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依還未開口,隻聽見對麵的鄭金枝怒氣衝衝道:“何人敢在我趙家麵前……”,後麵的話突然戛然而止。
她好奇望過去,這是怎麼了?沈郎君就是比尋常男子高壯了些,相貌也不可怕啊。
對麵的男人體格健壯,器宇軒昂,有種久居人上的不容辯駁的氣勢,腰間係戴的金色魚符在燭火的映照下光耀萬丈。
鄭金枝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嘴唇囁嚅了幾下,不敢再出聲。
盧三郎見一向飛揚跋扈的表妹此時居然也露了怯,側身往他身後縮了縮,這般模樣,倒有一種與平時不同的嬌怯,他心下一動,一股莫名的男子豪情突然湧上心頭,果然再蠻橫的女子終歸還是需要男子的庇護。
他沉思片刻,並未將來人與自己熟知的京中官員對上號,許是這次藩鎮進俸的地方要員嗎?
“四節進奉”是大楚曆來的傳統,是指元旦、端午、冬至和皇帝生日,各路節度使前來盛京覲見,通常他們也會攜帶好大量的貢品,並且獻上供皇上個人賞玩的寶物。
話在嘴邊又婉轉了一下,盧三郎斟酌了一下措辭,躬身行禮道:“我表妹年幼不懂事,並非有意傷害徐娘子的,還望徐娘子見諒。”
至於奴才,奴才挨打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不打如何立規矩,不打豈不是要欺淩到主子頭上?徐娘子雖然相貌頗和他心意,但是性情實在是太過柔善了,這樣以後嫁到盧家還怎麼替他管理後宅,彈壓下人呢?
盧三郎看向徐若依的眼光不由得帶了些許不滿,不過看到徐娘子那張如花似玉的臉龐,瞬間又原諒了,不妨事,不妨事,他以後有的是時間教妻的。
徐若依避開對麵兒郎的灼灼目光,身後的男人也離的太近了,熱氣一陣一陣的傳來,那熱度似乎也傳遞到了她的身上,熏的她的後背直發燙,她忍不住往側邊去了幾步。
“我知鄭娘子年幼,不會計較,日後好好管教即可,對趙娘子自身也是有益的。”
鄭金枝聽到這話,偷偷在表哥背後翻了個白眼,這人真會狐假虎威,還真敢教訓起她來了。
“徐娘子,那,那改日再見。”此刻人多,盧三郎不好說些體己話,等下次吧,定要把自己的心意完完整整告訴徐娘子,這才不辜負他的這一番赤子之心啊。
盧三郎拽著仍舊氣鼓鼓的表妹鄭金枝一步三回頭的走了。
等到二人離去後,徐若依這才轉身,高大的男人正低頭望著他,仿佛才看完好戲,剛剛把視線落到她身上一般。
翠微亭四角皆懸掛著紙燈籠,正前方設一石燈籠,慧炬長明,象征佛無邊的法力和智慧。
晚風吹拂起簷下燈籠,也吹拂起小娘子的長發,露出耳後的紅痣。
和沈戍初見時看到的那般殷紅如血,隻是今日莫名的有種想要伸手撫觸的感覺。
這是怎麼了?
四目相對男人的黑眸沉沉,視線仿佛絲線一般,細密成網,將她牢牢鎖住,讓徐若依有種莫名的不安感覺。
許是沈郎君的眼睛有些過於黑了。
徐若依將吹散到臉龐的鬢發挽至耳後,微微側頭避開男人的視線,委身福了一福:“今日多謝沈郎君解圍了。”
又一次欠了沈將軍的人情。
北地人士果然與盛京人士不同,俠肝義膽,豪俠尚義,自入寺以來,她波折不斷,多虧了沈將軍出手相助,才屢屢幫她解圍。
“徐娘子不必客氣,先去洗洗手吧。”沈戍笑道,笑容真摯,仿佛隻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心愛護罷了。
徐若依應下,到了溪流邊,挽起了袖子,細細衝洗了一下手心和手腕處的淤泥,這才又回到了亭內。
“娘子在這裡挖土做什麼?”沈戍坐在亭內坐凳上,看了一眼主仆二人的竹籃,好奇問道。
徐若依看了一眼竹籃,老實應道:“回去種花用的。”
“不知娘子種的是什麼花?我也是愛花之人,通一點花藝之道,府上種了不少北地特有花草,有一種花叫紫菀,除了觀賞外也是一劑藥材,不知道娘子可知?”沈戍臉色不變,沒話找話道。
徐若依搖搖頭:“我並未聽說過。”複爾乖乖答道:“我種的隻是尋常芍藥花罷了。”
好乖的小娘子。沈戍麵上泛起笑意:“花中此物似西施,芍藥何曾羨牡丹。芍藥之美確實超過了芙蓉牡丹,娘子頗有眼光。”
徐若依仰著頭老實道:“是彆人送我的芍藥,這才精心養著。”
沈戍一噎,徐娘子相貌美豔動人,說話卻是頗有北地風格。
直白的嚇人。
沈戍順手折下水邊香蒲:“那紫菀也和這香蒲一般,生長於北地潮濕的河邊,據說是一名癡情的女子,因為遲遲未等到自己上戰場的夫郎,思念成疾,這才吐血而亡。”
徐若依認真道:“若如此,那紫菀花豈不是應該叫赤菀了,更何況這夫人思念到鬱鬱而終,還不如自己去尋找遠方的郎君,說不定仗早就打完了。”說完又覺得自己考慮不周,臉色微紅,不好意思道;“沈將軍還是莫要聽我胡諏了。”
沈戍笑到,粗糙的手掌將香浦捋的光溜溜的:“小娘子說的極是。”
沈將軍極其平易近人,言語之間儒雅寬和,從來沒有其他朝廷三品官員那般咄咄逼人,每每交談總覺得如沐春風一般。
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了,徐若依正欲告彆,卻忽的想起了耳鐺的事情,後天參觀完儀式她就要回家了,隻怕日後再無相見的機會,心裡這般想,麵上便直白的帶了出來。
沈戍見對麵小娘子頗有躊躇之色,微微傾身,主動開口問道:“娘子可有煩心事?”
徐若依攥緊了手裡的籃子,猶豫了一會,正欲開口,隻見對麵男人恍然大悟般的擊掌而笑:“近日忙,倒是我疏忽了,娘子莫怪。”
沈戍盯著對麵的徐娘子,溫聲道:“那畜生自己給自己在涼風堂的屋頂建個窩,我派人將涼風堂裡裡外外搜尋了個遍,還去後山的林子裡尋了,才發現被它叼到鳥窩裡去了,已經取回了,正打算一會派下人給娘子送回去。”
“回去定得好好拔它幾根羽毛下來,給娘子出出氣。”
徐若依抿了抿唇,麵露憂色:“不過是蒼鷹天性為之罷了,將軍還是不要懲罰它了。”
“小娘子心善。”沈戍撫掌而笑。
徐若依抬頭看了一眼天色,又委身福了一福:“再謝郎君出手相助,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沈戍點點頭,盯著徐若依遠去的婀娜背影,目光下移,他突然想起那日碰上徐娘子腰際時,柔軟的腰肢在他的手裡盈盈一握,止不住的輕顫,他的眸色瞬間深沉了一瞬。
沈戍突然理了理衣袍,重新換了一個坐姿。
忽的,已經上了石階的小娘子將籃子遞給了女婢,提裙又跑了下來,沈戍心中一動,正欲上前,複又想起了什麼,隻好繼續坐在石凳上。
他又伸手理了理麵前的衣袍,弄得再寬鬆一些。
“沈將軍”等到了跟前,徐若依放慢腳步,緩緩走到麵前,又躬身行了一個極為隆重的禮:“這幾日多謝郎君的照顧,小女子銘感於心,今後隻怕也沒有答謝將軍的機會。此次出行匆忙,也未帶什麼名貴的東西。”
她伸出手掌,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放在她白嫩柔軟的掌心內,針線有些粗糙,布料也不甚講究,隻是極其簡單的粗布,上麵繡的“平安”二字倒是極為工整。
她羞愧道:“這是我前幾日同阿兄去山下集市上買的,還望將軍不要嫌棄,希望它能保佑將軍每次打仗都能平安歸來。”
沈戍目光緩緩下移,盯著這枚小小的有些粗糙的平安符,他卻覺得仿佛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聲響同浮塵一起沉寂了下來,靜的他隻能聽見他的心跳聲。
跳的那樣快,震的他頭皮發麻,如同他用刀捅進敵人的心臟,看到鮮血迸射出來那般快,讓他渾身熱血沸騰。
“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謝禮了。”沈戍伸出手,手指好似無意一般從女子柔嫩的掌心滑至手尖,將那平安符接了過來。
徐若依隻覺得掌心有些癢癢的,沈將軍的手指怪粗糙的,她彎眸一笑:“我先回去了。”
沈戍笑著招了招手,目送著徐若依消失在石階之上,這才緩緩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掌心的平安符。
四下無人,他散漫的伸開長腿,不複剛才正襟危坐的模樣,一隻手背於腦後,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隻小巧玲瓏的耳鐺來。
正是徐若依丟失的那隻。
沈戍細細摩挲著上麵的紋路,從頂端的金片摸到金珠,每一處都未曾放過,仿佛幼童發現了極有趣的玩物一樣,樂此不疲。
他舉置胸前,微微晃動著耳鐺,和這幾日把玩時一樣,金片輕輕擊打著下麵的金珠,發出細碎的聲響。
徐娘子戴著這耳鐺的時候,是否也是這般微微晃動?
在寺裡這些天,他早已讓人打了一模一樣的鎏金耳鐺,尋常人根本看不出分彆,一會便派人給徐娘子送還,畢竟在徐娘子那裡,他可是個樂於助人的君子。
從看到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屬於他了。
怎麼可能讓他沈戍雙手奉還。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沈戍的眼眸轉深,靠著石欄,一人在亭中靜靜思索著。
“將軍坐在這裡乾什麼?”趙陽冰從竹林中探出,不明所以。
剛還在那邊商議要事,忽然說一個人走走,好半天也不曾回來,讓他一通亂尋,路上還遇上了幾家京中要員的官眷,費了他好一番功夫應付這些不懷好意的試探。
沈戍將耳鐺妥帖收回懷裡,起身出了亭子,走到樹前,微微用勁便拔下箭矢。
簡明扼要道:“賞花。”
趙陽冰環顧了一下環繞的四周翠竹,麵露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