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1)

今晚的天空隻餘星子點點。

蒼穹下,倦鳥歸林,萬籟俱寂。

一整日的擔驚受怕後,徐若依蜷縮在榻上,沉沉睡去。

她夢見自己還被困在那個陷阱裡麵,森林中除了草叢裡的蟋蟀聲以外,靜的可怕。

忽然,有小石子窸窸窣窣的掉落了下來,她抬頭望去,是一隻野獸,夜色下她分辨不清,隻覺得體型大的嚇人,它繞著陷阱轉了幾圈,猛地停下,獸瞳發出悠悠的碧綠的光,死死的盯著她。

她想尖叫出聲,聲音卻被死死的壓在喉嚨裡,發不出半點聲響。

是虎!

那隻猛獸突然猛撲了下來,她看見野獸逼近的碧色瞳孔裡倒映出她蒼白如紙的臉。

她緊緊閉上眼睛。

攻擊久久未發生,手腕上卻傳來滑膩的感覺,她張開眼,猛虎化做長蛇,一圈又一圈,緊緊的纏繞在她的手腕上,慢慢勒緊,向上盤旋,飛舞的蛇信擦過她的臉頰。

忽然蛇頭高高揚起,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脖頸。

啊!

徐若依猛地驚醒了過來,冷汗涔涔,她捂住自己胸口,心撲通撲通的亂跳,過了許久才意識到原來隻是個夢。

睡意全無,徐若依揮開帳子,看向外麵。

室內油燈發著微弱的光,春桃正在臨窗小榻上睡的正香,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榻邊還放著一木案,案上擺著兩瓶傷藥。

她不由得看向自己的掌心,那裡已經塗好了傷藥,嚴嚴實實的包紮了起來。

昨夜那個沈將軍派仆從給自己送來了活血化瘀的傷藥,說是軍隊常備的,寺裡不好看病,讓他們不必介懷。

她的阿兄感謝後,客客氣氣送走了來人。

真是一個好心人,自己當初那般揣測實在是不應該。

徐若依心想,困意來襲,她又合上了眼,沉沉睡去。

第二日

“阿兄呢?”徐若依看向自己兄長身邊的貼身奴仆。她用完朝食便過來找兄長,想商量幾句回禮的事情。

“郎君上午和寺內小沙彌聊完後,便前往涼風堂去了。”

那位好心人住在涼風堂嗎?徐若依抬腳出門,望向涼風堂的方向。

涼風堂依山而築,窗柩掩映在層層疊疊的鬆柏之中,若隱若現。

涼風堂內,沈戍斜靠著隱囊,百無聊賴的翻著手裡的書頁,手邊擺的不再是往日常習的兵法劍譜,換上了如今京中時興的戲文話本。

癡男怨女,將軍寡婦,秀才狐妖,高僧名妓,不外如是。

側坐的趙陽冰看了一眼案幾,額頭青筋跳了跳,最終還是忍無可忍的開口道:“我倒不知道將軍怎麼開始癡迷話本子?”

“嗯?”沈戍摸了摸下巴,他自覺今日刮過胡須後,更加豐神俊朗了些。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謀士:“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到了盛京,自然要熟悉下當地的風土人情了。”

司馬昭之心。趙陽冰悻悻的喝了一口茶。

“將軍,有貴客前來拜訪”門口閃身進來一鐵塔般的漢子,遞上名刺,躬身回稟道。

“請進,請進”沈戍從草席上站了起來,微微笑道。

“徐應安拜見幽州節度使大人。”

徐應安進門,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身後跟了一個帶著捧了幾個錫盒的家仆。

沈戍往後看了一眼,門已經被季二關上了,再無他人來訪。

他不死心又看了一眼門外。

“徐郎君請起”沈戍回神,將人托起。

“再謝大人昨日救小妹,感君厚恩,無以為報,特備些薄禮,還望將軍收下。”

徐應安又行了一禮,這才起身,指著家仆手中的錫盒說道。

“徐郎君客氣了,隻是碰巧經過,隨手相助罷了”沈戍回座後,邀來客坐下。

“不知徐娘子可有受傷?我這裡常年有軍醫相隨,對跌打損傷頗通醫理,可以前去診治。”沈戍拿起茶碗喝了一口,仿佛隻是個關心小輩傷勢的好心人。

徐應安麵色不變,隻盯著麵前的茶碗道:“小妹已經恢複的差不多了,多謝將軍關心。”

說完又拱了拱手,起身行禮道:“徐某告退,不叨擾將軍休息了。”

沈戍望著徐應安遠去背影,眯了眯眼。

趙陽冰也望著這人的背影。自進門之時,就發現此人禮數到位,半分挑不出錯來,極為公事公辦,並無半分與幽州示好的意識。

過分的客氣也意味著過分的疏離。

趙陽冰給自家將軍又倒了一杯茶,緩緩道:“將軍勿憂,如今盛京局勢動蕩,前一陣子我們的前幽州節度使,驃騎大將軍,安世鼎可殺了不少替幽州說話的人,盛京人對我們避之不及,不與親近,也是情理之中。”

沈戍目光下移,看向了話本戲文下壓著的一封薄薄的文書,裡麵詳細記載了徐家父子在朝堂內的官職、上下級官員、往來親厚之人情況。

徐家當年南渡時,徐老太爺舍不得家中積業,遲遲未退。等到了盛京,先來的世家早已寫好了《百家譜》,徐家自然被排斥在《百家譜》之外。

北方的世家早已將重要的官職瓜分殆儘,又緊緊抱成團,排斥來的晚的徐家等後知後覺的世家。

被先來的世家排斥,又無法融入本地的豪強。幾代以後,徐家隻剩一個在角落裡修史書的徐崇禮,和一個協助刑部郎中處理事務的刑部外事郎徐應安罷了。

徐家氣數已儘。

沈戍又看向早已打開的錫盒,第一層裡麵放置著產自富平道的石凍春酒和山南道的紫陽茶。

第二層放著疊的整整齊齊已被漿洗過的玄色披風。

腦海裡突然浮現徐家女郎披著他的玄色披風的樣子,寬大的披風垂地,她不得不提起袍角,白嫩的指尖攥著他的披風,指尖用力的微微發紅。

風帽下,隻露出咬的發紅的櫻唇。

不親近不妨事,遲早會親近的。

已是四月初一,還有七日浴佛節將近了。

今晨天剛蒙蒙亮,大約四更時,京都的禮部尚書踏暴雨而來,會晤方丈,殷切叮嚀。今年的浴佛節應聖上的意思,是需舉全國之力,大力操辦,還將安排京都所有的歌舞伎樂、瓦藝百戲參與當日的慶典。

方丈傳達完聖上的旨意後,僧人們準備的更加賣力了。黑漆酒桌光亮如新,案上擺放著上千樣器皿茶具,佛蓮地磚每日三次用井水衝洗,照映出各色羅漢金身的輝煌富麗。

齋房內,幾十個爐灶上都滿滿當當,小和尚劈柴切菜的手都早已不由自主的發顫,各色湯水各色蒸糕都一碟摞著一碟,湯汁從一碗溢到另外一碗,膳僧們加時加點準備著"指天梭餡" 香水黑糕,預備著這幾日至慶典之日當天來往的僧侶香客,達官顯貴,平民百姓食用。

興福寺外的草地早已被來往的京都貴人的車輦踏禿,貴女者眾多,香衣雲鬢,呼朋喚友。

人來人往,熱鬨非凡。

“娘子,要不要我們出去轉轉?”

春桃望著倚在床頭看書的自家娘子,自從那日摔到坑裡後,娘子已經有三四日未出門了。

怕不是留下了什麼心理陰影吧,春桃更愁了。

徐若依抬起頭,看了一眼愁眉苦臉的春桃,又翻了一頁書,“外麵人多,不愛湊這個熱鬨。”

她怕出門又碰上什麼事了,她本來就不是愛出門的人。

“娘子,聽說外麵擺了好多名貴花卉呢,還有洛陽為了這次浴佛節特意培育的佛燦牡丹,據說花有這麼大呢。”春桃張開雙臂,狠狠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

徐若依被逗笑了,她知道春桃是怕她悶出病來,她合上書頁,起身下榻。

“那就在寺裡走一走吧。”

傍晚時,徐若依散步在興福寺前的翠微亭內,春末夏初,楚山到處都是生機盎然的綠意,茂林修竹,翠竹青綠。

旁邊還有冷泉亭,聽雷亭和觀海亭坐落於興福寺周圍,那邊人多,徐若依挑了一個清淨些的亭子。

清溪水潺潺,曲徑通幽處。

水邊香蒲輕輕一觸,飛絮迎風飄揚,隨水逐流。

徐若依斜坐在美人靠上,微微閉上眼睛。

“徐娘子,好久不見。”亭外有個男人朝著她大步而來。

徐若依聽見有人喚她,連忙坐正身體,待來人靠近,起身屈膝福了一福。

“郎君好”

行完禮後,她仰頭看了一眼來人,相貌端正,鳳眼生威,闊麵重頤,威風凜凜。

看起來也是快到而立之年的歲數了。

這下更茫然了。

徐若依腦子轉的飛快,腦海裡拚命回想自家裡出現過的男性長輩。

是她沒見過的徐家人?是阿父的好友?是阿兄的同僚嗎?

沈戍看見對麵小娘子茫然的臉,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已是第三次打照麵了,上次還在坑底單獨相處了一會,小娘子居然還沒記住他的相貌?認不出他是誰?

雖然自己相貌普通,但是也不至於這麼難以讓人記住吧。

徐若依看見對麵高大的男人臉色鐵青,心更慌了,腦子裡拚命回想家中舉辦過的宴席,席上的諸位長輩的相貌。

怎麼一個都對不上呢?

她顫顫巍巍的縮成一團,又委身欲再福一福:“晚輩記性不佳,還望前輩告知貴名。”

噗嗤

將軍身後的趙陽冰笑噴了出來。

實在是忍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