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一)(1 / 1)

昔日長樂未央,而今漢室隻剩這方寸之地,她步步往上走,燭火昏黃,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坐在這高堂上。宋恪走了進來,看到她坐在上頭,不以為然的笑笑。

“這地方太小,我們應該新建洛陽。”

劉瓊坐得還挺舒服的,靠在扶手上,“洛陽?薊城不好嗎?或者長安也不錯。”

提起長安,宋恪歎了口氣。“長安很好,但此時長安還未打下來,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放到此時也很襯景。”

劉瓊未沒有先稱帝的打算,“我們可不僅隻是長安沒打下來,半壁江山都還沒呢。王上加白,此時還不夠格,先將薊城作都城吧,等天下打下來,要是交通不便,再考慮洛陽。昔日劉秀入駐洛陽,豪強們的好日子來了,若是我們去洛陽,是不是標誌著他們的好日子到頭了?”

宋恪覺得她對世家惡意確實有點大,不過也能理解,世家對皇帝惡意也挺大的,不然能有東漢幼兒園,皇帝活不過十歲,活過了也都是神經病,比如恒靈二帝。

“他們的好日子不是你去洛陽的時候,是在幽州的時候就沒了,現在你征辟,他們必定是乖覺的。”

“不征,考試吧,我喜歡考試。”

宋恪皺了皺眉頭,“是不是太快了?”

“快嗎?我不覺得,他們總是要習慣的,看著我的軍隊,我感覺他們會習慣的。”

宋恪覺得劉瓊哪裡變了,說不上來,不過應該也不會。

當皇帝的人,陰晴不定很正常。

劉瓊覺得,她好不容易理順的江山,如果再像東漢那般被世家整崩,她會非常惡心。

她看向宋恪,他身姿挺拔如鬆,麵容俊朗似玉雕,一雙眼眸深邃而明亮。他遺傳了母親的美貌,加上一身才能,倒是比世家子弟更為貴氣。

“宋恪,你是不是喜歡我?”

宋恪愣了愣,對上女孩清麗的眉眼,視線對上,他卻有些慌亂。

“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嗎?”

劉瓊有些莫名,她什麼時候知道了。“什麼?我什麼時候知道了?”

宋恪回想他們的初遇,那是他剛回國,去劉家感謝栽培,他準備走的時候看見劉瓊眉目冷然的從樓梯上下來,看著他。

劉瓊聽他說倒是想起來了,但上輩子的宋恪長相隻是偏上,還天天忙死忙活,夠不上她風花雪月裡挑剔的眼。

“上輩子你回國的時候,二十五,我才十六吧,變態,我就知道你對老板心懷不軌,謝衣還說我想多了。”

宋恪懶得懟她,“這輩子我們倒是換過來了,我比你還小五歲。”

劉瓊覺得挺好,她喜歡少年的鮮活。“我倒是覺得挺好,你上輩子太老了。”

宋恪被她氣得肝疼,“你這脾氣上輩子沒被人追著揍,多少是有我的功勞的。”

“我這輩子可是被人追著投毒,一看你就是沒努力,看看丞相辦事效率,你輸了。”

宋恪氣得轉身就走,劉瓊輕哼一聲,她才不吃這一套。

這許昌地方是太小了,劉瓊又有些頭疼,她爹估計在來找事的路上。

她坐在這椅上久了,燭光在物件暗影如影隨形,當此間無其他人的時候,靜的讓人發慌,她猛的站起來,左右瞥了瞥,朝門外行去,親衛便跟了上來。

她的心才定下來,隨後止了步子,看了身後的子龍,宮室冷寂,月沉如水,月色如波紋般蕩開,回過頭來她定定的看著他。

趙雲不明所以,“殿下?”

她再度將目光放在那前殿,那裡黑沉沉一片,那殿宇靜靜地矗立著,可她明顯感覺到那來自龍椅上權利巔峰的寒意與撕殺,在那殿內嘶吼著,血腥未散。

她在一年前,還在為身後一連串人煩惱,她的自由與隱私蕩然無存,那窒息的感覺讓她極為痛苦,可如今,她身邊若無人,恐懼與多疑便紮在心底。

“無妨,子龍去休息吧,孤也得安寢了。”

她一步步越過站崗的將士,他們防守著,道道大門造就了森嚴的宮闈。

曹操的班子能臣猛將很多,基本都可以用,尤其是荀彧與荀攸,但荀彧對於她降漢旗的事情很是耿耿於懷,收拾東西就回穎川了,都懶得搭理她。

荀攸倒是覺得沒啥,那宗廟裡的不還是高祖文景漢武,劉瓊非想重新立個國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漢的攤子確實有點爛。

劉瓊也覺得荀攸很上道,荀文若著實有些過於執著了,但沒事,她現在不缺人,但曹操的班子繼續在這幾州用,有點太給自己留雷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她隻得繼續找宋恪出主意。

宋恪想了想,“我們現在沒有什麼人手,其實最好的人才們,之前要麼在袁紹的手下,要麼在曹操的手下,這些人,能用還是要用的。這樣吧,我們把之前幽州翼州中層的人手,安排到兗州與豫州,其他的重新選,把兗州與豫州基層與中層官吏往翼州與並州遷,錯開來,再征辟求賢,篩選一批文士與讀書人,再設監察部門,把局勢穩下來,地盤吞下去再說。”

劉瓊有些頭疼,“可以,讓沮授與法正一起負責這事吧。”

宋恪看她眼底有微微的青黑之色,“你怎麼了,睡不好?”

劉瓊嗯了一聲,她又開始做惡夢,他們稱之為殺伐果斷,她半夜驚醒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手,曾握著劍。

鮮血從手上洗乾淨了,卻沒有從她心裡抹掉,於是她隻能一遍遍對自己說,是那些世族豪強們該死。

“沒什麼,宋恪,我突然發現,權力這種東西,是能異化人的,它可以把人變得麵目全非,我甚至想不起從前的我是什麼樣子了,每每思之頸背發涼,”

宋恪倒了杯水給她,坐她身旁,他們的肩膀挨著,

“當你還這麼想的時候,你就還沒有變,你依舊是原來的你,隻是現在的你,多了責任。你如果真的是奸惡之人,豈會民心所向?不要想那麼多,尤其是過去的事,世上無有不流血的變革,軀體病了,總要有人站出來,挖開陳舊的腐肉,迎來新生。”

劉瓊喝了這杯水,將杯子放入宋恪的手上,“謝謝。”

沮授看著先前劉瓊的狀態,心裡一直不安穩,他可太熟悉了,前老板就是這樣沒的,好好一英豪,怎麼就憂鬱而終。

先前劉瓊在翼州時,狀態還對上了,如今來了許昌,倒是好多了,他懷疑翼州那地方風水多少有點問題,妨主。

沮授大小事務一手抓,劉瓊聽著沮授細細說來豫,兗兩州的情況,徐州法正已經過去了,消息還沒傳來,青州天災人禍過於慘淡,劉皇叔帶著龐統徐庶忙活根本走不開,倒沒時間來罵她這逆子。

劉瓊封劉協為山陽公,封曹操為宣平侯。

然後劉協便待在許昌新修的宅子裡,一時也無人上門,他感到清靜,又覺得悵然。

劉瓊沒有管他們,那些大臣原本就是大族大人物,世已至此,他們也沒有待在許昌的必要,各自收拾行李準備回族地。

曹操與夏侯惇走在街上,不過半月,治理方麵明顯有了區彆,士兵精神十足大步巡邏,並沒有侵犯百姓半分,見到難處還會停下來幫忙,許昌百姓不過害怕了三天,便放鬆下來,孩子們還往士兵身邊竄,他們覺得威風極了。

他沉默了一會,問夏侯惇,“元讓,那劉瓊封我什麼來著?”

“宣平侯。”

接著曹操長歎了一聲,並沒有再說話,如今驟然停了一切腥風血雨,刀兵相向,甚至天下的罵名都朝著劉瓊去了,原本令他所憤怒的,如此失去,他頗有些愁悵。

等曹操的兵馬也安排妥當,徹底交接成後,而劉瓊閒下來之後,她就饞上曹操的私人班底了,再說了,曹操也是個治世能臣,啊,多好一個高級打工人。可惜暫時不能用,沒關係,不妨礙先打好關係。

她準備了禮,去了曹府,宋恪住在宮裡,忙前忙後,很有過家門而不入的架勢。

她來時曹操聽聞眉頭一挑,膽子這麼大,“明王在府外?”

她帶著宋恪趙雲與親衛,曹操攜著夏侯惇出府迎她。

“明王前來,府中蓬蓽生輝。”

她看著此時四十七歲的曹操,眼底仍舊未褪的勃勃野心,客氣的笑了笑。

“來許昌多日,事繁且忙,此時才有時間來曹公府上一聚。”

“明王請。”

宋恪對曹操揖了一禮,“父親。”

然後趙雲愣了愣,親衛們一時沒控製住神情,齊刷刷的看向他。

畢竟他們印象中宋恪一直在劉瓊身邊,沒人跟他們說過宋恪身世啊。

曹操看了看他,應了聲嗯,便迎著劉瓊入了府。此時正是春日,百姓正是春耕時候,也是青梅煮酒的時候。

曹操邀她入府,曹丕曹植聽了麵麵相覷,隨後曹植眼睛一亮,欲往前廳,被曹丕死死拉住,此時曹家未來還不知道如何,怎麼能出幺蛾子。

劉瓊見院中枇杷樹,亭亭如蓋,她走過去,坐於庭中石桌旁。曹操倒是有些恍惚,這地他可太有印象了,這不是他與劉大耳煮酒論英雄的地方嗎?

曹操差人用青梅來煮酒,與她相對而坐,侍女將一切備好退了下去,而趙雲站她身後,親衛握刀兩側而立。

“六年前,我與玄德公在此地論天下英雄,萬萬沒想到,明王長江後浪推前浪。”

劉瓊笑了笑,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沒毛病,她也姓劉。

“曹公與我父確實是當世英雄,如今前言一一驗證。”

曹操為她倒了杯酒,奔波半生成空,隻剩一虛爵,也不知該說什麼,他看著麵前的女郎,真是時也命也。

“明王今日不是來與曹某論英雄的吧。”

劉瓊麵上僵了僵,咳了聲,“今北方初定,正是用人之時,曹公也是治世能臣,正是壯年,豈能閒散渡日?”

曹操喝了口酒,“操忙碌多年,難得得閒,恐辜負明王一番好意了。”

隨後劉瓊轉移了話題,閒聊了會,便告辭離去了,倒是府門口,曹操喚住宋恪,劉瓊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要回家,便上了馬車離去,倒是回宮之後,趙雲欲言又止。

“子龍怎麼了?”

“臣隻是疑惑,宋小將軍居然是曹操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