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稅項環環相扣,令人窒息。女性不結婚得交錢,結了婚生孩子也得交生子稅;如果你認為你生的孩子為人,又要再交一份人頭稅;如果你因為稅負沉重,承認你的孩子不是人,便會被指控為女巫,直接拉過去處死,隨後再交一份死亡稅。
還有因為教會認為胡子是落後的象征,而征收的胡子稅。
和單純找理由斂財的窗戶稅、壁爐稅等等,按照窗戶和壁爐的數量收費。難怪暮昭之前一眼看過去,自由民的房子蓋的都跟棺材似的。
當時領地內五花八門的稅條,確實讓看文件的暮昭震驚了一下,一項項剝削下來。
即便自由民可以擁有私產,但除了一間棺材房,吃的用的也沒比富裕領地家的奴隸好多少。
許多自由民為這一身份操勞了一輩子,卻依舊活的辛苦。也正是因為他們過的也很不好,所以無暇同情他人。
然而,這也不代表奴隸們就活得自由,雖然無需交稅,但是不得擁有私產,他們乾多少活都是領主的收益。
彌薩什的奴隸們至今還睡在北邊的一塊空地上,他們不被允許建造房屋,因為那會“浪費”領主的土地,好在還正值夏季,還不至於凍死人。
即便因為傷病死掉幾個,等到冬天這種淡季,奴隸不易存活,也不需要種植食物的時候。
領主們用一頭牛的價錢就能買二十個奴隸。牛需要天天吃嫩草才能有力氣,而二十個奴隸隻需要給他們一間泥房子,那他們一個冬天就會自己想儘辦法活下去。
自由民和奴隸之間,不過也隻是剝削形式不同罷了。在這個狗屁時代,或許隻有貴族們才能享受幸福。
暮昭低頭看向約萬送來的普查資料,她快速翻閱著。
自由民共有74人,27戶中多以2人、3人為一戶,僅有2戶家中包含了三代人。
奴隸共有42人,其中女性有19人,男性有23人。
暮昭感到微微驚訝,女性由於自身性彆、身體素質、月經等因素,在這種充滿壓迫,資源稀缺且秩序混亂的地方,總會受到傷害和不公平對待。
就像現代街頭幾乎看不到女乞丐一樣,因為女性處於那種境地時很可能遭受暴力或者被“收留”。
更何況奴隸的死亡率很高,包括男奴在內,幾乎所有領地在寒冬過去後都要新購入一批奴隸。
而就是這樣的極端環境,女性和男性的比例竟然幾乎達到了一比一。
這讓暮昭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刻板印象了,她身為女性,卻在為奴隸中的男女比例而驚訝,這說明她潛意識裡並不認可女性的堅韌,這讓她感到懊惱。
她仔細翻看著這19名女性的資料,發現其中竟然還有兩位母親,這再次讓她驚訝,隨後便有些心疼。
不知生下孩子是否為她們自願,在現代醫療條件那麼發達的情況下,孕育在她眼裡依舊是一件痛苦且危險的大事。
而她們呢,是如何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保護自己,又如何在饑餓和寒冷的威脅下維持生命的延續;是否曾經有過選擇,又是否從出生就在這片土地承受無儘的苦難?
她站起身,走向窗邊。窗外,自由民的棺材房像蜂巢一樣密密麻麻的排列著,遠處則是奴隸們露天的棲息地。
石堡的二層不算高,但僅這麼一點的高度,就把地麵上的小人壓的喘不過氣。
暮昭想做一個冷靜精明的領導者,但短短兩天,這個世界就有太多悲劇讓她動容。
她走回桌前,仔細翻看著普查資料,如果說之前她是無事可做,按部就班的做些計劃。
而現在,在更深入了解這個世界後,她有些迫切地做出一些實事。
暮昭的目光在“擅長做的事”一欄上停留,仔細瀏覽著每一個名字和他們的技能。
不枉費約萬他們一整天的努力,那個靠譜的老頭知道她想了解什麼,於是在帶領馬修他們問詢時格外花心思。
她本以為大多數人隻想拿了麥子敷衍了事,或者不敢在調查時說實話。
暮昭也做好了進行二輪三輪調查的準備,但沒想到僅僅第一次調查,大家的信息就添的很全,甚至五花八門。
當看完所有的資料,她意識到,儘管自由民和奴隸們生活在極度壓迫的環境中,但他們大多數卻不曾被苦難折磨的麻木,他們填寫的表格並不規範,但在暮昭眼裡卻透著一絲鮮活。
比如,自由民中有人填寫種地,給一家人做衣服,會做石刀,能割開獸皮的那種,甚至還有一個寫會把鐵鏈融化變成鐮刀。
鐵鏈?八成是從哪個死去的奴隸身上撿來的吧。這應該算領主的私產了,他竟然也敢寫出來。
而奴隸們寫的就更離譜了,有些擅長吃麥子的;擅長撿東西的;擅長把動物打死的。
他們中有很多人從出生就是奴隸,而奴隸間不被允許交流,那會讓他們的心收到惡魔汙染。
這就導致很多人的語言係統不太發達,用詞質樸,所以暮昭往往要猜一下他們的意思。
吃麥子可能是太餓了;撿東西應該指采集;而把動物打死就是狩獵了。
幾乎所有領民都沒出過領地,所以擅長的東西都很相似,也符合彌薩什的地理條件。
但有幾個人格外吸引了暮昭的注意,她將這幾個人單獨挑出來,做上標記。
做完這些後,她抬筆,又陷入的深思。
幾分鐘後,她在羊皮卷上寫下——彌薩什逐步消除奴隸製計劃:勞動積分製。
她停頓了一下,想了片刻,笑了笑,在最末端劃了幾條線,改為:勞動小紅花製。
之後,暮昭又取來一卷羊皮,寫下——論勞動小紅花的妙用之減免賦稅。
她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快速滑動,墨跡在燭光下泛著微光。
夜幕悄然落下,領地裡又陷入了無儘的黑暗,唯有蟬鳴聲在徹夜回響。
第二天,暮昭掛著兩個黑眼圈將羊皮紙交給約萬。
管家看她這副樣子,沒忍住開口提醒:“領主大人,發展領地固然重要,但您也要注意身體。”
暮昭沒太在意,打著哈欠擺擺手:“沒事,偶爾睡得晚點。”
“這是我初步的一些想法,你先看看,覺得可行的話我們在計劃推進。”
約萬接過紙張,仔細閱讀起來。片刻後,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欽佩,“大人,這些計劃……如果真的能夠實施,或許真的能改變領地的現狀。”
但隨即,他又麵露難色:“隻是…如果讓王都和教會那邊知道,恐怕…”
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但暮昭怎麼會不知道呢。
稅收的事還好,但在他們那些人眼中,奴隸不應該有人權,不應該有財產,他們應該像耕牛那樣。
如果改革奴隸製的事情一旦傳出去,那些既得利益者一定會毫不留情的打壓,而摧毀現在的彌薩什對他們來說就像是碾死一隻螞蟻。
但無論如何,想要改變就必須邁出這一步,於是她對約萬說:“沒關係,你也說過彌薩什足夠偏僻。我會讓她在危險來臨前發展起來。”
約萬沉默了片刻,最終點了點頭:“既然您已經下定決心,我會全力支持您。不過,我們千萬不能向外界透漏出去。”
暮昭微微一笑,兩個黑眼圈依舊醒目:“放心,我會小心的,但實施這兩個計劃前,要做另外一件事。”
約萬點頭應下,問道:“您需要我去做什麼?”
暮昭將另一張羊皮紙遞過去,說道:“名單上的這些人,把她們帶過來見我”
約萬快速看了一遍上麵的名字,這些人他也有印象,都是昨天整理資料時情況比較突出的。
暮昭打了個哈欠,困得實在有些睜不開眼了,隨即又改口說道:“算了,等我醒了再叫。我得去補個覺。”
約萬微微躬身,退出了房間,轉身向長廊走去。
銀杖平穩有節奏的點著地麵,他走在城堡狹窄的長廊裡,心情卻十分複雜。
新來的領主是個小姑娘,起初他以為肯定是鬥不過鮑吉兩兄弟的,畢竟那兩兄弟性格殘暴。
但他們卻不會拿他怎麼樣,那兩個家夥隻知道享受,打理領地這方麵還要靠他,而且他一個老頭,構不成什麼威脅,一旦發現異動隨時都能殺掉。
可沒想到那個小姑娘偏偏不是個好惹的,還帶了三個忠心的騎士,一上任也不廢話,直接就把那兩個家夥殺了。那兩個囂張的蠢貨做夢也沒想到是這個死法吧。
死了也便死了,老頭他活了這麼大一把歲數也看淡了。
他已經夠幸運的了,這輩子跟誰乾不是乾,在哪養老不是養老。
雖然他身體健康,但也不見得還能活多久,都努力了大半輩子了,熬的資曆在這裡,領地內也沒人能替代他的位置。
本來想著每天工作也挺清閒的,天天在領地裡虛度時光也挺好的。但沒想到這小姑娘太有精力了,昨天按她的計劃工作一天,感覺把過去一個月的活都乾完了。
如今,約萬看著手中這些羊皮卷,默默歎了口氣,本來觸手可及的養老生活又離他遙遠了。
算了,讓他乾他就乾吧,他隻是一個孤苦無依的管家,可打不過她身邊的騎士。
況且他當管家三十多年,身邊的人死了一批又一批,之前他都故意的不去想不去看。現在有了這個機會,能幫著做點就做點吧。
於是,約萬慢慢走出了長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