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1 / 1)

宮牆之下,有細雨打在牆麵,飛入路邊走過的素傘中。

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拂去手背上的雨水,帶著傘麵想要繞過擋路之人。

“女官您也彆為難我一奴婢,周太妃身邊的婢女看見四皇子往這邊跑了,您就大發慈悲帶著我們去院裡找找,那處院落小的實在不熟悉。”

女子一身宮服,神情淡漠,長發上隻著木簪,她聲音很輕,目光冰冷,隻道:“長公主還等著回話,恕我不能奉陪。”

雨水打在傘麵,聲音不小,她嗓音不大,那長侍見狀猛地向她靠近,伸手就要奪傘。

女子往後一退,旋身躲開,衣角恰好擦過長侍手掌,她聲音有些不悅,“還請長侍有些分寸。”

長侍見此行不通,便出聲威脅道:“宋女官,周太妃就在前麵亭子等著您,耽誤了時辰,您即便是長公主身邊人也是擔待不起。”

宋雲珩冷冷瞧著他,連說話都覺得臟,轉身就要走。

“宋女官!太妃娘娘就在前處等著,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這時,一塊小石子打在長侍傘麵上,他皺著眉抬起傘來,還沒見到是誰。

一道聲音從頭頂落下,連同水珠打在長侍臉上,生生壓下他的氣勢。

“喲!”

兩人紛紛停步,隻聽道那聲音極為張揚,帶著挑釁:“長侍這是在做什麼?本世子方才是不是聽著四皇子丟了?這可是大事啊,需要不需要本世子幫忙找一找?”

宋雲珩抬起傘麵,隻見著青傘之下,玄衣之上,那人挑著眉,笑得肆意,一眼便是個玩世不恭的人物。

楊歲行站在月台邊,手撐在欄杆上,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長侍生了層冷汗,低聲啐了一句臟話,拱手行禮,恭敬道:“世子爺,您這是從那邊回來了?”

“哪邊?你怎麼知道我去了哪?……周太妃身邊的人真是好樣的,連本世子去哪都關心呢。”他語氣輕蔑,說的長侍渾身一抖。

長侍連忙道:“不敢。”

“不敢?”楊歲行一笑,站直了些,語氣卻狠戾,“這裡不敢,那裡不敢的,卻還在這裡隨手攔人呢?人家長公主等著回命,長侍這是在乾什麼?耽誤長公主的事情,拿誰問罪?你嗎?”

長侍汗顏,咧嘴道:“是小的唐突了,這...四皇子大概也是已經找到了。”

“是嗎?”楊歲行聲音極低,聽不出喜怒。

“對。”長侍拱手,朝身後人瞥了一眼,促催著趕緊往前走,又垂首道:“小的急著去複命,就不打擾世子了,小的先行離開。”

“滾吧。”楊歲行看著他,又緩聲道:“告訴周太妃,看好四皇子。這種雨天一不小心摔倒了,磕著腦袋什麼的,可就不好了。”

“小的明白。”

這雨天實在太寒,長侍縮起脖子,帶著身邊的宮人快速離開,直到隱入雨中再也看不見身影。

這時,楊歲行“嘶”了一聲,鬆開抓著欄杆的手,隻見五指上紅了一片,低聲責怪道:“這欄杆真冰。”

宋雲珩看他一眼,垂下眸子,聲音不大不小:“謝過世子。”

“不客氣。”楊歲行掃了眼那傘麵,轉身走入廊亭。

宮道上再不見身影。

宋雲珩緩步走在路上,隻見著宮門有婢女迎了過來。

“小姐,沒事吧?方才看到周太妃身邊人路過,奴婢心一下子就提起來了。”

“沒事,擋路的狗罷了。”宋雲珩扶著她手臂,輕輕抖掉雨珠,又溫聲道:“世子幫忙解了圍。”

“世子?宣王殿下那個?”

“嗯。”

身側有馬車緩緩駛入,宋雲珩定睛一瞧,把傘遞給婢女,朝緩緩停下的馬車行禮,“見過小侯爺。”

馬車上,傳來一道溫聲,“宋女官客氣。”

說罷,馬車又緩緩驅動,那車沿上玉珠隨著輕響,竹簾之後收回了視線。

宋雲珩直起身子,稍頓片刻,便扶著婢女上了馬車。

車簾一關,馬車緩緩駛出宮門。車乘裡,宋雲珩拿著帕子輕拭衣袖,婢女幫她擦著裙角,低聲道:“世子一改從前那般吊兒郎當了,聽著他人說,這些個日子倒像是變了個人,穩重了不少。”

宋雲珩依舊低著頭,“他從來沒變,隻不過野心顯露了而已。”她停下動作,抬頭,“那衛小侯爺,倒是讓人驚訝。回京不過幾日,就越過數道程序將工部那幾人直接提審大理寺,打到招供,轉眼送進了獄中,手段還真是了得。”

“小侯爺一直都是這般,算是坐實了人們口中的閻王爺。工部這般放肆,是遲早的事情。”婢女擦完裙擺,起了身,坐在對側,“公主說,這小侯爺連陽陵侯都不親,能管束他,讓他不瘋的,天底下估計沒有。”

宋雲珩默默聽著,她側頭,馬車已經駛出皇城,街道上人也多了起來,一把把油紙傘映入眼簾。

她在人群裡看到了把獨特的傘,白綢麵上點綴著水墨,眨眼一看倒以為傘麵在動。覺得好奇,宋雲珩多看了幾眼,直到馬車駛過。

店門外。

楊芮抬頭看著傘架,著實感歎,工藝已經精巧到如此地步,她轉了轉傘柄,垂目對老板說了聲:“多謝。”

“表小姐,賀老板說這傘就配您呢,是專門從濟州運來的,那批貨中就這傘值錢呢!”老板特地出來送一送楊芮,說這話還不夠,又道:“表小姐,這身素衣配這傘,實在是...太配了!”

楊芮道:“替我謝過賀珍,等我再回濟州,就給他帶上京的玉石。”

老板眯著眼,笑嘻嘻道:“賀老板說要是真感謝他,便在上京幫他一個忙吧。”

“...”楊芮突然覺得這傘也不是特彆好看了。

“這是賀老板的信。表小姐,您看...”楊芮看著信箋上的字,仿佛看見了賀珍嬉皮笑臉的模樣,她閉了閉眼,還是接過信箋。

“這傘我帶走了。”

“表小姐慢走。”老板點頭哈腰地送著她。

楊芮將信塞好,在老板目光下隱入了人群。

樊樓陸續上了人,楊芮直接翻進了後院。

院中空地上擺這個方桌,樊箐單手撐在桌邊,閉眼品著酒。

聽到聲響,她睜開一隻眼,又緩緩閉上,“小師妹回來了。”

楊芮打著傘,走到亭子下,將傘靠在柱子上,“回來了。”

“這傘不錯。”樊箐又仰頭喝了一杯酒,杯底重重砸在桌麵,砰的一聲,她抬了抬眉,半晌才道:“這酒味道變了。”

楊芮在對麵坐下,進亭子就嗅到了酒氣,“許是今年天氣多變,沒釀好。”

“我也感覺。”

亭外雨勢漸大,一眼望不到二層窗欞,那燭光隱在雲雨中灰蒙蒙的,看不到儘頭。地上泥土被染黑,遠處樹枝搖晃,好似鬼影般時隱時現。寒氣夾雜在雨水中衝進了亭子。

楊芮鼻尖有些發紅,她給自己倒了杯酒,還沒喝就被樊箐攔下,“你不能喝酒。”

“我都快二十了。”

樊箐搖著手指,“你師傅不讓你喝酒。”

楊芮癟癟嘴,鬆開酒杯,拿出信來看。

樊箐問:“誰的信?”

“賀珍的。”楊芮打開信封,抽出信紙看了起來,“他說上京有個文人辦的宴,請了他去,但他因為濟州那邊商貨太多,來不了,所以讓我去探探口風。”

“源城那個賀珍吧?”

楊芮看向她,點點頭。

“文人辦的酒局...請一個商人?你這表弟腦子怕是抽風了吧?接這種宴請,純粹沒事找打。”樊箐抬起酒壺,評論道。

楊芮讚同,“我也覺得。”

樊箐問:“宴會設在哪?”

楊芮在信上找了找,“十二月初,在上弦湖船舫上。”

樊箐仰著頭,回憶著:“城外啊。上弦湖確實有許多文人墨客聚集,那片都快成他們的領地了。尋常百姓去,都會被啐一口……是我沒有空,要讓我逮著,定讓這些臭東西磕頭謝罪...舞文弄墨、空有架子,會幾個字就無法無天。”

楊芮還在考慮去不去,便聽樊箐道:“以你的能力,倒是可以去看看。這些文人最會玩花樣,倒是後能漲不少見識。”她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好壞不知道啊。”

信箋中還有另一樣東西,是一張符碟,上麵隻刻著個“弦”,背麵光禿禿,一個字都沒有。

“今年這冬天來得太早、太急了,一場雨就把北麵寒風卷過來,真要到了十二月份,那還能了得。”樊箐站起來,走到亭子腳下,伸手接著雨水,雨珠落在她指縫又滑落,砸進泥土裡。她仰著頭,歎息一聲,“世事無常,人各有命啊。”

“對了。”她回頭,拿著酒瓶晃了晃,“今天有個小姑娘來買酒,嘿,你說稀奇不,她指名道姓要見你。”樊箐咽了口酒,“我說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你肯定找錯了。那小姑娘擰著眉,堅定地說:“不可能找錯,她就是前日進城的楊芮”。她還說什麼前幾日被你護送進城.....真有這回事?”

聽著描述,大抵是崔明溪了。

“有。我回城的時候就是護送崔家二小姐一並來的。”楊芮悄悄摸上酒盞,眨著無辜眼睛看她。

樊箐繼續道:“就叫這個名兒,那就沒錯了。這小姑娘怪精的,我說楊芮真的不在樓裡。她就扔了個銅板,說:“告訴楊芮,今日有人入府找我了,打聽的是你的事情”。”

楊芮神色一滯,誰會打聽她?

“哎,你手在乾嘛?”樊箐轉過身,就見著楊芮捏著酒盞,手停在唇邊。

楊芮反應極快,立即灌進口中,一口咽下去,喉嚨燒得慌。

“我冷!”

“哪有你這麼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