿那家子,死的娘子身世有點奇怪。”樊箐撓撓頭,把糖放進口中,“咂”了一聲,感覺有些棘手,“這娘子原本戶籍上寫的是青州人,不知道為什麼,昨日出來的卷宗上寫著她是潁川人。聽聞此人會醫術,但在前幾年瘋了。”

楊芮細細聽著,“這娘子姓什麼?”

樊箐搖搖頭,“說是逃荒的人,掛了李家人的姓,名字……沒人提過。”

“我知道了。”楊芮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樊箐伸胳膊及時拉住她,帶起的風,險些將桌上字條吹散。

“先彆走。”樊箐拿鎮尺壓住紙條,從一側繞過來,擔心道:“行事太大膽了也不好。萬一遇見了個壞人,到時候就難以脫身。”

“這我知道。”楊芮眸子沉了沉,回想起東間坊的遭遇,低聲道:“我已經經曆過了。”

樊箐還是不放心,讓她稍等片刻,趕回樓裡找東西。

樓中燈亮了又滅,她在亭外等著,天上總有一兩隻黑鴉掠過。

“找著了。”樊箐從後門出來,揚起手中令牌,“花月樓中有個樂女,叫平安。她是樓裡探子,你去的時候直接找她。把這個花令帶上,不然平安可不會認你。”

“好嘞。”楊芮接過銀令牌,“那我走先走了。”

樊箐扶著額頭,有些困乏地打了哈欠,囑咐道:“保護好自己,小心一點兒。你師傅要找上門,我可招架不住啊!”

樊箐看著楊芮背影,她抬手揮了揮,消失在路上。樊箐收回視線,歎了口氣,“小師妹太有精力也不是什麼好事。”

皇城中,護城河兩側垂柳早已苦敗,枝條光禿禿地飄著,風吹過長階,揚起了宮道上二人的衣擺。

出宮時,衛璋遇見了楊歲行,一路雖並肩,卻並無搭話。

到了城門處,兩人都停下來等馬車。

楊歲行對著掌心呼熱氣,斜眼看身旁之人,“聽聞陽陵侯精神不太好?小侯爺怎不回家侍奉身側?”

衛璋視線淡然,湖中水麵上有些結冰,兩側石牆上結了霜,他緩聲道:“不需要在下侍奉,自有人趕著要去。”

楊歲行笑得欠,說話也欠。他緩緩點頭,似是疑問地“嘶”了聲,道:“誰呀?這麼吃力不討好?這人不知道衛小侯爺才是嫡長子嗎?竟敢趕在你前麵,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得教訓教訓才是。”

衛璋掃他一眼,雙手縮進鬥篷中,淡聲回:“是呢。”

宮道上有身著大紅宮服的大理寺卿從兩人身旁路過,鬢發有些散落,他氣勢衝衝地瞥了楊歲行一眼,哼一聲,甩袖快步離開。楊歲行哼笑著,又察覺身側的視線,緩緩道:“今日堂上你彆介意,本世子罵的是大理寺,與小侯爺無關。”

衛璋視線隨著大理寺卿移遠,他神色冷清,道:“在下已不在大理寺當職,自然沒有關係。”他抬了腳,下了步台階卻被楊歲行叫住,聽著他在後頭戲謔道:“小侯爺著急著去哪?馬車還沒來呢。難不成又趕著去花月樓看歌舞?”

衛璋緩緩抬起頭來,他側過身,朝楊歲行看去,直接了當:“在下不想在此與世子交談。”

“不想與我交談?”楊歲行“嘖”了一聲,想了想,“難道是因為那日,本世子沒有回應你的問題?……那小侯爺未免也太小心眼。這還用我回應,你不是問了許多地方都得了同樣的答案嗎?”

衛璋抬了抬眉,轉回頭,繼續往下走,聲音留在後麵:“覺得楊世子聒噪。所以不願交談。”

“……”楊歲行嘴角抽了抽,甩袖也往下走。

剛抬腳,身後就有人叫住他。

“世子爺。”將作府少監吭哧吭哧跑著,手裡拿著張圖舉在頭頂甩來甩去。

楊歲行擁了擁鶴氅,退回台階,側頭看他,“有事兒?”

“有事!有事!”少監刹住腳,捂著胸口有些喘不過來氣。

“什麼事兒?”少監舉著的圖被楊歲行一把薅去,他垂下眼,大略看了看,塞回少監手中,“工部給圖紙,你們將作府按著做不就是。”

少監緩著口氣,艱難咽了咽,擺手,“不是、不是這圖紙的事兒。是工部推上來一人,說他曾是工部原侍郎的徒弟,問將作府能不能接受。”

楊歲行說:“徒弟那肯定好啊。”

少監恢複了些,直起腰來講:“這人,是城西李家庶子,李廷鈺。”

“李家……世代精英呐。”楊歲行眯了眯眼,抬步往下走,“你們將作監的事情,何必問我?”

“可是。”少監臉頰跑得通紅,他眉頭扭成八字,“世子,您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啊!”

“飯都不管亂吃,你話怎敢亂講?……這太嚇人了少監。”楊歲行搖搖頭,拱拱手,步子加快,“臣還得為陛下出宮辦事,您將作府自己看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