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 / 1)

崔府。

崔明溪坐在羅漢床上,一身素白長裙,兩眼困得迷瞪。

她對麵是崔容遠,他換下了官服,素白長袍妥貼落在身上。

“哥,你彆念了。我與那些官家小姐真的談不上一點兒。”崔明溪打著哈欠,眼角有淚光閃著,她雙腳擔在腳踏上,晃來晃去,企圖讓自己精神一點。

崔容遠停住腳步,“上京這些小姐都是讀過學堂的,你與她們多交流有許多益處。明溪,坐有坐相。”

崔明溪收回雙腳,手搭在膝上,乖巧搖搖頭,“不行。她們看不上我,根本不願同我講話。”她往前一坐,“哥,母親留下的那些鋪子不是正愁沒有人手嗎?我可以接手啊,我在府中學了很多經商之道,我肯定能上手。”

“你一個女子,怎能在外麵這麼拋頭露麵?況且,你在府中學的都是《詩經》《雅賦》,何事學過這些東西?”崔容遠揉了揉眉心,這妹妹原本在上都府還是好的,怎得他離開一段時間,性格就變得如此好動,不聽一點勸阻。

不過,從她不在意的語氣,也能聽出一絲委屈。上京的小姐們看不上崔家這種衰敗了的家族。

雨聲蓋過屋中寂靜,崔明溪低下頭,摳著手指,看不清神色。

崔容遠心生愧疚,歎了口氣,岔開話題,“聽說,今日陽陵侯世子來找你了?”

崔明溪依舊低著頭,“昂”了一聲。

“找你做什麼?”

崔明溪撅著嘴,就是不說。

崔容遠閉了閉眼,經營鋪子的話題是一時半會是岔不開了,自從回到家,明溪就一直提這件事情,他意識到若再避重就輕,明溪便不會理他了。“鋪子的事情,需要等到陛下登基之後再做考慮。我現在很忙,沒有時間與你一起去看鋪子。”

“我可以自己去看!”崔明溪見有機會,抬起頭來,眼睛裡不知何時憋了淚,“哥!你就讓我試試嘛,反正沒人和我玩兒,我也很難過。”

崔容遠在圈椅上坐下,半晌才放軟了語氣,“...等雨停了再去吧。”

“我就知道哥哥你最好了!”崔明溪蹦起來,衝他一笑,“哥,我先去休息啦,你早點休息。”

“嗯。”

崔容遠看著崔明溪隨著侍女一蹦一跳離開,眼裡軟了幾分。

他就這麼一個妹妹,爹娘走後,家人就隻剩下她了,他不想讓明溪傷心。

偌大的上京城,他能做的就是讓妹妹活得快樂一點。崔容遠垂下眸子,指腹摩挲著一本本冊子,重新點起了燈。

他翻開滿頁字墨,突然想到還有事情沒問清楚。

轉頭朝門外瞧,崔明溪已經沒了身影。

崔家不設防衛,楊芮很輕鬆翻進了府裡。

崔府隻是二進院,她很容易找到崔明溪所在房屋。

西廂房裡,崔明溪坐在妝台前擺弄著首飾,畫意蹲在矮凳前,給她一點一點梳著頭發。

崔明溪從銅鏡裡看見她蹲著,便說:“你坐起來嘛,那個矮凳拿來坐著。”

“不用的,小姐。”

“那我便不再讓你梳頭了。”

畫意這才搬過矮凳,坐下去。

“崔小姐。”

一聲輕喚,似貓兒叫聲,似有似無。

崔明溪抬頭,側耳又聽了一會兒,問:“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

畫意專心順著頭發,隻是搖頭。“沒有。”

“哢嚓”,銅鏡中,支著窗子的竹條中間斷裂,少些雨水潑進了窗台,那台子下是幾本書冊,紙張大敞著。崔明溪回頭,催促著畫意,“快,關好窗子,那些書可是我辛苦找來的,不能毀了。”

畫意起身,小步走過床榻前。

“嗖。”

燭火頓滅,幾縷青煙緩緩上升,窗子吱呀轉了轉,屋中襲進了大量冷風。

崔明溪隻穿了件中衣,風灌進脖子裡,頓時抖了抖。“畫意?”眼前太暗,她沒有適應過來,隻能抬手摸索了一番,將好抓住了個胳膊。

“你在這呢?”崔明溪摩挲著衣服,手感冰涼,還有些潮濕。她頓住,隻聽得畫意關上窗子,道:“我在這兒呢,小姐。”

“那...”崔明溪脖子僵硬,緩緩低下頭,一道銀光抵在她下巴。

“彆喊。我這把刀,新磨的。”

崔明溪覺得這聲音十分耳熟,她被推著往後走,後腰碰上妝台。鬥笠之下,崔明溪看見她輕瞥門前,接著刀抵得更近了,“你那婢女最好不要想著通風報信。”

崔明溪聽出來了,這是楊芮。

“畫意!我認識她,你回來。”

畫意手已經摸上門框,聽她這麼一說,猶豫地往後縮了縮。

“崔小姐我有個問題非常好奇,你如何知道我在樊樓?”楊芮彎頭看她,另一隻手撐在妝台上,整個人將她幾乎圈在懷中。

崔明溪目光閃了閃,道:“什麼知道你在樊樓?”

楊芮看著她,不語。

“哦,你說我去樊樓買酒的時候啊。”她往後挪了挪,回想著,“我是聽說樊樓能給旁人傳消息才慕名而去,但我又不知道如何傳,就放了一錠銀子告訴老板,我要告訴你事情。那個老板喝得醉醺醺的,我說了你的名,她就嚷嚷著什麼,不在這兒不在這兒之類的話。哥哥在外麵催,我就死馬當活馬醫,就說告訴楊芮我要見她。”

屋中安靜半晌。

楊芮低著眼,崔明溪看不到她神情,也不知道信沒信,隻能撐著桌子乾等。

“暫且信你。”楊芮收起刀,順手拉她一把。

崔明溪抿了抿嘴,揉著胳膊肘,責怪看她一眼,“你也真是的,走路不走正門,就喜歡翻窗。你們江湖人都這麼著嗎?”

楊芮抽走燭芯上的銀針,重新用火折子點著,“不是,窗子方便。”

室內重新亮起來,畫意看清楚了楊芮,鬆了一口氣。

崔明溪在矮凳上坐下,四處看看,嘟囔著:“這府中防衛也太單薄,若是哪一天我晚上睡著了,屋中來人都不知道。”

楊芮摘下鬥笠,畫意勤快地接過去,門開了個角,晾在門邊。

“等哪一天送你個影衛。”

崔明溪眼睛一亮,“真的。”

“但要付銀子...我自己家影衛調查個事情都要親自付錢。”楊芮頓了頓,“說罷,誰來找我?”

崔明溪清了清嗓子,正色起來,徐徐道來:“陽陵侯世子。他今日趁著獨自出門采買,在路上攔住我,問我那日進城說的話可是真的?”

“我又問他,什麼話?他說:“嘉成郡主回京。”我說那是宣王府為了讓我入城特地編造的謠言。當時那層房間格外的安靜,我悄悄瞥了眼,他那眼神雖然平靜得很,但看著讓人頭皮發麻。”崔明溪想到此處,又倒吸一口氣,仰頭問楊芮,“你怎麼惹他了?那副樣子,不是深仇大恨說不過去。”

“我沒惹過他。”楊芮道。

至少沒有以嘉成郡主的身份惹過他。

崔明溪翹著腳,“那就奇了怪了。你還是警惕一下,有沒有人那你身份做事情吧。”

楊芮仔細端詳著她,許久才道:“我們...就見過一麵吧?”

“是呀,一麵足夠讓我喜歡上你了。”崔明溪仰頭,皺著鼻子笑得開心。

“......”

崔府臨巷就是陸家。

楊芮走在石板路上,經過陸家便察覺四處有無數視線隨她而動,她壓了壓帽簷,快速走過這一段路。不出所料,隻要是經過陸府門口,不論是誰,都會被監視。

這些人與影衛差不多,她一人夠嗆能對付過來。

想翻進陸府的想法算是落空了。

回到樊樓。

樓中人煙寥寥,過了飯點,樓中有幾個小廝在灑掃。

楊芮從後院裡走進去,轉了一圈沒見到樊箐。抬頭一看,五層亮著光。

今日有人來問消息了。

她坐在亭子裡,閉著眼細細聽雨聲。

雨點雖小了不少,可氣勢卻一點都沒有落下。砸在石板上,“砰砰”作響,她睜開一隻眼,五層滅了燈。

沒過多久,樊箐便從後門出來了,她打著傘,氣勢有些凶。

“怎麼了?”

樊箐聞聲抬傘,亭下楊芮撐著下巴,一旁燭火忽閃,斜影在雨中朦朧。她目光一頓,接著提著衣擺走上台階,“還能怎麼了?乾這行的還要考慮他人的陰陽怪氣,本姑娘什麼時候這種吃悶氣了。”

“打探消息還能把你氣著?他們想知道什麼便告訴不就好了。”

樊箐收傘的動作頓住,緩緩轉頭,笑得生無可戀,“其他消息那是可以。但偏偏又是你的消息呢,我的小師妹。”

“我的?”楊芮“啊”了一聲,意外道:“我一個死人,什麼時候突然在京城又活過來了?”

樊箐道:“大抵是你進城那日消息傳出去了。”

“那位守城的中郎將是我哥舊友,他不能也不該吧?”

樊箐眨了眨眼,“也是。今日來的是陽陵侯世子,那他與那位中郎將有關係嗎?”

“誰?”楊芮音調一提,有些不敢相信,揉了揉耳朵。

樊箐道:“那位世子啊。長得怪俊俏,就是脾氣是臭的,淨笑著說難聽的話。”

“他...想要乾什麼?”楊芮神色複雜地望向樊樓五層,一時真的想不起來,兩人有何交集值得他到處打聽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