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天地墨色,溫度好似一下子降下來,連風都是冷的,掃過脖頸不禁渾身發冷。

楊芮從小道回來,並沒有見到影衛。

一路走向東花廳,楊芮心中越發不安,一般壞事都有征兆,方才那一聲天雷,何嘗不是一種暗示。進入東花廳時,屋中並沒有擺飯,左側圓椅上坐著衛璋。

他褪去外衫,隻著白玉紋長錦衣,腰間佩玉。

楊芮恭順地行禮,“大人。”

衛璋沒有抬頭,手指翻著冊子,“聽說姑娘找在下有事要詢問?”

“是呢。”

衛璋抬頭,眸子裡映著楊芮的身形,他語調很慢,總有自己的節奏,聽起來十分舒服,“那姑娘可一問。”

雕花木架上托著盞燈,罩子下麵火光明亮,打在衛璋側臉,落下側影,長睫低垂,寧靜柔和像極了大火中那隱隱人影。想法一出,楊芮嚇了一跳,她再看座上之人,默默吸了口氣,不敢細想。

蕭玄再次踏進東花廳,手上多了份信箋,瞥了一眼楊芮並沒有說話,而是將信箋呈上去。

衛璋看著信,道:“問吧。”

楊芮:“小女知賀表哥家中與那位殿下有關,冒昧一問,這件事與那位是否有關係?”

蠟燭滋滋燃燒,屋中寂靜非常,楊芮探究似的側抬著頭,悄悄地觀察他。

他的手非常好看,骨節分明,唯一不足,便是虎口處有些磨損,像是習武之人。楊芮看來,他身體並不是多好,每隔段時間就會咳嗽。

“咳...”衛璋咳了一聲,手臂搭在扶手上,他抬起頭對上那雙清亮的眸子,冷聲道:“賀珍膽子大不大,在下並不知道。但鄭姑娘的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偷看被抓了個正著,楊芮立即垂下頭。

衛璋將手中信紙折起來,輕輕呼出一口氣。

“在下並沒有受任何人旨意,所行之事皆有它的道理。鄭姑娘來之前,真是將賀家關係摸得透,都能聯想到這一層麵……”他輕咳一聲,“在下並參與任何,原本以為賀公子也是如此...從今天這封信看來,賀珍與你一樣,目無法紀,膽大包天。”

楊芮視線一凝,有些難以理解,“敢問大人,您這話是何意?”

他將紙遞給蕭玄,楊芮看見那信上內容,第一列字跡清晰:“據密探稱:九月十九,賀珍夜間與梁王在玄月樓相談……”

“!”

楊芮不自覺咬了下嘴唇。

賀珍搞什麼鬼?!

“這斷不能!賀表哥不會是這樣的人。”楊芮捏著信,實在不相信賀珍能與梁王有關。

所以,這封信多半是假的。

下午獄中話裡話外都是不站隊的意思,斷不可能做出這樣決定。

他雲淡風輕地喝了口茶,道:“而且,鄭姑娘看著也不像邵縣人,除了名字,邵縣出入文書一字也對不上...莫不是,偷的身份?”

楊芮定了定神,語氣肯定:“小女就是邵縣鄭喬,大人可儘管去邵縣驗證。”

衛璋起身,身影投下,罩在她麵前。他並沒有回應,隻是幽幽道:“這信與鄭姑娘可真是巧合,姑娘莫不是...梁王的人?”

楊芮冷冷看著他。

似是料到楊芮會這樣看他,輕聲道:“一般閨閣女子不會懂得這麼多,鄭姑娘是邵縣中人,更該知道邵縣有這麼一條規矩:‘女子除《女戒》、《女訓》外不允許看其他書。’這是陋習,但邵縣延續了這種陋習。你懂得太多,又不是閨閣中人,所以才會對官場沒有禁忌。”

從小到大,楊芮都沒有受過什麼規訓,做起事來有自己獨特風格。

卻沒想到這種‘俠士’心性,將她暴露出來,一覽無餘。

蕭玄本沒想到這些,這麼一聽,五指已經按到劍柄。

楊芮淡聲道:“懂得多,隻能說明我家中人並不將陋習看在眼中。邵縣這麼大,那縣令反道德的規矩也有管不到的地方。”

衛璋輕輕挑眉,他雖笑著,卻讓人感覺十分危險,“是嗎?”

他話鋒一轉,道:“若是...這梁王的帽子到了姑娘頭上,你要怎麼做?”

楊芮道:“我等問心無愧,賀表哥不能,小女也不能。”

衛璋輕笑一聲,笑聲清朗,卻不帶著情緒。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輕輕敲著扶手,將這方寸之地化為領地,他輕聲道:“這件事情,總有人去頂罪啊。”

要想賀珍無事,就必須犧牲一人,那人正好不是賀家人,而是遠房親戚,鄭喬。這樣一來,衛璋既不得罪宣王,又不牽扯到梁王,便能把這件事情過去,真是好計謀。

廢掉一無關緊要之人,對於這些旺門貴族來說,不足掛齒。即使這張紙是偽造,也能麵不改色治她個死罪,隻是她不明白,為何一定置她於死地。

楊芮神色沉了下來,大袖下,五指不自覺攥了攥。

這次,是她太得意忘形。

“姑娘怎麼不說話了?”

一陣寂靜。

屋中灌入打量冷風,發絲被風揚起,楊芮抬頭,眸子冷淡,卻十分明亮。隻不過視線落在衛璋脖間,似毒蛇丈量獵物大小。

蕭玄拔劍,劍身擦過劍鞘,響起陣嗡鳴。

這陣風來得快,去得卻慢,燈燭倏得熄滅,青煙升起,接著被吹散。

楊芮道:“小侯爺。想必陽陵侯遇害這件事,您已經知曉,難道不心急嗎?”

衛璋看著她,眸色深了深。侍女從側門進來點燈,卻被室內嚇了一跳,縮著肩膀點完燈後,盯著鞋尖迅速跑開。

待侍女出去,楊芮才開口:“大人不去問信是從哪來,何人送來,卻來盤問我一女子。陽陵侯遇難,大人非但不著急,卻在這裡與我周旋。小女又要鬥膽猜測,難不成,這也是大人計劃中一部分嗎?”

此話一出,蕭玄劍已橫在楊芮脖頸前,她被迫仰起頭,直直看著上座那人,“小女說的有幾分不對?”

衛璋手肘支在桌沿,手背抵著下巴,漆黑的瞳仁裡映著燭光。暖調陳設在他一身月白衣前黯然失色,單是是坐在那裡,都像畫中之人。

她從袖中找出一封信,抬起手,“我這裡也有一封信,大人不妨看看再做決斷。”

隻是一眼,衛璋闔上信,正眼打量起楊芮來。他有些意外,這封信上,有宣王親印。

半晌。

衛璋道:“鄭姑娘當真是有趣。”

縣令宅外,楊芮搓著手掌,哈了口氣。

屋中溫度正好,走出來一段路,身上熱氣都散去了,她感覺有些冷。

妙青緊跟著她,神情緊張,還沒完全從方才驚嚇中緩過來。

“你不用緊張,他沒有證據不能拿我們怎麼樣。”楊芮安慰道,抬腳往中街方向走。

妙青緊跟其後,“小姐,那真是宣王印...”

那封信從上到下都是偽造。楊芮平日喜歡模仿字跡,山上沒有人能寫出好字,於是就拜托影衛找楊歲行從城中帶幾冊。書冊到了,翻開一瞧,全是楊歲行親手寫的,美名稱:城中書法造詣最高非他莫屬。至於印章,楊芮挑了下眉,隨口道:

“假的。”

妙青震驚。

中街煙火長燃,青石板兩旁都是商販小攤,城中湖遠遠看過去能聽到船舫歌舞升平,越靠近中街人越來越多,算著時間,今日並沒有節日慶典。

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長橋之上,橋兩側都有玩耍孩童,口中咿咿呀呀唱著不知名歌謠。

“今天是什麼日子?”

“九月二十四。”妙青想了想,又道:“今個是霜降。”

轟隆——

雷聲轟鳴,從橋上看去,湖中天空霧雲密布,一道道紫光自上而下落下,好似要將天空劈開一道口子。

橋上嘩然一片,原本井然有序,瞬間成了一團糟。橋上兩側攤子在混亂中被撞落橋下,留下一片淩亂不堪的橋麵。

狂風忽起,楊芮站在連橋最高處,衣袂飛揚,她看著遠處烏雲中有黑霧隱約竄動,接著電閃雷鳴,風迷得眼睛睜不開。

兩側柳枝被吹得東倒西歪,湖中心有船舫來不及躲閃,一瞬間桅杆儘斷,船艙眨眼間卷入颶風,被碾得粉碎。

橋上亦有人大喊:“是黑龍!是龍!龍王發怒了!”

“天下,要亂了!”

有跪地祈禱、有駐足迎頭、有蹲坐在地,原本熱鬨的中街亂成一團,遠處霧雲中依舊有“黑龍”盤繞。

“救人!快去救人啊!”

“小姐!”妙琴緊緊抱住石柱,風吹得她張口就啞住,於是隻能在風中拉楊芮衣角。

楊芮掃視橋下一切,不顧發間珠釵散落,仰著頭試圖看清楚那霧中景象。紫光一晃,她眸中的黑影清晰可見,楊芮恍然道:“這件事,結束了。”

“砰”——

北街一道火光衝天,楊芮聞聲轉頭,那個方位,正是安興坊。

“著火了!著火了!北街著火了!”

楊芮閉了閉眼。

一刻時間不到,大霧散去,霧中‘黑龍’也跟著隱去。

中街恢複了寧靜,留下一片狼藉。躲在家中的人緩慢打開窗戶,見到湖中掙紮的人,大喊道:“快去救人啊!”

岸邊有小船離岸,攤主又紛紛回來,互相安慰著,“今晚就不該出攤,以後什麼話也彆信!”

“龍王發怒也不是我們這些人引起的啊。”

“……”

橋下有婦人提著水桶,著急大喊:“安興坊著火了!快去救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