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的陷阱之上,男人正低頭俯看著她。
坑底的娘子也緊張的回望著他,傍晚的光線昏暗,她並不能看清這個男人的臉。
徐若依對視一眼,不自然的微微側頭,撇開自己的視線。
因為這個動作,徐若依修長白皙的脖頸完全暴露在男人視線之中。
脆弱纖細,好似能輕易折斷般,如玉般白膩,在昏暗的光線中幽幽發著光。
沈戍沒由來的想到自己在去年冬日狩田禮時,被他一箭射穿咽喉的小鹿。
那隻鹿氣息奄奄的倒在他腳邊,也用著這樣一雙如山泉般明淨的眼睛,驚恐、不安、那雙眼睛也這般望著他。
他生平第一次對自己捕殺過的獵物居然有了慈悲之懷。
徐若依緊緊咬住嘴唇,貝齒咬的下唇發疼,手隻能無力地牢牢地嵌入鬆軟的泥土之中。
她和春桃帶的一應所需都還在山洞裡放著,手邊沒有任何可以抵抗的武器。
任人宰割,引頸就戮。
全憑他人良心。
自責,懊悔,害怕,驚惶,種種情緒湧上心頭,她的眼圈微微泛紅。
忽然,頭頂的男人背過身去。
“小娘子莫怕,我叫沈戍,是幽州人士,隻是偶見娘子困於此處,並無半分不軌之心。”
背過身的男人說道,聲音低沉,微微沙啞,好像石礫一般磨著徐若依的耳朵。
雖是這麼說,徐若依的害怕並未停止,僵硬的身體被晚風一吹,更加冷的她止不住的發抖。
隻是男人看了她一眼背過身去的這個動作,讓她緊繃的神經微微放鬆了些。
會是一個好心的君子嗎?
“小娘子,可需我相助?”頭頂又傳來男人的聲音。
徐若依鬆開緊咬的下唇,一張口,聲音因為長久呼喊帶著些許嘶啞:
“我的婢女就在不遠處西北角的山洞裡,郎君能否派人幫我喚她過來?多謝郎君。”
她已經看到坑外周圍似乎亮起了火把,應該是有不少人。
但是除了這個男人的聲音,並沒有聽到一個人發出聲音,隻是靜默的站著。
“小娘子稍等片刻。”頭頂的男人似乎走開了。
過了許久,頭頂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接著春桃的臉便出現在了她眼前。
徐若依瞬間紅了眼眶。
“娘子,我”
春桃懊悔的抓了抓腦袋,她再也不敢隨便睡著了,她迷迷糊糊快睡著那會還是白天,現在天色已經昏暗了下來。不知道娘子在這裡困了多久。
春桃沒在接著說話,擼起袖子就欲伸手下去拉主人,結果發現這個坑大概有兩人多高,根本就夠不到娘子的手。
她又收回了手,身形一轉,換了個姿勢,就打算抵著洞壁往下跳。
“不可。”
男人的刀鞘橫在春桃的肩膀處,好似隻是輕輕搭在上麵,這輕微的力道就壓的春桃瞬間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力氣大的驚人,春桃心猛地一跳。
沈戍見這個婢女停止了動作,轉手收回了刀鞘,瞥了一眼一直立在旁邊的趙陽冰。
趙陽冰立刻上前:“這個坑極深,雨後坑壁濕滑,就算跳下去,也沒有著力點。”
“隻怕救不了你的主子,反而又多了一個人被困。”
春桃這才又仔細看了一眼這個坑裡,發現這個男人說的並非假話。
要不要回去喚大郎君過來?可是把娘子一個人留在這裡的話...
春桃偷偷瞥了一眼旁邊的魁梧的男人一眼。
“將軍,要不我..”一個仆從上前一步,沈戍隻是悠悠回望了一眼,這人立馬噤聲。
沈戍低笑了一聲,又看向自己的謀士。
他的謀士微微彎腰,擺出極為恭謹的態度,對著被困在坑裡的貴女緩緩說道:我家將軍武藝高超,定能將娘子帶上來,隻是…”
他的謀士微微蹙眉,似乎心有憂慮:“聽聞京中極重視男女大防,我家將軍雖是好意,怕唐突了貴女,不知小娘子可願?”
徐若依杏腮桃頰上粘上了點點泥點,她的小腿已經有些發麻,傍晚的風吹在身上,被雨打濕的裡衣緊緊貼在她的身上,她控製不住的發抖。
徐若依看向自己的掌心,密密的疼痛如螞蟻啃噬一般讓她難以忍耐。
她現在隻想獲救。
她剛微微點了點頭,就感覺那個被喚作將軍的男人踴身跳了下來,她還未反應過來,直接跳落在她麵前。
四目相對。
等到男人重新站直起來,徐若依隻感覺對麵的男人仿佛一堵牆一般站在了她對麵,她隻有仰頭才能看到這人的脖頸。
男人完全將她籠罩其中。
雖然知道這個人是來救她的,但是這種壓迫感她還是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忽然對麵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腕。
徐若依心猛地一跳。
眼前一黑,厚實的玄色披風完全遮蓋住了她的視線,腰間被熱的發燙的大手輕輕摟住,她控製不住地瑟縮了一下。
猛的一下,感覺自己被帶著在坑中左右橫飛了起來,她就回到了地麵。
剛落地,男人立馬放開,走開了幾步,微微躬身行禮道;“情急之舉,娘子莫怪”。
趙陽冰覺得今晚簡直邪了門了,是不是楚山這傍晚的風有什麼說頭,將軍大晚上不好好呆在涼風堂和他商議正事,跑到這裡救一個女人,還煞有其事幫她找婢女,自己下去救人不說,他居然還能看見將軍行禮。
他跟將軍數十載,見他行禮的次數用一隻手數都還有富餘。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被救上來的貴女一眼。
貴女大半身軀被寬大的玄色披風完全遮擋住,隻露出雪白的下顎和咬的發紅飽滿櫻唇。
徐若依視線被玄色披風遮住些許,她看見對麵男人行禮的動作,她也彎腰福了一福:多謝郎君相救,不知郎君如何稱呼?”
她不喜歡欠彆人的情,更何況是這種陌生人的恩情。
“我叫沈戍” 沈戍臉上的笑容大了些。
“多謝沈郎君,我是盛京光德坊的徐家女郎,待我回去以後,日後定會答謝。”徐若依又行了一禮:“我出來許久,家兄定然擔心了,我先回去了。”
沈戍點點頭,男人的仆從上前遞給春桃一個火把。
沈戍立在原地,負手而立,望著佳人遠去。
他微微揉搓著自己的指腹,柔軟的女兒香似乎停留在上麵。
蒼鷹飛了下來,落在他的肩頭。
過了一會,他才抬腳跟了上去,身後一行人立馬行動了起來,隻在遠遠護送,並不上前打擾前麵的主仆二人。
“娘子”春桃緊緊貼著自家小主人走著,她把火把被高高舉起,照亮回寺的路,生怕前麵再有什麼意外發生。
徐若依自從被救出來以後心情就暢快了許多,手心疼痛也暫時感覺不到了,她看向一臉自責的春桃,心下一軟:
“不怪你,是我見到那隻鳥就追了出去,想著幾步路而已,飛遠了我就不追了,沒想到竟遇見這樣的事情。”
她想到自己在坑底大聲呼喊春桃時,春桃正在呼呼大睡,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實在是今天遭遇過於超出她的想象了,根本不知道從哪裡生氣。
“我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好娘子的”春桃自責的發誓道。
待回到寺中,剛進入廂房外的長廊,已經看見許多人聚集於此,亮起的火把如同長龍一般,隨著長廊蜿蜒到了她的房門口。
“阿兄”徐若依趕忙上前。
自己的兄長看到她時似乎長舒了一口氣,可是秀氣的眉毛仍緊緊的攥在一起。
她心下一跳,好些年沒看到兄長這樣的神情。
“大半夜的你去哪裡了?”徐應安往日柔和的聲線中壓抑著怒氣。
這一身臟汙不說,主仆倆都灰頭土臉的,難不成是去泥裡滾了一下午不成?身上似乎還披著男人的披風。
徐若依看見對麵的兄長麵色鐵青,胸脯起伏不定,似乎就快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
徐應安揮手讓聚集的眾人散去,空蕩蕩的院落裡立馬隻餘他們仨人。
徐應安眼睛一眯,看向自己阿妹的貼身女婢。
春桃“撲通一聲,直直跪了下去。
“你來說。”
“阿兄”徐若依心下著急,立馬上前。
“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栽到坑裡,被好心人救了出來,才這個點回來的。”
“不關小桃的事。”
“那你摔跤之時,她在哪裡?”她的兄長麵色不變,指向小桃。
春桃的頭埋的更低了,整個人都伏在地上。
“春桃試著救我了好多次都失敗了,後來...”
徐若依上前一步,拉著兄長往自己的廂房走去,左手背到身後,給春桃打了一個退下的手勢。
徐應安冷哼一聲,任由自己阿妹帶著往前走。
“你是說那個好心人叫沈戍?”徐若依看見自己阿兄眉頭擰的更緊了。
“正是,不知是京城哪家人士,也好準備一下答謝禮。”徐若依盤算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庫,還是讓阿兄或者阿爹替她上門拜謝比較合適。
“是不是那日我們在攤前遇到的那個馬上的北蠻?你可看清他的麵容了?”徐若依看見自己的兄長霍然起身,似乎想到了什麼。
“光線太暗了,我沒有看清,隻聽見彆人喚他將軍。”徐若依老老實實的答道,她的視線被披風遮擋住,並沒有看到好心人的麵容。
她看向席上已經被折疊好的玄色披風,披風得一並還回去。
沈戍...幽州…上任不久的那位節度使嗎?早年間聽聞這人出身不高,將種之家,性酷毒,殺了不少外姓異族,怎麼這個時候來盛京了?
燭火搖曳,徐若依看見對坐的阿兄,眉頭皺在一處,似乎陷入了深思。
篤篤...篤篤...
身後傳來扣門的聲音。
“郎君,深夜有客求見。”門外的家仆畢恭畢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