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芮猜到了幾分,朝正廳方向瞥了眼,王氏察覺到不對勁,正往這邊趕。
她輕嗤一聲道:“耍我呢。”
丫鬟撲通一聲跪下,哽咽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那人被連推帶拽地拉到楊瑞麵前,她膽怯地縮著脖子,眼神閃躲卻張口就是:“求大人救救我家小姐。”
王氏提著裙子趕來,額上有虛汗,狠惡地瞪著她,“你知道你在乾什麼嗎?畫意!趕緊給我站起來!”
畫意渾身一抖,知道自己沒了活路,一下撲在地上,求道:“求大人!求大人!”
廊上格外安靜。
王氏偷瞄楊芮,雙手握在一起,責怪地白了眼嬤嬤。
楊芮寒聲說:“王夫人,不知這是誰的丫鬟?沒聽錯的話,她說的是二小姐。”
王氏喘著氣,不斷朝丫鬟遞眼神,奈何對方就是不抬頭,她汗顏,“這...”
“二小姐是崔明溪?”楊芮不問她,改問畫意。
畫意狠勁地點頭,“沒錯,二小姐是崔明溪。她被夫人罰跪祠堂兩天了,滴水未進,大人救救她!”
“畫意!”
楊芮側頭,眼神淩冽,逼回了王氏動作。
“那堂上那位是誰?”楊芮問她。
畫意道:“是三小姐,三小姐崔明嫣。”
“帶路。”
畫意馬上爬起來,提著裙子就往小門引路。
王氏氣得牙癢癢,“這也忒能管閒事,快去叫老夫人。”她低聲嘀咕著,踹了一腳丫鬟,提裙跟了上去。
祠堂裡,崔明溪垂眸跪蒲團上,細看神情有些渙散。
她一身素白,雙手垂在身側,那虎口血色一清二楚。
“扶你家小姐起來。”
畫意馬上跑過去,扶起崔明溪。
楊芮站在祠堂前空地上,並沒有踏進去。她冷冷看著王夫人,道:“夫人可知欺瞞親王是殺頭大罪嗎?”
“大人彆聽她瞎說,這並不是真相啊。”王氏扶著嬤嬤手臂,有些應付不過來,硬著頭皮說:“這明溪不服管教,我既不是她生母,也無法真正責罰於她。何況那是她親口說不願到上京,妾身也是彆無他法,才讓明嫣頂替上。”
“王夫人處理的就是這件事情?”
王氏點頭。
“具體是何事?”
王夫人身邊的嬤嬤張口,卻被楊芮止住,她靠在柱子上,偏頭看向崔明溪,語氣不容置喙:“讓崔二小姐自己說。”
崔明溪全身靠在畫意身上,雙腿有些站不住,臉色慘白。她長睫微顫,喘息了許久才慢慢道:“我想...我想見哥哥。我並非不願進京,二夫人想讓三妹替我進京,我不願,於是就鬨了祠堂,想從...想從後牆翻出去。”
“王夫人可聽得清楚?”楊芮直直看向王氏,“崔二小姐說她願意入京。”
王夫人上前走了一步,卻被千緲拔劍動作嚇住,遠遠的試圖說服崔明溪,“明溪,你之前不是這樣說的呀。叔母哪敢替你大房做主,這事情要是怪罪下來,可不是你我能承擔的呀,明溪?”
崔明溪抬了抬眼皮,似是極為害怕,一直往後縮,大氣喘不上來,乾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她已在簷下,楊芮眼疾手快地扶著搖搖欲墜的二人。
那偏門走來位嬤嬤,深棕半臂衫配著墨綠長裙,看著年齡頗長,她沉目掃視一圈,朝楊芮道:“楊大人,我家老夫人請您過去一敘。”
“崔老夫人有何囑咐?”楊芮並不打算去。
嬤嬤依舊恭順,對身後人道:“快扶二小姐下去看大夫,讓人護著,彆出了岔子。”她又抬頭,笑容滿麵,“事關二小姐入京,楊大人還是去見一見老夫人吧,心中有個估量。”
崔明溪被幾個嬤嬤扶著往外走,楊芮示意千緲跟上,“在外頭守著,有什麼事立即來報。”
王氏想先一步離開,卻被嬤嬤叫住,“夫人,您也一塊去。”
王氏神色有些慌亂,不自覺地理著頭發。
後院裡,崔老夫人拿著剪刀,坐在窗邊細細修剪著盆中花枝。她比想象的要蒼老許多,發絲間白發已經覆蓋滿頭,神色祥和,像是經曆了大風大浪之人歸來的寧靜。她見到人來,抬眼柔柔看著她,溫聲道:“楊大人來啦,快坐。”
畢竟是年長之人,又是朝中重臣之妻,楊芮放了不少身段,拱手道:“見過崔老夫人。”
“坐吧。上茶。”她從窗台前扶膝起身,緩緩走到前堂,看到楊芮,頗為驚訝,卻隻化作一笑,沒有多說。
王氏站在門口,崔老夫人不發話,她不敢上前。
老夫人對上楊芮的視線,笑著說:“楊大人見諒,我家這媳婦做事沒有個輕重。她想為明嫣謀個出路,隻不過算盤子打錯了。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王氏隻是聽了那關於上京傳言,捂了眼。還望楊大人莫見怪。”
麵前上了熱茶,楊芮指尖輕碰茶杯,垂眸道:“既然愛子,就應為其謀好前程。歪門邪道不怕誤了她一生嗎?”
王氏眼神閃躲,雙手搓著帕子,不語。
“崔二小姐父母早逝,在府中無一依靠,這些年難道連老夫人都不知曉嗎?她怎麼說也是崔府嫡小姐,若是戶部侍郎升官,將來也是要入宮謝恩的,老夫人連這些都不知道?”
“自然知道。”崔老夫人扶著腿,緩緩道來,“明溪自從前些日子生了場大病,性子就變了不少。原本是上都出了名的才女,文文靜靜又知書達理,如今是連琴都不會彈。老身也怕她入京沒了分寸。想著王氏要管教自然是好的,卻不知其中事宜。是老身想的不周到。”
楊芮笑了笑,沒說話。
看王夫人對崔老夫人避之不及的模樣,這件事情多半也有老夫人點頭默認。
這樣明晃晃的偏心實在過於明顯。楊芮無話講。
她扯開話題:“這件事崔大人知曉嗎?從頭到尾都沒見崔大人出來露個麵兒。”
“這內宅之事,他不管。”崔老夫人道。
楊芮笑著道:“若這件事情到了殿下耳朵裡,那便不單單是內宅之事了。”
王夫人神色一慌,低聲道:“母親...”
崔老夫人看她一眼,又轉向楊芮,“...楊大人不如這樣,老身買你一個人情,若是之後遇到事情,崔家和李家都能為大人一用。至於這件事,大人就當作小輩之間玩笑話,老身會讓王氏去反省,並且這就命人給明溪準備行頭,今夜之前便讓大人待她離開,如何?”
這件事拿到明麵上其實雙方都討不到好處,楊芮並非想把事情鬨大,隻是替崔明溪氣不過,隻想出一口氣。
她沉默一番,拱手一拜:“那就有勞老夫人了。”
崔老夫人慈祥地點點頭,吩咐人下去準備,又將王氏訓斥一番,關了幾日禁閉。期間崔明嫣來了,不由分說地哭訴,崔老夫人鐵麵無私,直接讓人拉了下去。
哪怕是為了讓楊芮安心,演一演也是好的,她對這位老夫人有了新看法。
一段話落,楊芮負手站在屏風外,透過白紗能隱隱看到床榻上女子。
“生病之後性情大變...”
崔老夫人的話還在她耳邊環繞,畫意從麵前停下,楊芮都沒注意到。
“大人,今日就離開上都嗎?”畫意歪頭問。
楊芮抬眼,小姑娘眼睛很圓,看著十分天真,她點點頭,“時間緊迫,崔小姐若是休息好了,咱們便出發。”
床榻上響起崔明溪柔柔弱弱的聲音:“楊大人,是我哥哥派你來的嗎?”
“不是。”
“那是誰?”崔明溪問。
楊芮道:“楊世子。”
“洋柿子?”崔明溪不明所以,又緩緩道:“洋柿子...是誰?”
楊芮一開始沒聽出什麼問題,她這一重複,忽然聽出了話外音,不由得一笑,才解釋道:“宣王長子楊歲行,楊世子受崔侍郎委托,也算是你哥哥要接你進京。”
“原來如此。”崔明溪收回視線,對屏風後的人多了些興趣。她垂頭看著自己滿是傷痕的手,輕歎一口氣,早知道畫意會被看見,就不去翻牆了。
“崔小姐今天能行動嗎?若是不能...”
“能。待我穿好衣衫,我們就走。”崔明溪語氣急切,好似抓不住這次機會,就永遠踏不出去崔府家門一般,甚至還放下雙腿,穿起鞋襪。
倒不用這麼急...楊芮沒有阻止,隻是出門找了千緲。
源城邪教一案依舊沒有抓住主犯,當時陸鳴離開之後,就好像再也沒出現在源城。千緲派了人滿城也找不到影子。茶樓說書人依舊說著隨時可能被抓的段子,隻是衛璋離開源城,再也沒有人主動過去抓人。
距千緲說,衛璋離開時還調查過鄭喬去向,她的行蹤都被抹得十分乾淨,大概率也是毫無進展。
方才賀珍傳來一封信,楊芮看完直叫他膽子大。
賀珍還真敢一個人夜會梁王下屬,隻是他並沒有答應任何要求。賀珍以為這件事無人知曉,沒想到差點把他表姐送到地下,懊悔了許久才寫下懺悔信。
楊芮不用翻過信紙,借著光影就能透見宣紙之後密密麻麻的“對不起”。
她把信還給千緲,站在廊下等待屋中收拾。
上京已經有消息稱玉璽傳到了太子楊恒手中,除了梁王,這其中無人敢插手。巧就巧在,與太子分庭抗禮的梁王前些日子被成順帝外派青州邊關,要想回到上京需經過青門官道,跑死幾匹馬、日夜不睡最快也要五六日。
再過幾日,梁王入上京,城中便不會如此寧靜。
楊芮算著日子,要在兩日內上京實在是太趕。而且,崔明溪身體不好,路上肯定回有耽擱。
“楊大人,小女收拾好了。”崔明溪從屋中探出頭,身上披了件鬥篷,麵色微紅,氣色恢複了一些。
楊芮朝她一笑,“走吧,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