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1 / 1)

涼風堂內,安靜的針落可聞,窗外細風掃過鬆針,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住持屏住呼吸,良久,方吐納出綿長的一口氣來,他抬眸望著沈戍:“我與將軍素無瓜葛,何故在這裡顛倒黑白,構陷於我?”

沈戍冷哼一聲:“住持說什麼便是什麼吧?我既幫忙尋回了這佛頭,了卻興福寺一場危機,住持打算拿什麼來謝我?”

住持轉動手腕上的佛珠:“我已將將軍帶到涼風堂內,將軍若無其他事,貧僧先行告退了,我還得回去照顧病坊內的病患。”

沈戍步步緊逼道:“這等大恩大德,住持為何不前來謝我?這就是你們興福寺的待客之道?”他起身,提起地上的佛頭便放到住持的眼前。

住持緊閉雙眼,隻是一味的轉動佛珠,嘴裡喃喃念著經文,並不回答。

沈戍笑了笑:“莫非是住持做了什麼虧心事?心中有愧?不敢與佛祖對視?”

住持睜開眼睛,視線赫然正對上佛頭,佛祖的雙眸半開半闔,似笑非笑,目光如炬的看著他,仿佛能看清世間眾生的所有業力因緣。

他微微側頭,避開對麵人的咄咄逼人的視線,忽的冷笑一聲,麵容陰翳,不複往日的和善方正,他垂下眼瞼:“將軍還真是煞費苦心。”

沈戍將佛頭置在桌上,木桌上頓時發出沉悶的聲響,神色淡淡道:“尋回這佛頭費了我不少功夫,可住持這般態度,真讓我傷心。”

住持嘴角抽動了一瞬:“將軍何故在我麵前故弄玄虛?”

這顆不過是泥像貼了金箔而已,做工簡陋粗糙,貼麵並不齊整,讓人一看便知。

粗陋的令人可笑,還敢來誆騙他,果然是頭腦簡單的武人,計謀讓人一眼就能看破。

“莫非住持知道真的佛頭在何處?”沈戍追問道。

住持平靜道:“自浴佛節當天失蹤已有半月,我日日呆在興福寺中誦經祈禱,無從得知。”

沈戍笑道:“難道不是在安大將軍府上嗎?”

住持陡然一驚,手上佛珠差點掉落一地,他勉強穩定住心神,可是額頭一瞬間暴起的青筋還是出賣了他此刻內心的慌亂。

沈戍給自己倒了杯茶,自斟自酌道:“你們以為殺了慧明和尚就能高枕無憂了?刑部已經追查到了他的頭上,正在挨個審問寺中與他過從親密之人,他不過是區區小卒,又哪有這調開寺內看守的本事。”

他轉了轉茶杯,目光盯著嫋嫋茶香:“他不過是用完便扔的廢刀。”他抬眸,目光緊緊逼視著這位高僧:“住持才是執刀之人。”

住持盯著沈戍半刻,忽的笑了起來,笑容不複往日的寬和,嘴角咧的極大,在臉上形容一個奇怪的弧度,麵上皺紋堆積了起來,此刻顯露出了幾分老態,話語中充滿了鄙夷和不屑的意味:

“將軍不知道從何處市井之間聽到的風言風語,意圖陷害於我,或許是慧明受人蠱惑,做錯了事,我身為住持,自然少不了管教不嚴的過責。”

“可是說我是這幕後主謀,將軍可有證據?”

沈戍定定的望著這位住持,一字一句道:“你們以為殺掉慧明,殺掉那個寡婦和剛出生的嬰兒,便無人開口,無人可知,一切就萬事大吉了?憑你這般行徑,佛口獸行,也配做出家人?”

他又撿起來地上的泥像放到了桌麵上,眯眼道:“金像與泥像不同,普通的刀具極難切割開來,需要得用牛皮繩配合上好的石英砂來使用方能切割開來。”

他直接徒手掰開泥像,泥塊在它手中化為粉末,從指縫中落了下來,砸在方丈的羅漢鞋上。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自出事以來,這牛皮繩和石英砂應該還藏在住持的住處,浴佛節當天主持未必來得及丟棄,又知道定會搜查慧明和尚的住處,必是藏在了自己的廂房內,不如我同住持一同回去,上麵是否還有著金像的金粉?”

住持仿佛被人抽骨扒筋了一般,渾身萎靡,癱軟在地,再也沒有了剛才的氣焰。

“前些日子,幽州便收到了采集石英砂的加急公函,京城中的石英沙的用量各有例數,輕易動不得,當時我便心中疑惑,倒是沒有想到,是為了做咱們司津監錄事吳大人的登雲梯。”

沈戍負手微笑,麵上全是嘲弄之色:“讓我猜猜他許你了什麼?是數不儘的金銀珠寶?還是舉世罕見的西域法器?”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還是興福寺的方丈之位?”

住持仰起頭,恨意扭曲了他的麵孔:“我研習三藏十二部,諳熟諸經要義,為何他可以身著黃色的僧伽黎?而我隻能和普通僧眾一樣穿青色的袈裟?為何他可以擺出高僧姿態,隻用開壇講經?我卻要被寺中的凡事俗物所纏身?就連每日習讀經書都隻能挑燈夜讀?”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沈將軍,你該恨的人不是我,是方丈和盧侍郎聯合騙走了幽州的軍餉,他才是罪該萬死的那個人,我不過是投人所好罷了,將軍莫要怪錯了人。”

沈戍定定的看著他,長歎一聲:“當年我不過曾是幽州的一名戍守北境邊關將領,於漫天黃沙中見一商隊,當時住持就在隊中,告訴我說自己不取得真經便不回大楚,八年已過,住持,你可曾取回了真經?”

住持跪倒在地上,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那時候他一腔熱血,向往真正的佛國世界,不惜跋涉萬裡前往西域,隻為取得真經,中道回了盛京,自己遍覽佛典,經卷了然於胸。但因北地出身在盛京屢屢受到排擠,道路並不順利,還要看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卻踩在自己的頭上,穿著自己終身都無法穿上的黃色僧伽黎。

淚水一點一點打濕在了地磚上,淚眼模糊間他望向牆麵上掛著的《掃象圖》,畫上普賢菩薩端坐其中,羅漢手持巾帕替白象擦拭身體,掃象與掃相同音,提醒著僧眾們及時清掃心靈上的塵埃,破除對於世間表象的執著,實現對心靈的淨化,才能真正的極樂世界。

而他呢?隻怕早已被貪欲迷失了雙眼,日日誦經念佛祈福也抵消不了他的惡行。

他還間接害死了一個出生不過百日的無辜嬰孩。

他擦去淚水,看向沈戍,堅定道:“我與你走,去換興福寺的上下僧眾回來。”

沈戍挑眉道:“你願意指認佛頭在安世鼎那裡?”

住持沉默片刻道:“這是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我隻是償還我的業力。”

沈戍好奇問道:“難道住持以為那幫人還肯留你一條命?”

“生死不過空華,世間也沒有生死輪轉之事,既如此便沒有身心受生死之苦。”住持仰起頭,忽的笑了起來,此刻倒有幾分瀟灑出世的世外高人的意味。

“沈將軍,該上路了。”

另一邊,徐若依已經到了城門口,她特意掀開車簾向外望去,衛兵依舊例行檢查著,排隊的進城的人群排到了城門外的柳樹下。

她瞥見司馬家的馬車停在了城牆內更為隱蔽的位置,三三兩兩的司馬家的健仆似乎又換了一批,他們眼神警惕,不住地掃視著來往的行人,仿佛在尋找著什麼。

徐若依慢慢放下了車簾。

等回府後,先去阿娘那邊請了安,阿娘拉著自己詢問甜水村的事情,她應付的回答了幾句,又借口說路上極為勞累,需要馬上回屋休息,這才擺脫了阿娘的盤問。

等回了迎芳院,徐若依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再說幾句下去,她肯定會露餡的。

“娘子,看這是什麼?”春桃從身後變出一盆花來,是文心蘭,花色斑駁,粉白相夾,香氣濃鬱,頗為可愛。

“這是從哪裡來的?”徐若依訝異道,她忽的想到了什麼,抬眸問道:“是小雀那個小女娃托你送給我的嗎?”

春桃點了點頭:“小雀知道娘子愛花,她臨走之時偷偷塞給我的,怕娘子不肯要便讓我回府了再拿給娘子,她說謝謝娘子保護了他們甜水村的村民。”

徐若依心下一暖,她沒有想到還會收到回禮,伸手撫觸上心形的葉脈,忽的想起了那日沈將軍問她的話。

下次再見可要將這盆花的事情告知沈將軍一聲,她可是收到了村民們的謝禮。

“好了,那我們先去花房挑一個新的花盆換上好了,我一會再休息。”徐若依彎眸笑道。

“我同娘子一起去。”春桃也高興的笑眯起了眼。

等到了花房,卻聽見有人在裡麵打掃的聲音,徐若依湊近一看,發現是一個極為陌生的女婢背影,正跪在地上,用巾帕一點點的來回擦拭著花房的地麵,極為專注,並沒有聽到身後的動靜。

“不必擦了,那裡因常年有積水,是擦不乾淨的。”徐若依出聲道。

那個奴婢聽見了有人喚她,立馬轉身過來磕頭,一起一落間,額頭處的血痂清晰可見。

“我不是叫你這些日子不必磕頭了嗎?”徐若依有些無奈,她這才認出來這正是那日逃到他們家的司馬家婢女雪蓮。

“我在城門處看到了司馬家的馬車,似乎是在尋你。”

話音未落,雪蓮立馬又磕起了頭,徐若依連忙上前扶住了她。

“娘子,我求求你,做牛做馬我都願意,請您不要把我交給我的主家。”額頭的血水流了下來,原本俏麗的臉龐此刻有些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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