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著火地點在賀家後麵一座廢棄宅院。即使周圍鄰居儘力去救,但火勢很大,一場大火過去,隻剩下了殘骸。
聽人說是因為煙花火星子點燃了院裡柴草,人們都去了中街,無人在意間燃了起來。
“小姐,進去吧。”妙青拿了件外衫披在她肩上。
院中正巧能看到那處宅院,黑色的煙直衝天際,與墨色融為一體。
府外還能聽到人們議論聲。
這場火本該燒得本應是賀家家宅,卻陰差陽錯點燃了廢宅,其中定是有什麼意外。
微風吹起額前碎發,楊芮歎息一聲,眸光黯淡了許多。反觀這幾日遭遇,楊芮多多少少有些懊悔,來到賀家忙沒幫上,卻帶出來這麼多麻煩。她開始反思,走的每一步是對還是錯。
“小姐,阿岐那邊派人來說,今晚上還是不要待在府中,他在隔壁找了處宅院,讓我們過去那邊。”妙青接了消息就匆忙來報。
楊芮拽緊外衫,“你先過去吧。”
妙青眉頭一緊:“小姐不一起過去?”
楊芮垂下腦袋,水塘裡有魚兒遊來遊去,絲毫不受外界影響,她道:“過幾日我就離開源城。你的契我留下了,若是想找個地方自己好好生活,你就告訴阿岐,把那契燒了,他會給你一些維持基本生活的銀子。”
妙青一愣,她來賀府不過幾日,怎就要被趕著離開。
她急道:“小姐,我既簽了字,就不會有離開的想法。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楊芮坐在廊上,後背貼著柱子,側身看著水中魚兒,嚴肅道:“下刀山過火海,你也願意?”
妙青雖有些發怵,卻還是“撲通”一聲跪下,悶聲道:“我願意,奴婢願意跟著小姐。奴婢之前在家中並不受待見,所有人都能欺負我這麼一個‘外人’,但在小姐身邊不同,我能有活下去的力氣,能見到許多新奇的事物...就連那府衙,我都是頭一次見到。”
她越說越語無倫次,開始哽咽起來。
這些勾起了妙青過去回憶,楊芮回過頭來,妙青惶然地跪在地上,可臉色比第一麵好了許多,若是能一直高興下去,也不是件壞事。
楊芮腦海裡回想起東花廳中那些話,頓覺惡寒。邵縣這種地方,不知有多少女兒家與妙青一樣,備受壓迫,甚至沒有權力去選擇人生。
她問:“我要去上京。你確定要去嗎?”
妙青俯身磕了個頭,道:“小姐去哪我去哪。”
楊芮讓她起身,自己走進了屋中。
案桌上擺著宣紙,原本那一遝被墨漬染透了,這一遝一塵不染,看樣子是阿岐替換過的。她手指拂過桌邊,走到正中間拿起了筆。
楊芮的聲音比往日冷了不少,長睫掩下眼中情緒,儘力輕聲道:“此行艱難。你我二人要分兩道走,我去上都府辦事,你直接去上京。明日讓阿岐給你文牒,你拿著文牒入京。記著,進入上京城後直接去城西宣王府,找一個叫劉伯的人,把這封信給他,他會安排你的去處。”
妙青站在對側,一時結結巴巴,“宣...宣王府?”
楊芮抬眼看她,直接道:“你分得清東西吧?不分也沒關係,進城直接找人問。”她放下筆,移開鎮尺,從袖中拿出一塊印章哈了口氣,蓋在信封腳處。
一氣嗬成。
“這樣就行了。接下來的路要你自己走,路上可沒有人保護你了。”楊芮把紙折好塞進信封裡,遞到妙青麵前,“收好,路引什麼的通通找阿岐。”
妙青雙手接下信,半晌才明白過來,話音啞在了嘴邊。
楊芮看了她一眼,沒多說,轉身去收拾包袱。
妙青看著信封,心中更加堅定,認真道:“小姐,我一定不負期望!”
楊芮背著身疊衣服,笑了笑,“明日拿到文牒就出發吧,你一個人,記得帶個防身的物件。”
妙青點頭,胸口緊貼信封,像是珍寶一般愛不釋手。
“你回去收拾一下,一刻後我們去院子。”
妙青提著裙邊小跑出門。屋中,楊芮停下動作。
榻前燭燈沒有照罩子,整個暴露在外,燈芯即將燃儘。燈芯晃了晃,楊芮抬手護住,緩緩抬頭,看向屋頂挪動的磚瓦。
外室落下一層塵泥,小石塊在地板上滾了幾圈,停在楊芮腳邊,她借著衣物,不動聲色地拿起包袱裡的匕首,藏於袖中。
房頂腳步聲消失,楊芮輕步走到門前,最後一滴蠟油染儘,屋中陷入黑暗。
一道銀光一閃而過,楊芮側身躲過,順手拎起門邊斜靠的鬥笠,朝飛鏢來的方向劈去。
噔——
飛鏢紮進板子上,通身閃著銀光。而對側長劍出鞘,鬥笠劈成兩半。
楊芮迅速回頭,朝門外追去。
黑衣人沒想到她能追來,神色一淩,翻過矮牆,落在空地上。
與他相比,楊芮更加熟悉賀府構造,從側門穿過,身形隱在假山之後,她拔下發間銀釵,手腕用力一揚,銀釵與她同時閃現,刀劍相碰,發出刺耳嗡鳴聲。
他隻接下了匕首,卻沒意識到銀釵的存在,眨眼間刺進他肩膀。此人帶著麵罩,楊芮看不見他麵容,月光之下隻能見到一雙霧色眼睛。
楊芮本就心中不快,厲聲道:“誰派你來的?”
說話間,她手腕一轉,匕首撤力,朝他腹部刺去。
他沒有說話,擰劍彈開匕首。
楊芮退後一步,哼笑一聲,“刺殺都是用短弓,頭一次見用長劍的。”她眸光一冷,衝上前按住他的肩膀,聚足了力按下去。對方身體前赴,順勢化解大部分力量,長劍朝楊芮手臂殺去。
這等動作,在她眼裡十分清晰明了。楊芮五指一鬆,另一處匕首抵上長劍,將力道引偏,劍身順著力量滑了過去。
楊芮側身,盯著那道黑影,聲音不怒自威:“再問你一遍,誰派你來的?”
對方不語,甚至後撤一步,眼神掃著四下,似在尋找逃跑路徑。
“既然不會說話,那就沒有活得必要。”月色顯露,匕首在銀塵下格外亮眼,她轉動手中匕首,朝對方命門衝去。
黑衣人捂著右臂傷口,眼中慌了幾分,他不斷後退,左臂受了一刀。
楊芮見他慌了陣腳,趁勢一撲,單手鎖住他的喉嚨,他後背撞在矮牆上,渾身一抖。
“說不說?”
匕首離那雙眼睛隻有一寸。
對峙間,屋簷之上弓聲驟起,楊芮反應極快,翻身將他抵在前麵。
箭矢擦著衣袖落下,房頂之人似乎預測到這一出,並沒有下死手。
“喲,刺殺還帶著後盾呢?怎麼看都像剛學會爬牆的主兒。”匕首抵在喉間,楊芮手上的力道一點都沒減,鮮血沿著刀尖低落,仿佛她隻要一用力,下一刻就能讓他斷氣。
房頂上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隻是舉著弓,瞄準二人所在方向。
又一道箭光從另一處側麵射出,這是殺招,箭矢狠準,打算將兩個人一同射中。
楊芮咬牙,鬆了手,揚起匕首擋開衝擊。正是這一鬆,黑衣人借機後撤,躲進了暗裡。
見他逃走,屋頂上也停了手,一並消失。
黑夜中,林葉輕輕晃著,葉片摩擦的沙沙聲掩蓋了黑衣人行蹤,她什麼也聽不清。
匕首被箭頭打碎,斷成兩半,靜靜躺在泥上。楊芮附在右手臂上,整個胳膊隱隱發麻。她緊緊盯著遠處攢動的樹林,可以肯定,那兩個人與這個人不是同一撥。這等衝力的箭矢不是一般長弓能射出的,起碼是軍用大弓。
“小姐!”妙青找了一圈,在前廳找到了楊芮。
得到楊芮眼生應允,妙青才敢從暗處跑出來。
隻是楊芮神情沉凝,右手垂在身側,身後地麵上落著血跡。她一驚,忙道:“小姐受傷了?”
楊芮搖搖頭,“不是我的血。”說罷,展開左手,手心躺著塊木牌邊角,她沉聲道:“現在就走,直接去碼頭找阿岐,賀府不用管了。”
妙青意識到事情嚴重性,沒有多話,迅速背好包袱跟著人離開。
送走妙青,楊芮重新回院中。
點燃蠟燭,屋中重新亮起來。楊芮攥了攥手,右臂上還是發麻。她沒想到那箭矢如此強悍,若是多思考一秒,胳膊估計就廢了。
屋中沒有任何其他跡象,看來今夜隻有那三人來賀府作亂。楊芮停在牆板前,拔下飛鏢放在手心裡查看。
飛鏢很普通,大概是鐵匠鋪子隨手打的,指尖托起尖頭,甚至能看到些殘次。
今夜果然不適合會賀府,楊芮收入囊中,走到書架前,輕輕挪動瓷瓶,從暗格裡拿出匣子。
今日蠟燭格外昏暗,楊芮轉著匣子,側光打過來,匣麵上似有字跡一閃而過。
她抓住了這點模糊字形,重新傾斜木匣,亂七八糟的符字並不是都有用,暗光下,字符深淺不一,溝壑深處,幾道筆畫將好連成了一字。
“周”。
“女公子。”
影衛聲音一響,楊芮回過神來,神情自若地收進包袱中。
“怎麼才來?”
影衛進了屋,身上不是黑衣,而是一身深灰色箭衣,右臂上綁有護甲。他抬手一拜,“上京中出了大事,在下走不開。任憑女公子責罰。”
楊芮輕嗤道:“難為他楊歲行了,一個人當兩人使。你下次記得告訴他,培養一個心腹用不了多少銀子。把他砸在琴上的銀子拿出一半來就有了。”
影衛依舊躬身。
與他多說無益,楊芮收拾著,問:“說罷。上京什麼事兒?”
“今夜陛下召太子殿下入宮為伴。戌時五刻,太子出殿,後有黃門掌印胡明伴隨,訃告陛下賓天。周賢妃入福寧殿,久跪不起,斷定此時必有蹊蹺。宮中大亂。”
“關楊歲行什麼事兒?”楊芮聽著心中一跳,宮中發生大事意味著這幾年都不會太平,楊歲行作為一個邊地世子,湊什麼熱鬨。
影衛低聲道:“世子得了宮中急令,進京時在路上遇到了埋伏,拖了一段時間。”
“宮中誰找的他?”
“在下不知。”
楊芮點點頭,抿了下唇,這些事情她也不熟,“陽陵侯如今在何處?”
“城外一處廟中,有人看著,出不了差錯。”
“你以宣王府楊世子的名義送到衛璋身邊,省得他總想著我要害人。”楊芮停頓了一下又道,“陛下駕崩,那上都府那位還要入京嗎?”
“世子說要。”
楊芮繼續收拾,“那行,明日我出城。十日之內,到上京,讓他小心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