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徐若依嚇得雙腳一軟,整個人倒在河灘上,她閉上眼睛,緊緊攥著胸口的衣襟,身下的石子硌的她生疼,惡臭腥味鋪天蓋地的湧來,被初夏時節的暖風一熏,更欲令人作嘔。

徐若依喉頭一哽,眼淚瞬間湧出,她忍不住側身乾嘔了起來。

徐應安疾步趕了過來,讓春桃帶著阿妹先回寺裡安置,他隻留了兩三個仆從,其他全部護送阿妹回寺中,又解下自己的銀魚符,交給身後的騎從,派他去尋楚山的縣令趙誌明過來。

等到眾人護送阿妹回寺後,徐應安撕下袍角製成簡易口罩捂住口鼻,上前查看了起來,死者生前皆是體格健壯之輩,衣著統一,黑布蒙麵,他將一人掌心翻開,摸到了厚厚的老繭。

應是多年習武所致。

他低頭用佩刀撬開一人的下巴,用手摸索,果然摸到了牙後的毒藥。

他們都是專業豢養的死士。

他起身望向興福寺的方向,點點燈火掩映在楚山的茂林之中,沐浴在繾綣月光下,靜謐安寧,遠離塵囂。

京中參加浴佛節典禮的世家名流,勳貴之家的家眷皆已入住興福寺,這批死士絕非一般官宦之家養得起的。

身後傳來馬匹的嘶鳴聲,徐應安回頭,楚山的趙縣令正欲下馬,伸直了腿在空中撲騰了好幾下,仍未踩到腳蹬。

身後的師爺先行下馬,攙扶著趙縣令從馬上下來,結果把趙縣令右邊袖子被扯下來一半,隻得甩著袖子一路小跑而來。

趙縣令被師爺從睡夢中喚醒,一聽是京城裡的大官發現了河灘邊的屍體,冷汗瞬間打濕了床鋪,他連忙披衣下榻,連頭發都沒來得及全部梳攏上去。

徐應安等到二人站定,這才拱了拱手:“深夜叨擾大人安寢了。”

“不妨事不妨事,這都是小人份內之事。”趙縣令邊喘氣邊掏出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徐應安也不與他繼續寒暄,簡明扼要道:“死者傷口的鮮血早已凝固,這起凶殺隻怕發生在昨夜子時。”

趙縣令來的路上已經被告知徐應安的身份,刑部郎中,掌司法及審覆大理寺刑獄之事,他拱手道: “今晨有一漁民已經來官府報官了,說是他一大早來捕魚時就已經發現了河灘的屍體。”

徐應安看向這位京畿縣令:“趙大人今日勘驗的如何了?”

趙縣令眼神發虛,渾身哆哆嗦嗦了起來,這些人身上連個令牌都沒有,他能看出來什麼啊。

旁邊的老師爺瞥見縣令這般行狀,忙上前道:“今晨有人報官,中午趙大人便連忙帶著仵作趕了過來了,隻是礙於人手,暫時還未清理現場。”

徐應安點了點頭:“此事可曾上報京兆府審理?”

趙縣令和他的師爺在黑暗中互相對視了一眼,師爺上前一步,諂笑道:“此處腥臭難聞,徐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徐應安不置可否,隨著他往河邊走去。

漢陰河水靜靜流動著,濤聲依舊,蓋住了二人的交談聲。

“大人,此為多人鬥殺,縣令早已擬好了上報的案子,正欲上報京兆府處理,隻是...”

徐應安看向這位師爺,師爺朝北邊拱了拱手:“聖上頗為重視這次浴佛節,前幾日曾派禮部尚書冒雨前來督辦此事,吩咐務必辦好相關事宜。若是此時上報,此地離興福寺不足幾十裡的地方,此時離浴佛節召開不足三日,這等慘案出現,您說聖上會不會龍顏大怒?”

徐應安淡淡瞥了這位師爺一眼道:“茲事體大,豈能不報。”

“大人明察秋毫,自當秉公處理。隻是大人也已勘查現場,如此多的刺客一哄而上,被刺殺的人卻能全身而退,這背後的人...”老師也虛虛將手指放到了胡子下麵,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恕我言語不當,依我看大人也未必能得罪的起。這件事該查,但應緩查。若定義為鄉間械鬥,隻需在縣衙前發個公告,看是否有人前來認領即可,後麵待慶典結束後,再慢慢查起不是更好。”

“更何況被刺殺之人都未曾報官,我們又何需如此著急破案呢?”

徐應安看向興福寺的方向,若是他剛進官場之時,定然拿下這人,再回去好好審理。可如今也是快三十的年紀,官場沉浮幾十年,他知道這個師爺說的話才是對的。

腦海裡突然浮現妻兒的臉,他閉了閉眼睛。

“那這屍體?”

“明早這裡就將一切如初。”老師爺立刻應聲道。

趙縣令隻是一聲不吭的跟在二人身後,浴佛節召開在即,這裡離興福寺不足幾十裡,若是層層上報,被上級重視,考課薄評下下不說,隻怕給他定一個治下無方的罪名,到時候受徒刑的人就是他了。

你當個區區縣令的師爺倒是可惜了。徐應安望著老師爺,一字一句道。

師爺撫須一笑,深深行了一禮:大人謬讚了。

等回到寺中,剛踏入廂房,徐應安便看見阿妹身邊的女婢春桃急匆匆的趕來。

“郎君,娘子發高熱了。”

徐應安揉了揉額角,放下剛端到嘴邊的茶碗,看向阿妹身邊的婢女:“怎麼回事?”

春桃急忙道:“娘子自從回來便一直臉色發白的嚇人,手腳發涼,止不住的哆嗦,我還以為娘子被夜風吹著了,得了風寒,我便去寺裡的藥坊煮了一些散熱的草藥服下了,但是娘子卻說起了胡話,身子也開始滾燙了起來。”

“藥坊裡沒有藥僧嗎?”

“聽說他前幾個月下山雲遊去了,最近寺裡和尚看病都是去山腳尋的大夫,現在一來一回隻怕也得明日清晨才能來了。”

徐應安突然想起了那位沈將軍對他說的話,他那裡有隨行的軍醫。

他看向窗外,此刻依山而築的涼風堂還有星點燭火亮起。

“我出去一趟。”

徐若依睡的昏昏沉沉,隻覺得渾身燙的厲害,呼出的氣都帶著熱氣,迷迷糊糊之際,有人搭上了她的脈……

第二日,徐若依被窗外穿林打葉的雨聲驚醒,她扶著額頭坐了起來,頭痛欲裂。

她忍不住撫觸上去,還是有些燙,倒是不暈了。

“娘子,怎得坐起來了。”春桃端著熱水進門,連忙放在洗漱架上,把帕子浸濕後,又給娘子擦拭了一遍身體。

“娘子,昨日大郎君去沈將軍那裡請了軍醫過來給娘子診治,說娘子是受驚過分才導致的高熱驚嚇,喝下湯藥以後靜養兩日就好了。”春桃一邊替娘子擦著玉背一邊說道。

“徐若依又想起了昨晚的事,當時在場的阿兄,春桃,徐家的仆從們都在現場,結果隻有自己一個人驚嚇到這樣...

“小桃,我是不是很沒有用,昨晚那麼多人,隻有我一個人被嚇到 。”徐若依趴在錦被上小聲的說道。

春桃摸了摸娘子的頭發,被汗打的有些濕:“娘子自幼養在深閨,自然沒見過這等事,這不是娘子的錯,這是娘子的福氣呢。”

徐若依靜靜地任由春桃的手穿過她如雲的發絲,她刻意讓自己去想些彆的事情,阿娘的話此刻在她腦海中想起,“若能找一個善待她疼惜她的世家公子,在後宅裡舒舒服服一輩子,就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氣了。”

從一個院子到另外一個院子嗎?

這便是福嗎?

用完朝食後,徐若依覺得自己精神好了些,便去阿兄的廂房尋他。徐應安見自己阿妹精神尚可,放下手中書卷說道:“這次你和我一起去謝謝人家吧。”

徐若依想起了三番五次幫助他的恩人,點了點頭:“自然是應該的。”

鬆風閣內,沈戍聽著軍醫關於昨天診治情況的彙報,聽完後,揮了揮手“早知今日,那日就幫他們處理掉不就行了。”還把徐娘子給嚇到了,真是不應該。

趙陽冰隻是搖著蒲扇,並未回應將軍的話。

“將軍,有貴客求見。”門外的仆從彙報道。

沈戍滿麵笑容,起身迎接,等看到徐應安身後的徐娘子之後,笑容更大了些。

徐娘子今日著淡青色襦裙,隻簡簡單單斜插一枚小小的檀木花釵,因行走落下幾縷青絲垂在胸前,粉白麵上還有高燒剛退而殘留的慍色,更加顯得好似碧色中的粉芙蓉一朵。

徐若依微微的喘著氣,剛剛初愈便爬高處,她飽滿的胸脯高高低低的起伏著。

沈戍的眼眸深沉了一瞬。

“不知娘子今日可曾痊愈?”沈戍關心道。

“多謝將軍關心,我已經好了,”徐若依頓了頓,又起身再福了一福:“再謝將軍昨夜派軍醫給我診治。”

沈戍這才將目光挪開。他滿不在乎的揮了揮手“他身為醫者救人是應當的,更何況娘子與我已是熟人,咱們不必拘禮了。”

徐應安聽見沈戍用熟人這個詞稱呼他阿妹,額頭青筋不自覺的跳了跳。

“昨夜小妹在河灘上見到了數十具屍體,受驚不小才導致的高熱,實在是事發突然,不得已才來叨擾將軍的。”徐應安冷不丁的橫插一句。

“天子腳下,還有這種事?”沈戍驚訝道,看向趙陽冰“那日下山,你可曾見過什麼可疑的人不成?”

趙陽冰畢恭畢敬道:“徐大人,那日我們沿官道行走,一路上並無異樣。”

沈戍點了點頭:“我一會吩咐下去,若有見過的,自當告知。”

徐應安隻盯著地毯上的花朵式樣,點了點頭。

身後人敲門道:“將軍,有幽州的消息稟報。”

徐若依和阿兄起身,連忙告彆。

等到出了涼風堂,徐若依忽得察覺到身後有人在注視,她忽的轉身,在鬆風閣的窗柩處,她看見沈郎君正雙手交疊在胸前,抱著胸低頭看著他們。

小娘子側過身來,身段優美,露出的脖頸白嫩修長,就好像那日他從坑頂往下探去的那樣,鹿一般的圓眼睛濕漉漉的看著他。

又朝他福了一福,是在感謝他嗎?

他的一名親兵立於他身側道:“今日一早,河灘的屍體就被清理乾淨了,隻見衙門門口貼了幾張尋人的告示,除此之外再無動靜。”

沈戍笑著朝底下的小娘子揮了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