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來。”徐若依頗有些無奈,怎麼又跪下來了,她仔細看了一眼雪蓮額頭的傷口,還好,傷的不是太重,敷幾日藥膏就能好。
“你背上的燙傷好些了嗎?”徐若依指了指她的後背,仍然心有餘悸。
雪蓮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原先的水泡已經結痂,摸上去仍然會有硬結的感覺。
“沒事了,多謝娘子關心。”雪蓮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她還是擔心徐娘子下一句話就要趕她走。
徐若依拉著她坐在花房內的矮凳上,雪蓮立刻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春桃拍了拍她的肩膀:“雪蓮姑娘坐吧,我們娘子不會怪罪你的。”
徐若依看著對方麵上忐忑不安的表情,寬慰道:“原先家裡是打算先把你送到京郊徐家的莊子上,待事情平息後,再想對策。我昨日發現盛京城門處皆有司馬家的人在看守,隻怕城中尋你的人更多,一旦出門就有可能被發現,於是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放寬心,先暫時在家中住下,我們不會把你交到司馬家的手裡的。”她又補充道。
她看見對麵的雪蓮低下了頭,額前的碎發垂落下來,讓人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她的聲音極細微,小的仿佛在自言自語一般。
“娘子,當日我隻是想為自己賺個活路罷了,我不想就那般死去,可是這些日子我也明白了自己為徐家帶來了多大的禍患,若司馬家知道了我藏在徐府上,隻怕......”她將頭低的更低了一些,幾乎都要埋到胸前。
徐若依此刻心情有些複雜難言,按照《大楚律》,窩藏在逃奴婢的一旦發現,就會以“竊盜罪”論處,被判以笞四十以上刑罰,甚至會受徒刑,若是被司馬家發現此事,肯定會對徐家不依不饒,招來橫禍。可是若是直接把她扔回了大街上......
不亞於將剛出生的嬰兒置於通衢鬨市,讓她任人宰割,毫無自保之力。
“不會的。”徐若依輕輕拍了拍這個可憐姑娘的肩頭,她感覺她單薄肩膀在她掌心下瑟瑟發抖,瘦的有些過分,也不知道之前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她也不好直接問,頓時心中又起憐憫之心。
“你就先在徐家住下,你若是想做活...”徐若依想了想,柔聲道:“我這裡正好少了一個女婢,我去求阿娘來讓你和我作伴,好不好?”
她本想讓她跟著兄嫂照顧潛兒,可是看見她一見兄長便渾身發抖臉色蒼白的樣子,便知道可能因為之前在司馬家的經曆,如今極其畏懼男子的靠近,既如此,倒不如讓她跟著她,阿娘阿兄也不用老惦記著要給她添一個人了。
她見到對麵的雪蓮拚命點頭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轉頭對春桃囑咐道:“小桃,你去偏房收拾出一個乾淨的屋子讓雪蓮住下,再交代她一些日常的規矩,我一會去找阿娘說一聲,你們忙去吧,不必跟著我了。”
春桃應了一聲,領著雪蓮下去了,在跨過門檻的時候,雪蓮忍不住回頭偷偷張望了一下徐娘子,這位她未來的新主,隻見徐若依蹲在地上,正低頭細細摩挲著葉脈,似乎是在檢查有沒有長出新的蚜蟲。
青絲如瀑如雲,幾欲垂落到了地麵,木芙蓉遮住了徐娘子的大半張臉,卻能感覺到她此刻目光專注,神情悠然的樣子。
雪蓮回過神來,跟上了前麵春桃的腳步。
...
徐若依找阿娘說了此事,周順慈放下手裡的信,點了點頭,她一早便猜到女兒會這麼做,她的女兒一向悲天憫人,憐惜孤寡,自然是不會對雪蓮棄之不管的。
“等她病好了,便讓她去做些事,不要隻養著她,隻怕她心裡自己也會過意不去,寢食難安。”周順慈又叮囑道,“千萬不要讓她出府,也不要見外人。”
徐若依乖乖點了點頭:“我曉得分寸,阿娘。”說罷又瞥見阿娘手下的書信似乎是趙大儒的字跡,不由得有些好奇,問道:“趙大儒信上寫了什麼?可是答應收張老將軍的長孫做徒弟了?”
周順慈將手中的書信遞給女兒,繼續說道:“他說他還有不足五日便到府上,到時候再詳細商談此事。”說罷,眉眼間浮上幾分無奈之色,“說他此次隻是為了盛京的美酒來的,讓我們一定要提前備好紅爐居的榴花酒,還要多買上幾壇來。”
徐若依不由得莞爾一笑,趙大儒還是這般特立獨行,不拘泥於尋常禮法,“我猜是為來潛兒才來的,趙大儒想看看外孫,又不好意思直接讓兄嫂知曉。”
她又接著往下看信,看到信中提及到如今定州乾旱少雨,當地饑荒遍地,流民失所,有些流民已經到了京兆地區,讓他們儘量少出門,免得遇上麻煩。徐若依心中一跳,頗有些心虛的立刻合上了信。
“阿娘,既如此這幾日就派人去紅爐居采買,眼下快要到端午了,京中宴席不少,隻怕到時候也無處可買了。”徐若依臉色發紅的岔開了話題。
周順慈點了點頭:“我一會便吩咐下去。”說罷,又想起了信上提到流民之事,不由得蹙起眉頭:“早知如此,當日便不該放你去什麼甜水村,還好沒遇上什麼流民,那幫人窮凶極惡,燒殺劫掠,無惡不作,若遇上,哪裡是你個閨閣女郎應付得了的,到時候幾十個護衛都是不頂用的。”
她又叮囑道:“最近都不許你一個人再出門,若是嫌家裡煩悶,讓你阿兄給你去書坊帶些書回來看。”
徐若依乖乖的點了點頭:“阿娘,我曉得的。”看來家中還不知道她遇上流民這件事情,她偷偷鬆了口氣。
下次遇見沈郎君,還得和他串一串口供,不要露陷了才好。
“阿娘,一會夕食吃些什麼?”
“今日有你愛吃的羊肉索餅。”
“謝謝阿娘...”
“傻孩子,謝我做什麼?”
…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巷口的杏花開的正盛,紅白相間,白若冰綃,輕疊數重雪,紅如女子唇上胭脂色,塗抹暈染。晚風拂過,吹落一地杏花雨。
也將落花吹到了徐應安的肩頭。
他拂去落在肩頭的花瓣,一眼看見了徐府的門匾,原本沉重的心頭不由的一鬆,連呼吸都暢快了許多。
忽然,他瞥見有一馬車靜靜停在巷尾處,車頂上早已落滿了杏花。
旁邊有一披甲護衛立在旁邊,神情嚴肅。
他想了想,騎著馬上前,等打馬到了護衛身邊,那似鐵塔一般的護衛極恭謹的行了一禮:“我家將軍已經等候公子多時。
掀開門簾的那一瞬,徐應安才終於想了起來,這人便是那日去浴佛節路上險些打到了阿妹的那個騎從。
馬車內,光線昏暗,讓徐應安看不見對麵那人的神情,一雙眼睛銳利如鷹,緊緊地盯著他,在狹小的空間內,那人威壓如山嶽般撲麵而來,徐應安勉強穩定住心神。
“等得久了,倒是忘了點燈了,徐郎君莫怪,請坐吧。”沈戍伸手點燃了油燈,又將倒好的茶往前推了推。
案桌已經用皮條繃在了軫上,十分牢固。
“沈將軍客氣了,為何不上府上一敘?徐家素來好客,自當盛情款待貴客。”徐應安理了理衣角,端坐在軟榻上。
沈戍笑了笑,直截了當道:“不知道郎君的佛頭失蹤案查的如何了?”
沈戍反問道:“不知將軍有何高見?”
沈戍笑了笑,他就知道此人防備心極重,初次見麵時便對他一副禮數有加,敬而遠之的態度,他不過是看在徐娘子的份上,才願意多說這兩句。
換做旁人,早被他一腳踹下馬車了。
沈戍舉杯喝了一口茶:“聽說死在大理寺牢中的慧明心虛已經伏法,苟合的寡婦心虛怕事,抱著剛出生的嬰孩在家中上吊而亡,這件事情街邊巷口隨處便可聽見。”
徐應安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已經鬨的沸沸揚揚,滿城風雨,據說都已經有人在寫話本子了。
沈戍抬眸問道:“那麼徐大人,此案的主審官,又是如何以為的呢?”
徐應安回望道:“金佛材質強硬,若無道具,一人如何得以割動那佛頭,我們已經去山下的鐵匠鋪聞訊過,慧明和尚並未前去采買所需用具,隻怕是有人給他提供的。”
沈戍笑了笑:“徐郎君果然明察秋毫,既如此我也不便說什麼了。”說罷,便要下了馬車。
徐應安一把拉住此人的袖子,又立馬鬆開問道:“沈將軍今日去興福寺做什麼去了?”當真隻是為了去取些私人物件?
沈戍又坐回了原位上,悠然道:“不過是取些私人物件吧。”他忽的挑眉道:“住持與我是老相識,如今含冤蒙難,我自然要前去看望一番。”
徐應安皺起眉頭,他對此人的話半信半疑。
沈戍懶懶靠在隱囊上,神情愜意,語調輕鬆,言語中卻帶著一絲戲謔:“徐郎君,你的人再不放行的話,隻怕此案再無水落石出的的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