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張景元府上,家仆們天沒亮便早早開始準備,實心方磚被家仆從裡到外擦拭的三遍,泛著油亮的光澤。

此時此刻,正堂內,朗朗笑聲傳到堂外。

席上生進二十四色餛燉花型各異,水晶龍鳳糕棗泥餡料流淌至盤內,還有金銀夾花平截,及各色炙肉,最後上了一碗生進羊花湯餅。

沈戍望著滿滿當當的菜式,夾了一塊炙羊肉。

張老將軍指著他大笑:“我就記得守之不喜歡吃點心,特意請幽州來的廚子為你做的炙羊肉,你可還喜歡?”

沈戍笑道:“當年您帶了不少盛京特色糕點拿去分發給幽州將士,我嫌它甜膩,掰開來喂鷹,記得當時差點挨您三十軍棍。”

張老將軍哈哈大笑,指著沈戍對自己的夫人道:“彆看他現在這樣,當年性子和頭豹子一樣野性難馴,我倆可沒少打起來。”

張老夫人始終保持著京中貴婦最得體的微笑,今日她特意梳高髻,點麵靨,貼花點,發髻間的牡丹雍容華貴,她嗔了自己夫君一眼:“胡說些什麼呢?難道是喝醉了不成?”

沈戍笑望著張老夫人,忽的想起來了徐小娘子,好些日子不見,不知此刻她在忙些什麼?倒是未曾見過她這般裝束打扮。

底下一眾孩子們看到家主被懟,在下麵偷偷捂著嘴笑。

張老將軍舉起酒杯,水晶玻璃盞內的蒲葡酒的汁液如流動的紅寶石般閃耀,張景元忽的麵露傷感,常年的漠北生活給他的臉上打上了溝溝壑壑的烙印,即使回長安養尊處優多年,那些痕跡仍未淡去。

一如金戈鐵馬仍舊時常入他夢中那般。

“上次與守之作戰,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如今”張老將軍自嘲笑道:“如今這份的身骨,隻怕再也上不了戰場了。”說完,仰頭痛飲下杯中美酒。

剛飲下,舌尖微微發澀,一如他此時苦澀難言的心境。

“今日身憔悴,猶憶當年功。”張老將軍微微搖頭,鬢邊的白發垂落下來,粗糙的手不住的撫摸著膝蓋,如今陰雨天就會疼痛難忍,“老了,老了。”

張老夫人見他二人此刻酒酣耳熱,想必有許多知心話要說,行禮後便帶著一種小輩下去了。

大堂內,隻剩下他們二人。

沈戍緩緩起身,舉起斟滿蒲葡酒的水晶玻璃盞,舉杯敬道:“沈某當年年少輕狂,不服管教,在軍營裡給您添了不少麻煩,這杯酒謝您當年對我的提點教導之恩。”

言畢,仰頭喝下三杯酒。

張老將軍捋須笑道:“當年你以三百騎兵克破匈奴人重重包圍,俊骨英才,勇冠三軍,你本非池中物,即使沒有我,你也遲早會有今日這般成就。”

說罷揮手讓沈戍上前坐到自己身邊。

張老將軍的聲音低了些:“去年盧侍郎以修繕寺院為由,支走了幽州軍餉,我雖極力反對,但聖意已決,身為臣子也不敢再言什麼。將士們如今饑寒可解了?”

沈戍微微笑道:“我殺了幾個世家搶了糧食,又突襲了突厥人的糧草,這才平穩度過了這個冬天。”

張老將軍緊緊攥住他的手,長歎道:“盛京中的這些世家隻知身著綾羅綢緞,飽食天下珍饈,哪裡知道邊疆戰士的辛苦。”

他聲音又低了些:“我已擬好折子,明日便遞上去,再議北征軍餉之事。”

沈戍微微笑道:“那就多謝將軍了。”他早就看透盛京城中這幫王公貴人了,希望他們抱有良心,還不如指望突厥人的良心。

他遲早要讓這幫人把自己手底下的全部家私心甘情願拱手讓給他。

張老將軍點頭,環顧四周,這才反應過來夫人已經帶著孩子們已經去休息了,他酒意散了些,粗糲的手指摩挲著酒杯,側頭問道:“如今守之可已娶妻?”

沈戍擺擺手:“匈奴未滅,何以家為?我們這種常年征戰在外的人,還是不要耽擱人家女郎了。”

張老將軍急道:“那怎麼行,總得有個家業,穩定下來才是。”

沈戍笑了笑,換了個話題:“我見您長孫玉堂人物,也是到了上學堂的年紀了,可有合適的學堂?當文官總比咱們這些上戰場賣命的人強些。”

張老將軍酒徹底醒了大半,提到這個事他就發愁,京城中好些私家學堂皆為世家弟子所設,他的同僚的孫輩也多繼續從武,至於請先生上門交,他與大郎皆是武人,分不清教的好壞來,怕耽擱了孩子。

如今看來與,隻能送國子監了。

沈戍飲了一口酒,漫不經心道:“我聽說對門徐家,徐家大郎是當代大儒趙頤弟子,他夫人是趙頤長女,老將軍何不登門試一試?”

張老將軍驚訝:“守之何從得知?”之前徐老太爺在的時候還有些往來,後麵就漸漸不走動了,貿然登門拜訪總覺得突兀了些。

趙頤雖是當代大儒,但是卻以性情古怪出名,說自己是有三不教,世家子弟不教,皇親貴戚不教,蠢人不教,因此被人所惡,不過文章才華自是舉世無雙。

不過他張某倒沒這個顧慮,他也不是世家出身,也非皇親國戚,長孫一點即透,應該不算蠢人吧。

若是得趙大儒指點,不怕孫輩不成才啊。張老將軍兩眼放光,高聳的顴骨激動的通紅。

沈戍笑道:“之前與他家有些來往,張老將軍若同意,守之便私自做主,借地設宴了。”

張老將軍滿意的捋了捋胡須。

席後,沈戍回了張家特意打掃乾淨的秋爽居,他看了一眼室內的女婢,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主人會責怪我們沒有照顧好貴客的。”一名女婢盈盈一拜。

沈戍淡淡一笑:“我不習慣旁人近身伺候,明日我自會給你家主人說明,下去吧。”

聲音中帶著不可辯駁的氣勢。

奴婢們麵麵相覷了一會,行禮後退下了。

待眾人走後,沈戍打開門窗,清新的空間湧了進來,衝淡了原先室內的濃重熏香。他忽然又想起了徐娘子,幾次接近都未聞到什麼熏香味,倒是有一股清新自然的花香。

許是愛花之人,終日與花草相伴,便染上了淡雅花香,他倒覺得,比什麼精心調製的花香都好聞。

他掏出懷中的一塊玄色手帕,帕中靜靜躺著著徐娘子的耳鐺,細細摩挲著,鎏金耳環染上淡淡月光,仿佛還殘留著女兒香氣。

盛京的月亮似乎比他們幽州的暗淡了些許,沈戍抬頭望月。

不知道徐娘子此刻是否也在賞月?

同一時刻,徐若依靜靜坐在園內亭中,庭下如積水空明,抬頭望了望月亮。

月亮又圓了一回呢。

見阿兄的身影從一旁的長廊處掠過,她連忙起身,喚了一聲“阿兄。”

她看見她的兄長似乎是回頭看見了他,變換方向朝她走來,徐若依心中鬆了口氣,晚飯後她得知兄長還未歸來,便在蘭草院的小亭中一人坐到了現在。

徐應安等到走近,發現阿妹身邊隻於她一人,皺皺眉道:“怎得一個人在這裡?你身邊那個女婢呢?若是伺候不過來,讓秋淨仍回你的迎芳院中伺候。”

徐若依忙道:“我是用完夕食後想一個人走走的,這才沒讓他們跟著,秋淨細心,兄嫂此刻正是缺幫手的時候,留在你們這邊也是多個助力。”

徐應安點了點頭:“何必在此苦等?有事明日打發了人來問不也成?”

徐若依眉眼間浮上淡淡的憂愁:“阿兄,我是想打聽打聽金佛的佛頭失竊案調查的怎麼樣了?”

徐應安忽的想起了今晨刑部郎中對他說的話,說他正需曆練,將此案交給了他,他心中屬意他做下一個刑部郎中已久,隻是還缺個由頭,此案結後,定當設法為他向聖上上書。

徐應安冷笑一聲,見對麵小妹仍一臉憂色的望著他,他忽的拍了拍小妹的肩膀:“大理寺上書聖上,把此事踢給了刑部,郎中又交給了我,現在總可以放心了吧。”

徐若依大驚,猛的抬頭,她雖然擔心甜水村的百姓,她更擔心阿兄的安危啊。

此事牽扯甚多,當日京中世家大族,高官家眷皆在興福寺中,她想想都覺得棘手。

徐若依更愁了,若是沒抓到人,破不了案,聖上那裡隻怕不好交代,若是抓到了不該抓的人,隻怕徐家在京中也不好交代,日後盛京城中哪能還有立錐之地。

徐應安見小妹替他擔憂,心中一暖,忽的抬起手揉了揉徐若依的額發:“小丫頭片子,每日故作深沉做什麼?還有我和阿爹呢,徐家輪不到你來操心,伺候好你的花草,陪好阿娘就行了。”

徐若依的頭頂被揉的亂糟糟的,她抬手捋了捋,忍不住輕瞪了自己兄長一眼。

“阿兄,聽說大理寺獄內前段時間打死了幾個興福寺的和尚?可確有其事?”徐若依忽又想到了這個傳聞。

徐應安點了點頭,的確死了一個和尚,忽然,有什麼東西從他腦中飛快的閃過,如雷電過身,讓他一下子愣在原地。

按理說大理寺獄內用刑之人皆是老手,哪怕是罪大惡極之人,也會慢慢疊加手段,不會一下子就把人打死,這和尚他看過屍體,雖比旁人胖些,但是常年在寺中習武,身子骨也算強健,那些傷口擊打部位皆位於腦後,脖頸等致命的位置。

莫非是有人一開始就不想讓他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