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1 / 1)

玉階生白露,夜久侵落襪。

徐娘子在這裡站了這麼久,不知道羅襪有沒有被露水沾濕?

沈戍腦子裡忽的浮現了這麼一句詩。

美人佇立月色下,更添幾分比白天更多的朦朧情致,月色溶溶,在徐娘子石榴裙旋轉的裙裾邊蕩漾開來,月明如水,溫柔的籠罩在娘子瑩白肌膚上,在暮色漸濃的昏光線下整個人顯露出珍珠般的色澤。

這樣的美人理應養在他沈戍的地盤上。

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沈戍垂下眸,遮住了他眼裡瞬間掩飾不住的掠奪意味。

“沈郎君,好久不見。”徐若依聽見身後傳來沈將軍的聲音,頗有幾分訝異。

她原以為自興福寺一彆後,二人此生再無交集,沒想到沒隔幾日便在自己家隔壁的張老將軍府上見到了,仍是這般和善的和她問好。

這也許就是佛家講的人與的機緣?

徐若依彎腰福了一福。

沈戍笑意深深,他揮手讓身邊的仆從稍微退後了一些:“隻聽說張老將軍要借我的名頭宴請貴客,催著我寫名刺的時候才得知正是徐娘子一家,倒真是有緣了。”

徐若依點點頭,她已經知道今日宴會的目的就是讓張老將軍的長孫拜在自己兄嫂的父親張大儒名下了,倒是不知道沈將軍為何出現在張老將軍府中?

二人看起來年紀相差三四十歲,在席間倒顯得極為熟絡,相處融洽,一副親密無間的樣子。

也不知道二人怎麼認識的?

沈戍微微一笑:“我曾是張老將軍的部下,八年前我們一同參加攻打匈奴,此次入京,正好與張老將軍敘敘舊。”

她的心思有這般明顯的寫在臉上嗎?徐若依有些羞赧,她本就不是擅長交際的人,此刻被人一語道破心中所想,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垂。

沈戍狀似無意的換了個話題:“徐娘子怎的不帶那對鎏金耳鐺了?莫非是嫌棄被我那隻畜生叼走過?如若這樣,我叫人重新打一副賠給娘子,娘子莫要客氣。”

徐若依連忙搖搖頭:“不是如此,沈郎君不必破費,隻是今日出門未曾佩戴罷了。”說罷,她抿了抿唇,話在嘴邊轉了轉,仍開口道:“不知道沈郎君養的蒼鷹去哪裡了?今日宴會倒是未曾見到。”

該不會真的是因為拿她的耳鐺被沈郎君拔毛殺掉了吧,那可真是她的罪過了。

沈戍看著對麵小娘子有些不安的攥緊了裙角,心下有些好笑,溫聲道:“蒼鷹天性自由,無拘無束,平日裡並不將它管束在身邊,我有一隻泥哨,隻要我一吹哨子,不出半日它便會出現了。”

“當真嗎?”徐若依瞪圓了眼睛,這倒是她第一次聽說這種事。

沈戍笑容爽朗:“有朝一日讓娘子試一試。”

夜風襲來,廊下燈籠輕輕拍打竹簾,發出“撲撲”的聲響。

徐若依回神,正欲行禮回席,便聽見對麵的男人開口道:“徐娘子可聽說浴佛節的佛頭被盜一案了?天子腳下,竟有這般狼貪鼠竊之徒,當真讓人心驚。”

徐若依猛的仰起頭來,望著對麵的男人,沈郎君這般位高權重,消息渠道自然比她這個後宅女子靈通的多,他主動提起此事?他會不會知道些什麼?

她抿了抿唇,她不知道怎麼和人套話,直接問又顯得有些太過無禮。

想了半天,她還是俯身正式行了一禮,低頭道:“家兄如今正負責此案勘驗調查之事,還未有什麼突破。沈將軍位高權重,長目飛耳,若有什麼消息,還望告知小女子一聲,我代表徐家先在這裡叩謝郎君的恩情。”

說罷,便要行叩拜禮。

沈戍立馬上前穩住徐娘子的手臂,將人從地上扶了起來,待人站穩後,又即刻收回雙手負於身後,往後退了幾步,保持了一個不會影響徐娘子清譽的距離。

儼然一個踐律蹈禮的正派君子。

“徐娘子何必行此大禮?倒顯得生分了許多。”沈戍聲音沉沉,帶著微微的沙啞,倒莫名的安撫了徐若依因為此案焦灼了多日的情緒。

“我隻是聽說有一和尚關押當日便死在大理寺獄中,心下有些好奇,四處打聽了一下,竟和我當日借居寺中時,聽說的一起舊聞中的人對應上來。”

徐若依斂目凝神,等著對麵的男人繼續說下去。

“徐娘子可曾記得我與你第一次相見於翠微亭那日?”沈戍忽的開口問道。

徐若依點了點頭,她自然是記得的。

“那日我與子晉下山,看見一胖和尚夜慌裡慌張的抱著一個包裹從小路下山,我們閒來無事,下了馬,二人便尾隨了他一會。”

沈戍麵色不變,“誰知道跟著他七拐八拐後居然進了山下的一個村落,那和尚倒是十分警惕,在村門口繞了好些路,才進了一戶家門,不一會傳來了孩童的啼哭聲和女子的咒罵聲。”

徐若依有些愣神,她不懂沈郎君為什麼見到行蹤奇怪的和尚就要跟上去,難道都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嗎?那和尚乾嘛又去婦人家中?難道是他住在山下的親戚,前去送些衣物?

沈戍繼續說了下去:“我實在好奇,便花了些銀子,朝這戶人家的街坊四鄰打聽了一下,這才知道其中原委。”

對麵徐娘子直直的望著他,他雙手握拳,在唇邊輕咳了一聲。

“原來這家婦人的相公前些年掉水裡淹死了,未留下個一子半女的,婦人也未曾再嫁,麵色倒紅潤了起來,寡居的日子也是一天好過一天了,他們都在猜怕是已經有了姘夫,誰知道那日半夜,鄰居起夜的時候,倒看見一胖和尚偷偷摸摸的進了這寡婦的家門。”

“和尚不是應該清修的嗎?”徐若依麵露不解。

沈戍又輕咳了一聲,“六根不淨之人,自然會破了十戒了。二人往來已久,那寡婦似乎已為那和尚生下一個兒子,因此這和尚更是時常來看望。”

“這和尚直接還俗不就好了嗎?何必這般偷偷摸摸。”徐若依想不通。

沈戍笑了笑,笑容頗帶了幾分譏諷的意味:“還俗哪有和尚來的輕鬆?他自然是不舍得了。”

“這和佛頭被盜一事又有何關聯呢?”徐若依還是不太懂沈郎君給他講此事的目的。

沈戍用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袍角,“他就是幾日後死在大理寺獄中的那個和尚。”

徐若依頓時愣在了原地。

“心有私欲,必為他人所乘;藏有隱秘,必為他人所製。”

沈戍欣賞著徐娘子呆愣的模樣,說來奇怪,他見彆人呆呆傻傻的蠢樣就極不耐煩,恨不得一腳踢死算了,徐娘子這般倒讓他覺得十分可愛,恨不得拉到懷裡好好撫弄一番。

他也是心有隱密私欲之人。

“沈郎君是說,有人知道了這和尚的事情,用此事威脅他,讓他盜取了佛頭後,事成之後又讓人在獄中了結了他嗎?”徐若依理了理思緒。

“娘子果真聰慧。”沈戍郎聲笑道。

徐若依回過神來,她立馬又行了一禮,“多謝郎君告知,我回去後定當告知家兄此事。”

沈戍擺了擺手:“這隻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隻是”

他頓了頓,“那日我下山還有彆的私事,因此娘子隻需說這和尚的原委,不必說我是如何和子晉跟蹤得知的即可,傳出去終歸不太好。”

徐若依點了點頭:“我記下來了,自然不會再告知旁人。”沈郎君這樣說,自然有他的道理,君子一言九鼎,雖然她是女子,但是也應當做重諾守信之人。

沈戍笑了笑,心情極好的模樣:“時辰也不早了,娘子也該回席了,不然徐夫人怕是要擔心了。”

徐若依點了點頭,沈郎君當真是極樂善好義的仁人君子,心下不免又增添了幾分感激之情,行完禮後便往宴亭走去。

待眾人離去後,沈戍姿態散漫的靠在假山上,又掏出懷中的鎏金耳鐺撫弄了一會,忽的得笑出了聲。

跟蹤這種事自然是他編來哄騙徐娘子的,他怎麼可能有時間忙著了解一個和尚的私情?

隻要將這件事情借徐娘子之口告知徐應安即可,後麵的事自然會順水推舟的行進下去。

這個小謊,騙騙未出閣的徐娘子還行,騙已在官場沉浮數十載的徐家父子怕是有些不夠看了。

可是徐娘子為人言信行直,既然答應了,自然不會將他編的謊話告知她兄長。

沈戍笑了笑,笑容在黑暗中露出幾分嗜血的殘忍。

更何況胖和尚私通是真,破十戒是真,被人利用竊取佛頭是真,被人殺害於牢獄中是真,他沈戍隻不過把這個故事稍微換了個方式講罷了。

京城局勢看似多年如湖麵平靜無波,聖君臣賢,安然和樂,其實湖麵下早已暗潮洶湧多年,高高在上皇親貴胄,世家子弟,無法出頭的地方豪強,永無出路的讀書人,士卒,被踩在腳底的貧民百姓,沒有這佛頭,還會有其他的由頭。

他不介意把這局麵攪得更渾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