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第二日清晨,昨日半夜悄悄下了一場雨,空氣中混合著山間草木清新和泥土腥氣,十分好聞。

收拾完畢後,徐若依便扶著驛站內的木梯下了樓,頭上的幃帽有些遮擋視線,輕輕揮手撩開。

小桃抱著包裹走在主人身後,一會便要啟程回府了。

“徐娘子,來用朝食了。”徐若依抬眸,便看見沈郎君正坐在大堂內的長桌旁,笑著朝她招呼著。

旁邊抱著刀互相取笑的三三兩兩的親兵立刻停止了打鬨,站直了些。

徐若依從樓上下來,坐到了沈郎君旁邊的另一桌案上,含笑回應道:“沈郎君萬福,昨夜休息的可好?”

沈戍見徐娘子笑著問他,心下一動,似乎昨日之後對自己親近了些,剛毅的臉上麵帶笑容,倒衝散了幾分身上的冷峻氣息,極為親切和善。

“托娘子的福,睡的極熟。”

怎麼可能睡的好?一想到徐娘子睡在他一牆之隔的地方,穿著極輕薄的寢衣,香夢正酣,一向睡眠質量極好的他,人生第一次體驗到了徹夜失眠的滋味。

他去隔壁拉著子嘉商議要事到了半夜,又去井邊衝了冷水浴,這才勉強小睡了一個時辰。

“怎麼不見趙郎君?”徐若依左右張望了片刻,沒有發現趙陽冰的身影。

“他一向嗜睡,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會起的。我們不必管他,娘子先嘗嘗朝食合不合口?”沈戍麵不紅心不跳的回應道。

不過是極普通的芝麻胡餅,放了茱萸一同熬煮的粟米粥,還有一杯淡黃色的蔗漿。

徐若依感激道:“多謝沈郎君。”她知道大楚驛站為四個品級的等級的官員皆提供了不同的飯食,今日是沾了沈郎君的光了。

沈戍笑了笑,不再客氣,拿起桌上的胡餅便大口吃了起來。

徐若依咬了一口芝麻胡餅,有些硌牙,又舀了一勺粟米粥,微微發苦。最後就著蔗漿慢慢把餅和粥吞咽了下去。

沈戍早就吃完了,也不起身,似乎隻是坐著休息罷了,他環視四周,瞥見徐娘子吃的極為艱難的樣子,便知往日並不食用這些粗糙的飯食。

徐家雖大不如前了,但是想必衣食用度仍超尋常百姓許多。

他要不要尋個做盛京菜的廚子去他府上?萬一日後徐娘子用不慣幽州菜可怎麼好?若是因水土不服,清瘦了的話……

徐娘子今日著碧色交領衫裙,瑩潤的肌膚被交領的布料裹的嚴嚴實實,低頭時才能露出一截白嫩嫩的脖頸。

更加令人遐思。

沈戍舉起茶杯,遮蓋住自己暗中窺視的視線。

季伍走到將軍身側,稟告道:親兵們已經休息好了,可以上路了。

徐若依看到後,連忙就這蔗漿咽下了嘴裡最後一口餅。沈郎君這是在等她一同上路,她萬不可耽擱了他們的行程。

沈戍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對著徐娘子笑道:“娘子不必著急,慢慢吃。”

徐若依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等她上了馬車安頓好後,沈戍策馬走到窗邊,俯身道:“我已撥了一半親兵為娘子護行,等安全到了徐府後,他們自會回張老將軍府上修整,不必管他們。”

這怎麼能行呢?徐若依正欲開口,忽然眼前一暗,一隻骨節分明的大手朝她伸了過來,她受驚抬頭,白紗從頭頂紛紛飄落,最後一眼隻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顎。

“娘子小心蜂子,這時節總是四處飛竄,還是戴上些好。”幃帽外傳來了沈郎君低沉的聲音,影影綽綽間,她並不能看清他的神情。

沈郎君這個舉動倒有些像她的阿兄,這是把她自己當作家中小妹來關心嗎?

如此這般,倒對應上來沈郎君對自己不求回報的種種關照,或許是遠在盛京,形單影隻,時常想念家中親人,便把自己當作小妹照拂一二了。

想到這裡,徐若依心中莫名湧現些許酸楚,她便沒有開口拒絕沈郎君的安排,隻點了點頭道:“多謝沈郎君,您也一路小心。”

見徐娘子今日如此溫順的接受了他的安排,沈戍心裡高興,他自覺自己與徐娘子的關係又進了一步,忍不住咧開了嘴,目送著馬車遠去。

趙陽冰在一旁捂住口鼻打了個哈欠,眼觀鼻鼻觀心,不發一言。

...

日頭漸漸升了起來。

“將軍,這般喜歡徐娘子嗎?”趙陽冰騎馬走在將軍身旁,突然冷不丁的來了這麼一句。

沈戍瞥他一眼,並不應答。

“徐娘子這般品性,倒是與將軍極為相配。”聽到此處,沈戍忍不住扯起嘴角,趙陽冰繼續道:

“可我觀徐娘子舉動,對將軍倒不像情竇初開,有男女之情的樣子,”他搖了搖蒲扇,神情自若,言語中又帶著些篤定:“隻怕是對著將軍當作家中長輩般來尊敬的。”

沈戍麵無表情:“你今日格外聒噪了些。”

趙陽冰偷偷瞥了一眼自家主君一眼,繼續說道:“男女相處兩情相悅並非行軍打仗,不是靠步步為營算計便能取勝的,將軍在戰場上自是所向披靡,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是男女之事上,有句俗語說道強扭的瓜...”

沈戍神色淡淡,甩了甩手上的馬鞭:“瓜果是否甘甜,在於農人是否悉心栽培,若能靜心施肥,勤加灌溉,驅除蟲害,都能結出甘甜之果來。”

再苦的瓜,他沈戍也是要咬上一口嘗嘗。

還要細細咀嚼,方能吞吃入腹。

趙陽冰見主君心意已決,便不再說話了,換了個話題道:“也不知道咱們的住持這幾日,被囚禁在這興福寺中,是何等滋味?”

沈戍嗤笑一聲,仰頭望去,群山之中九層佛塔掩映在碧色之中,塔刹上端雕刻著仰月寶珠,象征著無上崇高的佛國。

“什麼人?”門口侍衛攔住了沈戍一行人,看見腰間金色魚福袋後,又連忙行禮道:“可是沈將軍前來?”

沈戍嗯了一聲,看了一眼守衛森嚴的興福寺,往日遊人如織的景象已然不在,寺門已被層層把守了起來。

“當日我家將軍走的匆忙,還有私人物件未來得及收拾,聖上知曉後,特開恩讓我們前來整理,拿了東西便走,不會給各位添麻煩的。”趙陽冰笑著開口道。

侍衛首領猶豫道:“聖上口諭隻讓沈將軍一人進出,這...”

沈戍回頭道:“那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回。”

侍衛又上前一步,硬著頭皮道:“為防不測,大人還需卸下所佩陌刀,在下也隻是奉命而為,還望將軍見諒。”

四下無聲,眾人皆低著頭,皆沉默不語。

沈戍輕笑一聲,單手解下身上的佩刀扔給了身後的季家親兵,又提了提手中的官皮箱,問道:“進去裝些私人物件的,這個也需檢查嗎?”

侍衛首領連忙拱手,讓開了道:“將軍請進。”

沈戍回頭看了一眼,趙陽冰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等進了寺內,卻發現並無官兵看守,許是聖上隻讓軟禁二人,事件未水落石出之前,並未有下一步的舉動。

每日飯食也特意從山下運了上來,經過門口侍衛仔細檢查後才送入寺內。

沈戍在福田院內找到了住持。

福田院是興福寺內收容和治療生病之人的所在,常常養病者數百人,除此之外,還收養了些京畿地區的乞丐和殘疾人,以及一些孤貧無依的幼童。

這處的窗戶不似尋常物舍那般,直欞窗修的極高極小,許是怕進風,又常年並未開窗通風,室內混合著一股濃重的味道和些許黴氣,還有隱隱的艾草香氣傳來。

沈戍低頭看了看,果然看見了燒艾葉的火盆,估計是為了每日驅散病氣。

室內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還有深深淺淺的痛苦的抽吸聲,住持身著黃褐色僧伽黎,正為著一名奄奄一息的老人把著脈,時不時詢問上幾句。

宛若一位德高望重慈悲為懷的得道高僧。

等出了房門,看見沈將軍抱著雙臂靠在槐樹旁,嘴裡百無聊賴的嚼著地上拔的草根,住持忍不住眉頭抽搐了一瞬。

“見過沈將軍。”住持合掌行禮道:“自將軍離去後,涼風堂一直未曾有人進去,隻待將軍回來。”

沈戍點了點頭:“多謝主持了,時隔日久,我都有些記不清去涼風堂的路了,還得麻煩主持帶路。”

“阿彌陀佛,將軍請隨我來。”

待入了涼風堂內,沈戍看了一眼四周布置,果然與自己離去那日一模一樣,點頭道:“主持有心了。”

他隨意坐在臨窗軟塌上,一手支頭靠在隱囊上,微閉上眼,似在休息:“那日住持問我為何前來興福寺?住持可曾記得。”

住持姿態端正,合掌答道:“貧僧記得自然記得。”

“好好的浴佛節發生了這等事,住持可曾想到?住持可曾擔憂過此刻被關押在牢獄中的諸多子弟們?”

住持神色不變:“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萬法皆空,因果不空,今生受者,皆因前世因,這是他們命中的劫數。”

沈戍睜開眼睛,嗤笑一聲:“我倒不信什麼因果報應,我隻信命由己造。”

他伸手打開官皮箱,將箱內東西往地上一倒,一顆金光閃閃的佛頭順勢滾落,最終停在了住持腳邊。

“佛頭,我幫住持找回來了。住持睜眼看看,是不是那晚你幫慧明和尚保管的那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