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直到徐娘子的身影消失在了回廊處,沈戍這才收回目光,回頭望向自己的謀士。

趙陽冰正從匣內的取出那日刺殺時他們截殺的輕型弩至於桌上,細細摩挲著弩身,自言自語道:

“我記得30年前先皇就頒布了《禁私家藏槍甲詔》,將弩納為京兆地區的禁器之列,凡是被發現下處徒刑,上至死刑。”

沈戍朝立於門外貼身衛士招了招手:“不必拘禮,進來歇息一二,順便看看這把弓弩。”

季家親兵應聲而入,隻餘三人門外巡邏值守,體型彪悍的漠北漢子們簇擁在一處,往日軒敞明亮的涼風堂內瞬間顯得擁擠了起來。

季二伸手去捉匣內箭鏃,沈戍眼疾手快,一把摁住他的手:“這上麵塗了草烏,有劇毒。”

季二這才反應過來,連連後退了幾步,撞到身後的季伍,狠狠挨了一記白眼。

季伍看著弓弦,抬頭問道:“將軍,這棘蠶絲弦,與我們幽州的牛筋弦有何不同?”

沈戍伸手彈了一下弓弦,弓弦微微作響,微微眯眼道:“這是食拓葉做的弓弦,彈性更軟些,手感更細膩,對弓片的保護性更好。隻是易受潮,需要定期塗抹蜂蠟用於防潮和潤滑。”

一側的季大沉穩道:“這箭杆似乎是用天然生長的箭竹製成,這種箭竹隻有江南道和嶺南道才產。”

沈戍大手指向羽箭的頂端:“你們看,這箭頭似乎有所不同,形狀似平麵鏟,與中原的三棱麵箭頭有所不同。”

趙陽冰湊近一看,果然如將軍所說。

沈戍背手沉思了一會,轉頭看向立在身側的斥候:“去查查近三年內盛京城中與嶺南節度使來往過密之人。”斥候應聲退下。

趙陽冰摸著下巴道:“若是他人暗中從嶺南采買的呢?”

沈戍搖頭:“前年嶺南多旱,箭竹產量銳減,除了上供朝廷的,以及嶺南道節度使自用的,早已供不應求,除了有嶺南特殊渠道的,自然不會用這種特殊箭杆。”

朝中與嶺南節度使過從親密的人...沈戍眯了眯眼,腦海裡飛快閃過幾個人名。

窗外鬆針被細雨吹落一地,夾雜著漫天飛舞的杏花花瓣。

雨絲同樣斜斜吹進廂房內。

回來後又喝了一遍藥,徐若依半靠在榻上,臉色仍然有些蒼白,順手抄起案上的《花經》。

“娘子,看我帶了什麼好東西回來?”徐若依放下書卷,驚訝地看著春桃捧著一盆絳紫色的芍藥進來,放在臨窗小幾上,淡紫色的花朵掩映在綠葉之中,含羞帶露。

這顏色的芍藥倒是少見了。

徐若依忍不住上手撥了撥葉子,好讓花朵完全顯露了出來,她抬眸看向自己的婢女:“這是哪裡來的芍藥呢?”

春桃掏出帕子在頭上胡亂擦了一通:“我遇上我們村裡人呢,我們大半個村子裡的人都來寺裡找活做了,這是做花匠的李家老大塞給我的。聽說牛家兄弟幾個還搶到了佛誕節當天幫忙抬像座的活兒,這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事呢,趙家村的人得羨慕死我們村了。”

春桃想到這裡,不自覺傻笑了起來。

徐若依看了看芍藥,又看了看春桃,還是開口道:“可曾給他們銀錢了?無功不受祿,總不好直接收下。”

春桃坐在娘子腳邊的矮凳上,仰頭看著自家娘子:“娘子您還記得前幾日山下集市上遇見的小雀嗎?她父親就是李家老大,聽我說您愛花,便送了盆他們今年新培育出的芍藥來答謝您的賜藥。”

徐若依想起來集市上遇見的甜水村的賣槐花的那幾個小孩子,心下一暖,彎眸笑道:“那下次你回村就再給你多備些東西,就當作給村民的謝禮了。”

她又捏了捏盆裡的土塊,有些乾硬:“這土得重新再尋些回來,不夠肥沃,排水不便,還得再尋些更疏鬆的土壤回來。”想必這次佛誕節寺裡催的緊,花匠們也準備的著急。

春桃捧著臉看著自家娘子低頭撥弄著芍藥,美人與花同豔,相融相映,娘子的皓腕染上淡淡的絳紫色,玉白的指尖和花朵一樣嬌嫩柔軟,仿佛碰上去就要掐出水一般。

仿佛天宮的仙子垂眸侍弄仙草一般,神色溫柔。

“等明日娘子精神好些,要不要我們去寺裡尋些土回來?”春桃提議道。

徐若依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她本身就是喜靜的人,並不愛出門,一側頭看見最底下的芍藥有些枯萎了,她有些心疼,想了想,道:“等傍晚那會再出門吧,去翠微亭附近看看,就在寺的後門處,那邊人少些。”

自從那日河灘上遇見了屍體,就少見阿兄了,也不知道每日在忙些什麼。

春桃應下。

第二日的傍晚時分,一天的熱氣散去,寺內石階上還留有水痕,再過兩日就是浴佛節了,到處撒掃一新。

徐若依本身對佛教興趣不大,所以來了這幾日,也並未前去日日念經誦福。

等阿娘明日到了,應該就能回家了。徐若依長舒了一口氣。

去翠微亭的路上遇到了幾家同在散步的相熟官眷,一一打過招呼耽擱了些許功夫,等到了翠微亭處,天色剛剛擦黑,此處果然清淨許多,亭外竹林青翠如玉,晚風拂來沙沙作響,泛起碧波,一雙蝴蝶飛入花叢之中,又飛出來,往竹林深處探去。

見四下無人,徐若依低頭看了一眼這裡的土壤,溪水邊的土壤常年被竹葉覆蓋,確實比其他處的要肥沃許多。

她和春桃便蹲下身子挖了起來。

遠處,盧三郎下了石階,正緩緩往這邊走來,神魂蕩揚,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思緒早就神遊到天際去了,旁邊容長臉的小娘子穿著鵝黃色襦裙,正嘰嘰喳喳的說著什麼。

“阿娘說我穿芙蓉紅的裙子才好看,還給我配了一條月影白的帔巾。我卻不喜歡芙蓉紅,總覺得太俗。”

盧三郎身側的小娘子見他沒反應,走到前麵,提著襦裙原地轉了一個圈,歪頭問道:“表哥你說佛誕節當天穿鵝黃色的好呢?還是芙蓉紅的好呢?”

盧三郎目光呆滯:“都好看。”

“表哥!你看都沒有看一眼呢!”容長臉的小姑娘急了,原地忿忿跺了幾下腳,插著腰堵住了去路,頗有幾分驕蠻的樣子。

盧三郎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表妹鄭金枝,又撇過臉去。腦子忽想起了徐家娘子那日在馬車內穿碧色衫裙的樣子,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碧色的好看。”

鄭金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衫裙,碧色的嗎?她一想喜歡豔麗的大金大紅,不過她倒是可以讓繡娘再做幾條。

另一邊徐若依直起身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將手裡的竹鍬遞給了春桃,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是泥汙的手心,正欲去溪流邊洗洗手。

“徐娘子”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徐若依渾身一振,歎了口氣。

她最近真的不要再出門了。

盧三郎大邁步的走過來,激動地麵帶紅暈,在他的視線裡,傍晚的昏暗光線中,美人被渡上一層朦朦朧朧的光影,隻是穿著素色衣衫靜靜立在那裡,就顯得格外動人,光耀奪目。

“盧三郎,好久不見。”徐若依福了一福,看向他身邊嘟著嘴一臉不忿的容長臉的小娘子,這位是?

“這是我的表妹,雲陽鄭家的,這次浴佛節也來觀禮了。”盧三郎趕緊答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徐娘子。複又介紹道:“這是定州徐家的小娘子,徐父與家公之前同在戶部為官。”

徐若依頭皮發麻,盧家三郎又用這種眼神看她了。她垂下眼瞼,對鄭家娘子福了一福。

“徐娘子好。”

鄭金枝看了一眼自家表哥,又看了一眼麵前的徐娘子,此刻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定州徐家,也不是什麼赫赫有名的世家。

她心中酸溜溜了起來,頗有些不忿的看向麵前的女子。

如今大楚流行的可是以瘦為美,自宮中娘娘到世家官眷,哪個不是餓的身量纖纖,她為了這次浴佛節典禮露麵,每日隻喝蜜水,餓的數次暈倒,這才弄的她身形如仙鶴一般曼妙。

這娘子長得也太豐滿了,站在她對麵,跟快發酵過頭的白玉糕似得,鼓鼓囊囊的。

鄭金枝看見對麵主仆二人手裡的活計,抱手在胸前,草草還了禮,胸中酸楚難言,話到嘴邊也忍不住難聽了起來。

“徐娘子在這裡,是效仿宮中榮妃葬花嗎?”

徐若依搖搖頭;“我不是來葬花的,我是來挖土的。”

鄭金枝一噎,下麵譏諷的話頓時卡在嗓子眼裡。這人大晚上來翠微亭挖土乾嘛。

她聲音嬌俏了起來,仿佛含了蜜水一般:“表哥,我記得榮貴妃身量纖纖,侍弄花草自有風姿,這位徐娘子這般...”她撲哧一笑:“這般倒真像是府裡的花匠了。”

徐若依聽出對方語氣裡的不善,倒也不生氣,看起來鄭娘子還未及笄的歲數,阿爹說要有容人之量,她是大娘子了,自然不會和她計較。

“我也希望自己有花匠的侍弄花草的精湛手藝。”徐若依老實答道。

鄭金枝趁著天色昏暗,偷偷瞪了一眼對麵的娘子。

盧三郎自然聽出自家表妹是在譏諷徐娘子了,可是徐娘子自從當日一彆後,甚少有機會站在他麵前這麼久,他巴不得多呆一會才好。

至於胖嘛,徐娘子確實比京城中的其他世家女子豐滿不少,可是他喜歡。

趁著暮色,他的眼神在徐娘子的衣襟前停留了幾息。

盧三郎的呼吸陡然沉重了起來。

春桃臉色一變,上前行了一禮,挽著娘子的胳膊道說:“兩位貴人有禮,娘子剛才侍弄花草手上的泥巴還未洗掉呢,娘子與我先回去洗手吧。”

“徐娘子就是這般管教下人的嗎?”鄭金枝秀眉一挑,逼問道,她說話什麼時候容得奴婢插嘴了?

盧三郎輕咳了一聲,拽了拽鄭金枝的衣袖:“不得在徐娘子麵前無禮。”

徐若依神色淡淡:“家宅私事,不勞鄭娘子費心了。”

鄭金枝麵露譏諷,反手一摸,摸到了腰際的小皮鞭。

她隻是教訓奴才罷了,主子就是主子,主子教訓奴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若是傷到了徐娘子,那可純屬無心之失了。

她可不是故意的。

“既然徐娘子不懂約束下人,我倒可以幫上忙。”

徐若依見鄭金枝從腰際抽出一條鞭子,一甩手揚至半空,這皮鞭看著就分量不輕,不由得大驚,還從未見過如此蠻橫之人,上前一步抬起手肘護住春桃,下意識閉上眼睛。

盧三郎大驚,他知表妹從小嬌蠻,竟不知肆意妄為到了這種地步,這一下怎麼著都要抽的皮開肉綻了。

一片黑暗中,隻聽見咻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她耳際擦過,徐若依睜開眼,隻見鄭金枝馬鞭的環孔被一隻羽箭穿過,被狠狠釘入身後的樹乾中。

箭矢穿樹而過,羽箭的尾部還在顫動,發出陣陣嗡鳴。

“你放肆!”鄭金枝大怒,從未有人敢這般對她。

徐若依心有所感,回頭望去,沈將軍不知何時立於她身後的竹林處,垂落的竹葉遮住了他的臉,讓她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沈戍踱步上前,擋住了她身後所有的光線,不知不覺將她籠在他龐大的身影下。

好似無可逃脫。

“徐娘子,可曾受傷?”沈戍低頭關心道,語氣真摯誠懇,不帶絲毫情欲。

沉沉的暮色卻堪堪遮住了他肆意上下的目光。

已有兩日未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