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裡很安靜,一層幾乎沒有什麼客人。掌櫃窩在櫃台後麵算賬,見人進來了冒頭瞧了眼,又縮回去。
小廝引著幾人往二層走,長廊上掛著紅綢,高低不平地垂落下來,這些綢緞已經老舊,還沒有來得及更換。再往前楊芮就聽到清朗的笑聲,不用猜都知道是誰。
雖然她對楊歲行各種行為實在不看好,但是畢竟是親哥哥,這麼久再見麵心中總覺得彆扭。她想走,肩膀卻被張翊按住,隻聽他低聲道:“見見嘛。”
楊芮雙手環胸,不情願地被推著走。
崔明溪四處打量,眼裡閃著光,好似一點都沒有不安的情緒。幾人還沒走到門前,就見著門前走出一人,見到幾個人什麼也不說,隻是倚在門上抬臂打招呼。
“死裝。”楊芮輕嗤一聲。
“崔小姐到了。”他往屋中歪了下頭,笑著道:“留你們二人敘舊,崔侍郎彆忘了要事。”
楊芮一眼就人認出他來,楊歲行眼下有顆痣,暗紅色,長得與她有幾分相似,卻更為銳氣,但還是因他半死不活的氣質,她感歎楊歲行依舊如此隨性。
“崔小姐。”楊歲行路過崔明溪點頭示意,接著在楊芮沒有反應過時,一把摟住她的肩,眸中含笑,“妹妹,咱們敘敘舊。”
隔間。
楊芮被楊歲行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半晌才聽他“嘖嘖”幾聲,笑著說:“妹妹真長高了。”
楊芮無語,掃了眼對麵二人,“你倆能不能有彆的見麵詞?”她翹著腿坐在圈椅上,喝了口茶。
“你也說了。”楊歲行看向張翊,張翊笑著點頭。楊歲行也笑了,朗聲道:“這說明妹妹真長高了。”
楊芮放下茶杯,“你們坐在我對麵,是準備審我嗎?還是要乾什麼?”
“哪有。”楊歲行倏得起身,到楊芮身邊揉了揉她頭發,雙手搭在她肩上,“不過還真有一件事要妹妹幫忙。”
楊芮掃開他的手,“我就知道你知道我下山沒有好處。”她回頭,楊歲行撐在扶手上,眸子彎得像狐狸。
楊芮警惕一分,猜測道:“我給千緲的銀子不會都到你手裡了吧?”
楊歲行笑而不語。
“我就知道。”楊芮掄起袖子朝他揚拳,被張翊攔住,她憤憤道:“楊歲行,下屬的報酬你都要搶,真是窮瘋你了。”
楊歲行往後一躲,“哪是我搶,他自願給我的。不然我都不會知道你要下山。怎麼?妹妹打算一直瞞著我,等到那天你出事了,然後我就莫名被宣王、宣王妃聯合雙打?這對我不公平,妹妹。”
“什麼出事的,這種晦氣話少說。”張翊提醒他。
楊歲行抱著手臂走出來,自覺閉嘴。
“你可對父親母親真疏遠,我要告狀。”楊芮收起拳頭,笑眯眯道。
“正好,他二人不在京城。”楊歲行從袖中拿出一封信,擺放在桌麵上,抬頭看楊芮,“妹妹告狀時記得一起把這封信送去,我正愁沒辦法送信。”
楊芮盯著他,這才是楊歲行真正目的。
楊歲行被她看得發毛,抖抖肩,解釋道:“這封信隻能以你的名義傳出去,我現在的親印不管用,他二老不會看一眼。”
楊芮半信半疑地拾起信封,四角都被封好,看不見裡麵的內容,她舉起來,直接道:“哥,你惹宣王妃了?”
兩人格外疏離的稱呼惹得張翊一陣發笑。兄妹二人聚在一起總有說不儘的樂子,他便是從小看到大也覺得新奇。
“她總催我去相看人家,我不去,就被二老拉黑了。”他毫不在意地坐下,歎一聲,“導致我所有密信都送不出去。現在十分後悔,當時就該去見一見的。”
“可彆。”楊芮從香囊裡拿出印章,蓋在信封中央,“哥,不是我說,彆禍害人家姑娘了。你一個人也能好好生活呢。”
楊歲行收回信,皮笑肉不笑,“謝謝妹妹。”
兩人熟絡起來,沒了剛見麵時的尷尬,楊芮心情放鬆了不少。
楊芮想起來妙青拿著路引來上京,便問道:“這幾日有沒有人入府找劉伯?”
“有個小姑娘,拿著你的信。劉伯已經在府裡安排妥貼了,你不用擔心。”楊歲行道。
提起這個,他又想起來件事情,陽陵侯經過源城被擄,楊芮派千緲及時救下,了了他一樁難事,這種前瞻性實在出彩。他道:“妹妹,最後送你個令人發笑的消息。”
楊芮看他。
楊歲行撚著茶葉片,細碎的茶葉落在桌上,他道:“陽陵侯並沒有與大理寺少卿一同回京,那少卿急著趕路,便不能顧及他,於是獨自回京。說他幸運吧,不用忍受奔走之苦,但卻天生愛遇到糟心事,他剛出濟州路上就遭遇埋伏,雖然被護送的人及時救下,陽陵侯還是嚇破了膽,估計在侯府瘋著呢。”楊歲行喝了口茶,“看來天有命數,你救他一次,也救不下第二次。”
話音剛落,門口響起敲門聲。
楊芮眉心跳了跳。
“世子,宮中請您過去。”
楊歲行垂眸,歎道:“唉,一點時間都不給。”他放下茶杯,側頭。
窗外霧雲不知何時覆蓋了天空,太陽隱入雲中,天色灰暗,似有黃沙彌漫。陰雲沉重地壓在胸口,喘不上氣,深口呼吸,鼻腔裡能嗅到塵土腥臭味,仔細看能見著白絮飄揚,似雪花,又不是雪。
“妹妹。”他聲音輕了許多。
楊芮也看到了窗外天空,“嗯”了一聲。
楊歲行道:“有時候覺得你這時候下來實在不是時候。上京這幾日要變天,你既不回府,那就注意保護好自己。那位到來,定然是一場不好打的仗。”
“我知道。”楊芮起身,猶豫地啟唇,“你們...已經決定好了?”
茶桌前,張翊蓋上瓷杯蓋,答:“哪有能選擇的路。走了,就是走了。”
多說無益,他們有自己的路要走,楊芮也不便多了解,反而對自己不好,於是道:“那行,天色不早了,我先行一步。”
楊芮獨自一人離開了雲春樓。
離開時崔氏兄妹正一同下樓,崔明溪牽著崔容遠袖子,搖頭晃腦地說著話,雖不知道說什麼,卻知道她此時心情定然是高興的。
楊芮在樓側站了片刻,壓低幃帽隱入巷中。
申時一刻,梁王入城。
甲兵重械,聲勢浩大。
新帝派宣王世子及監門衛中郎將親自迎入皇城,一時間城中大駭。街上了無人煙,紛紛躲回了家中緊閉門窗。
皇城之外,新帝楊恒親自迎接,可謂十分重視梁王。
正處在成順帝入葬期間,便沒有大設宴席,隻有幾位重臣一同入宴。
楊芮遠遠看見楊歲行站在城門,一身宗服,身姿挺拔,與梁王談笑風生。梁王不是當年“青州狼王”楊晁,而是與楊歲行同歲的楊冀。這也是楊芮第一見邊陲長大的楊冀,他與楊晁相比,顯得過與青澀,但依舊有著草原獵鷹的猛勁。
楊芮心中多了些感慨。
見他們入了城便也離開。
走在小巷裡,楊芮找出詹寒玉的信,他托付的事情還未辦。
詹寒玉在上京有一處樓閣,名為樊樓。
此樓平日以酒樓麵世,背後卻掌握著大鄴五大府機密情報,樓中暗報大多來自江湖俠士,少部分由交換所得。此樓與各地都有著聯係,不同程度上是獲取上京消息,最佳之地,可謂上京情報中心。
但此樓不歸屬聖上。
此事大有來頭,成順帝知曉民間有此組織,害怕威脅其地位。派人多次勸解無果,甚至連樓主麵都沒有見到,其一氣之下,派重兵圍剿樊樓。危難之際,宣王妃出麵製止,並立下字據,保下樊樓,樓主承諾一部分密信與皇宮共享。
這才得已平息。
樊樓保全,在上京又多了一層神秘色彩。
有人說宣王妃便是樓主,有人卻說樓主是男子,眾說紛紜。但實際上,樓主除了身邊親密之人,沒有人知曉其麵貌。
楊芮知道詹寒玉是樊樓樓主,實屬偶然。她少時頑皮,總覺得詹寒玉房中藏著蜜糖,偷偷去他屋中亂翻,隻找到了一塊和田玉,她隻覺得新奇,便拿著玉印到處蓋章時被詹寒玉發現了。
免不了一頓責罰。
但楊芮自此之後便知道,此人絕不是什麼高居仙山的神仙。
楊芮抬頭望著樊樓景象,天已經暗了下來,樓中點起了燈,從上到下燈火通明。
這個關口,樓中真正吃酒品菜之人很少,一進樓,窗邊有許多頭戴鬥笠之人。他們各個遮住麵龐,隻是靜靜喝茶。
楊芮進樓,從入口抬頭便能看到融貫四層的通天長廊,酒樓中間鏤空,一眼便能望見五層長廊。
她低下頭就有小廝迎上來。
小廝頭戴巾帽,眼含笑意,問:“客人想吃點什麼?”
楊芮看向他,肩上搭著條汗巾,手掌握住尾端,大拇指處有層厚厚繭子。
“找你們掌櫃。”
“掌櫃?”小廝眼珠一轉,立馬讓開一道路,“姑娘這邊走,你看您是要去幾層?二、三、還是四?”
樓層越高,密信嚴密程度越高。
小廝將她引進一間雅間,端上了茶水,探出頭看了眼,回身關上門。
楊芮找到了一塊金子,放在桌上,壓著聲音道:“見你們管事的。”
小廝神色一滯,再看楊芮,此人帶著幃帽看不清相貌。從聲音上,他也未曾聽過此聲,便恭敬道:“客人一等,小的這就叫管事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