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戍見美人縮成一團,剛才心裡的鬱悶一掃而空,憐愛之意悄然湧上心頭。
“不知娘子手心的傷可痊愈了?”沈戍目光不由自主看向小娘子的玉手,上麵並沒有紗布纏繞。
徐若依愕然抬頭,這位就是那日把她從坑底救出來的好心人?那日天色已黑,視線昏暗,她並沒有看清恩人的相貌。
如今這麼一看身形,確實是相像的。
“多謝郎君掛心。”徐若依的笑容不由得真摯了幾分,沈郎君不僅救她出來不求回報,借披風給她避寒,還半夜派人送傷藥給她,不曾計較分毫。
當真是極好極熱心的人。
沈戍見對麵娘子笑意盈盈地對他道謝,笑容真摯,神色溫柔,仿佛一股春風吹拂在他心頭,弄的他心癢癢的。
他也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沈戍擺了擺手,笑答道“娘子沒事就好,那沈某就放心了。”
話音未落,一隻蒼鷹從竹林中飛竄了出來,在空中盤旋而下,緩緩落在了沈戍的右肩上。
沈戍狀似無意地替它理了理背上的羽毛。
徐若依驚訝的看著熟悉的大黑鳥,爪子上的金環在廊下燈籠的照射下染上金黃色的柔和光芒。
“這……這是沈郎君的愛寵嗎?”徐若依驚訝道。
沈戍看起來心情極好,他把蒼鷹引到自己的手臂上,離近了些,微微彎腰,遞到了對麵的徐若依的麵前。
“這隻蒼鷹我養了多年,是捕獵追蹤的好手,娘子可以摸摸它,我在這裡,定不會傷了娘子的。”
徐若依有些羞赧,但是還是伸手摸了摸羽毛,觸感柔軟順滑,一看就是經常精心打理過的,羽毛下的溫熱體溫傳遞到她指尖。
徐若依彎了彎眸,這隻猛禽在它主人麵前很乖呢。
“那日就是它告知我娘子被困的位置。”沈戍補充了一句。
“當真嗎?”徐若依更驚訝了,難道那日她讓這隻鳥找人來救她,這隻鳥居然真的聽懂了。
“不知沈郎君那日可有要事在忙,讓您特意跑一趟,真是不應該。”徐若依有些羞愧,自己那日若是再小心一些,就不會給彆人添這麼多麻煩。
“徐娘子莫煩心”沈戍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那日我正在和子嘉在後山賞景,並沒有什麼要事要忙的。”
欣賞新鮮的死人堆也算是賞景吧。沈戍疑惑的摩挲了一下自己的下巴,自己應該不算欺騙小娘子,可惜就是刺客來的太少了,不然場麵更加壯觀。
“楚山春景一直是京中一絕,沈郎君多逛逛自然是好的。”徐若依認真的說道。
沈戍微微一笑。
趙陽冰額頭青筋猛跳了一下,實在看不下去將軍信口開河。
他對著這位將軍頗上心的貴女,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我是沈將軍的幕僚趙陽冰,徐娘子不嫌棄,叫我一聲子嘉即可。”
徐若依也忙蹲身福了一福。
沈戍見徐若依起身時眉眼間有幾分猶豫之色,關心問道:“徐娘子可有什麼煩心事?不妨直說。”
徐若依點了點頭,用手在空中筆畫了一下耳璫形狀:“前幾日我睡前隨手把耳鐺放窗台了,當時好像是這隻鷹給叼走了。她指了指鷹爪,“我記得它腳上的金環。”
“不知道郎君可曾見過?”徐若依仰頭望著對麵壯碩的男人,一番交談下來,她隻覺得沈將軍熱心又隨和,真沒想到是阿兄口中的一州之主。
“還有這種事”沈戍收回手臂,他嚴肅說道:“我回去一定好好找找,若尋到了,定當給娘子送還。”
趙陽冰對自家大人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又有了新的體會,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徐娘子,我們還有要事在身,需要下山一趟,改日再寒暄了。”
他要是不主動提,將軍估計能在這裡沒話找話到天明。
徐娘子看了看廊外天色,她也該回去了。“兩位郎君一路小心”她委身福了一福。
沈戍聽見美人關心,心情更加舒暢,大笑而去。
一行人消失在了山路的拐角處,馬蹄聲漸漸消失。
回到廂房後,徐若依去見了見阿兄,見阿兄正在低頭看著什麼紙張,似乎在忙公事。
徐應安見阿妹來看他,揮手讓她上前。“今日舍得出去了?”他逗趣道。
阿妹一向乖乖的,那日以後便好些天不再出門了,還真怕落下了什麼心理陰影,還好今日又肯出去散散心了。
“逢五逢十,山下的甜水村便有大集,明日阿兄陪你去逛逛。”
“”好啊。”徐若依彎眸笑道,她還沒怎麼逛過這種集市呢。
第二日,徐若依吃完朝食後,換了方便出行的胡裝,戴上帷帽,徐家一行人往山下趕去。
四月山間芳菲日,正是人間好時節。
順著石階路走了半個時辰,便看到了嫋嫋炊煙升起,再轉一個彎,大片村落出現在眼前,錯落有致,屋舍成群,寬闊的主街上早已人頭攢動。
今日有集,臨近的幾個村不少村民都趕了,不少人一大早就出門,三三兩兩坐牛車來的,還有一些更遠村落的村民乘船而來,購置一些節日用品。
臨近浴佛節,集上佛教氣息濃厚,許多人支起小攤賣香燭,供花,木佛,玲琅滿目,極是熱鬨。
遠處煙火繚繞,是有人在賣各色小食,蒸餅,冷淘,胡餅。
還有紮著雙鬢的兒童聚在一起賣槐花。幾個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相互打鬨,又頗有些緊張的盯著絡繹不絕的人群。
徐應安環視了一圈,指著遠處的鐵匠鋪道:“我去那邊看看,一會來尋你。”
“阿兄路上小心”
徐若依走到賣槐花的攤位前,低頭望著竹籃裡新鮮的槐花,槐花上還有些許雨水,幾個孩童頗有些緊張的看著戴著帷帽的貴人。
“貴人可是要槐花嗎?這是我們今早新摘的,用來做餅熬粥都很好吃。”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小女孩跳了出來,聲音清脆的介紹道。
“給我取一些吧,不用太多。”徐若依說道。
小女孩熟練的稱出三兩來,春桃從籃子裡取出一個水藍色布兜,取出兩枚銅幣放到小姑娘的手中。
“桃子姐姐?”紮著雙髻的小姑娘歪著頭,看向春桃。
“小雀?你怎麼在這兒?”春桃訝異道,往後一看,那幾個灰頭土臉的小孩不就是他們村的牛家兄弟嗎?
徐若依見對麵叫小雀的姑娘眼睛亮了起來,聲音清脆:“桃子姐,我們這幾日來甜水村賣點槐花。”
“春節剛過劉木工帶著村裡好多人去興福寺做工去了,回來說這些天乾的活計都能比上一年的收成了,桃子姐姐沒遇見他們嗎?”
“是嘛?我要是有空去找他們說話。”春桃高興道。
村裡都知道桃子姐在盛京城裡的貴人府裡做婢女,隻是,小雀偷偷望了一眼帶著帷帽的貴人,原來貴人和畫上的仙女似的,剛伸出的手背白的和雪一樣。
小雀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因為摘槐花而傷痕累累的手,她偷偷把手背到身後。
徐若依注意到這一幕,讓春桃把籃子裡的傷藥給小姑娘。
“用這個,好得快些。”剛說完,徐若依就拽著春桃走了,她怕後麵又要推拒好幾個來回。
小雀呆呆的望著仙女遠去的背影。
“買好了?怎麼就買了這些?”徐應安低頭看了一眼阿妹婢女臂彎裡的籃子,裡麵有些鮮花,木佛,泥人之類的。
“這些就夠了”徐若依搖搖頭,難得露出一絲狡黠,“下次阿兄帶我來,我再買彆的。”
徐應安酷似徐父一般的古板瘦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今日也不急著回去,阿兄帶你去個地方。”
山腳下的漢陰河靜靜流淌著,徐家一行人已經在河灘上生起了火,有幾個家仆正下河捉魚
。
徐若依坐在一處巨石上,望著河對麵的蒼茫山脈,她眯起眼睛,望著山的高處,似乎是看到一有山寺隱在山林處。
那裡也有一處山寺嗎?徐若依心想著。
徐若依雙手後撐在石頭上,白色的巨石上殘留著白天被烈日曬的餘熱,觸之手掌發燙,此刻河光山色,清風徐來,山穀中還隱隱傳來絲竹之聲。
“阿妹,來吃魚了。”她的阿兄在她背後喚她。
徐若依哎了一聲,穿好鞋履就來到了火堆旁,石頭上已經放好了烤的金燦燦的魚肉,撒上了些調料。
她不由得笑道:“倒是難為阿兄吃了這幾日的齋飯。”
她的兄長狠狠咬了一口魚肉,魚肉鮮嫩,香氣瞬間充盈在口腔內:“再吃齋飯,我的臉色就要和那些野菜一個顏色了。”
徐若依抿嘴笑了笑,接過烤魚,開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吃完後,一行人打算回寺裡。
“阿兄,你等會我,我去去就來。”徐若依有些扭捏。
她的兄長看了一眼她指的方向,點了點頭。
徐若依走了許久,到了沒人的一處草叢邊,見四下沒人,忙脫掉羅襪,用帕子仔細擦掉細碎的砂石,又穿好鞋履。
風中有一股難聞的惡臭傳來,許是農家家畜的糞便吧。徐若依連忙捂著鼻子往回走。
一抬頭,阿兄他們也正往這邊走著,高高舉起的火把照亮了河灘,也照亮了他們的臉。
徐若依看見對麵的眾人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她不明所以的轉頭。
身後不遠處,是橫屍一地的河灘,月光打在他們灰白的臉上。
血流到了她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