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當歌(三)(1 / 1)

過了兩天郭嘉真好了,宋恪與身邊人也沒染疫,郭嘉心情複雜,他連遺言都留好了,居然活了下來,什麼時候疫病這麼容易消了。

他找上宋恪。

“謝公子救命之恩。如此神藥,怕是世間難求。”

宋恪開始洗白自己,偽裝成一副白蓮花的模樣,“先生病重,我有藥,豈能置之不理。這藥提練出來,僅有四支,明王謝我幼時相救之恩贈與我一支,我常年帶在身邊,恰好遇見先生重病,也是運氣。”

郭嘉見他赤子仁心,歎了口氣,宋恪確實善良,八歲時他便見人饑寒就送衣送糧,還是被曹操訓斥,才停了下來,他依舊喜救人。看不得人相食,絕望之時,寧願餓死,也不吃半點肉脯。

一點也不像是個生在亂世的人。

宋恪要是知道,他肯定會懟,餓死也比心裡變態好,他簡直不能理解程昱這種純粹的惡人,漢代尼拔。

“你這心性,倒是半點沒改,當初你幫謝衣救劉瓊,也是出於善心嗎?”

宋恪點點頭,“當時她才十五歲,她說被抓了會生死難料,我就給她指了路,謝衣便拉著我一起走了,不過,他們都是好人。”

郭嘉都噎了,什麼叫被賣了還給人數錢,這就事啊,這樣的聰明還不如一癡兒。

然後郭嘉與曹操一說,曹操被他救人前因後果也整無語了,他們倒是沒想彆的,因為在他們眼裡,當時的宋恪,是真的完全沒有必要跟著人走的,好好的曹家少爺不當當流民東奔西逃?

但他們真不理解怎麼就亂世教出了白蓮花。

曹操又見了宋恪,郭嘉病好讓他喜出望外,“你的那個藥,還有嗎?”

宋恪搖搖頭,“針管的沒了,但藥片有,擱對麵了,父親想要的話,我給你寄一點,我的也不多。”

“你先前不是說華佗也製成了?”

宋恪想了想,“但那個由於材料的問題,治病的時候隻有一半的生還機率。”

曹操倒是理解,這病要是這麼容易的話,怎麼會死這麼多人?

“能救一半也好。”

“你的性格倒是與你母親一樣,沒有半點防人之心,衝兒的安危,就是你弟弟,我都得派人多加看顧。”

宋恪當然知道環夫人的傻白甜,但人家是真的,他是裝的,還是不一樣的。

“我此番是來勸父親歸降的,父親已無路,百姓也水深火熱,為何不能投降,既能保全自身,也能保全家族,百姓們也有了衣食,父親也是治世能臣,何必逆天而行呢?”

那句話多實在,投共一念起,刹覺天地寬。何必非要入死地呢?

“劉瓊讓你來的?”

宋恪搖搖頭,“是我自己來的。”

他覺得曹操完全沒有必要再撐著了,打不過不如就降了,哪怕是為了治下百姓,何必真就負天下人。

“但是明王與我說,若父親願降,她必高爵厚祿迎之。父親,這天下死了這麼多人,難道不該還世間太平嗎?”

劉瓊等了五天,都快發兵去搶人了,宋恪回來了,看著帳內的劉瓊與沮授,笑著道。

“恪幸不辱命,曹操願降。”

待眾人一眾恭喜聲裡,劉瓊也笑了笑,然後他們還得去交接商量,便就出去忙活了。人一退劉瓊的情緒再也止不住,眼淚在她眼眶中打滾,終是簌簌落下來,她走上前抱著宋恪,這幾天她都是擔驚受怕。

“我還以為你出事了,我一直在自責,怎麼當時就鬼迷心竅同意了呢?但又覺得有槍應該會沒事的,你嚇死我了,宋恪。”

他們與外人不一樣,在劉瓊心裡,他與謝衣才是她的親人,他們三個人相依相伴,一路走到現在。

宋恪知道,第一次抱住了她,緊緊的,他們的體溫似乎都融為一體,他才十五,肩膀還很是單薄。

“沒事的,我怎麼可能放你一個人呢?你去哪兒再找到我這樣的打工人。”

劉瓊放開他,擦了擦眼淚,她就不是什麼堅強能耐的人,她要是隻有一個人,她根本不會去挑戰這個時代,“宋恪,下次不要再這樣冒險了。”

宋恪也放開她,遞給她紙巾,“好。這次是郭嘉染疫,耽誤了幾天,沒有啥事,有事我帶著二十個人呢,怎麼可能會沒有消息呢?”

“哦,郭嘉我還是知道的,他原來是染疫走的,怪不得這麼早亡。”

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曹操率眾來降,劉瓊欣然接受。畢竟不用死嗑,她也願意,三國就是打太狠了,人才都打沒了。

“曹公,一彆多年,還得多謝初時曹公助孤呢,怎如此見外。”

她殺人誅心,剛開始曹操隻是為了惡心一下袁紹,順便洗白一下自己,結果狼沒惡心到,引來了虎。

曹操臉上僵了僵,但不在意的笑道,“明王有天命助之,豈敢邀功。”

寒喧了一會,曹操得隨劉瓊一起往許昌交接,再一道回薊城,畢竟不能放虎歸山,等事態穩定了,就隨便他去哪了。

現在有個大問題,漢帝劉協咋辦?

宋恪想了想,能咋辦,難不成還要繼續奉為帝不成?

“山陽公挺好的。”

但劉瓊卻想乾脆一點,“山陽公是挺好的,我不想得禪位,到了許昌,讓漢帝跪降吧。如當年子嬰降沛公那般。”

劉瓊所在的三州衣食豐足,可天下並不是這樣的,很多地方饑荒未散,還在人吃人呢。曹操被天譴的謠言讓他治下人心渙散,這時代是很信這些東西的,況且曹操幾十萬兵馬折損,青州一失,百姓離散,根本無力再起兵反抗。

如今曹操降了反而輕了一身,郭嘉依舊跟在他周圍。

當他聽聞劉瓊讓漢帝跪降時腦子都懵了,其實劉瓊手下也有點懵,曹操直接就找上門拍桌子了。此時沮授法正俱在,他們也在勸說劉瓊。

“劉瓊,你也是漢室宗親,安敢如此欺君罔上!”

劉瓊聽見曹操的話都笑了,曹操對她說欺君?

“曹公,天子如你手中玩物,籠中燕雀,今日你卻來對我說欺君?這不是笑話嗎?”

曹操被噎了一下,但哪能這麼算。“明王已得大半江山,當重整漢旗,還於舊都,明王有天命,陛下禪位就是,何需跪降?”

“因為大漢亡了。”

劉瓊一句石破天驚,曹操真不懂她,她禪位也是得天下,也是一樣的宗廟社稷,哪能如此兒戲?

“江山何以如此離亂,皆因大漢財政匱乏,政治腐敗,朝政混亂,可大漢如此,其罪歸誰?是廟堂之上官官相護,廟堂之下世家豪傑欺壓百姓,是君王賣官鬻爵,荒淫無度!”

劉瓊不會鬆口,她可不是為了複漢而反,她就是要砸掉大漢這艘破船,重新建立起一個家國。

“你們不敢說,隻說黃巾賊禍世,我敢,實是百官苟全,大漢亡於恒靈也。”

她要求天子出城跪降,如秦王子嬰投降劉邦的儀式一樣。法正有些驚,這,這,這,“大王,天子禪讓與您之後,您就是大漢天子啊,如何要如此折辱大漢,您也姓劉啊——”

“孤可不要做大漢天子,天下都說自黃巾以來,昏椓靡共,潰潰回遹,京室為墟,海內蕭條。可這是黃巾軍的錯嗎?他們是被這世道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這世道源於哪?社稷化為丘墟,百姓飽受塗炭之苦,他降不得降得乾脆些嗎?孤都到了許昌,劉協又能如何?讓他跪降,漢亡了——”

許昌城內,劉協坐在明堂之上,曹操率眾歸降,劉瓊接手許昌,他與眾公卿等在這。他自幼時即位,便了董卓的傀儡,落入曹操手裡,而今,他終於要退下去了,幸而蒼天不負,依舊又回到了劉氏手裡。

“報——”

“劉瓊來了,她為何不進來?”

“明王說——說——”

劉協眉目一皺,“說什麼?”

“明王說讓陛下白衣跪降,大漢——大漢亡了。”

此言一出,滿朝公卿如遭雷霆,劉協瞪大了眼,“荒謬!”他喃喃道,“太荒謬了!她也姓劉,她要自絕於祖宗嗎?”

曹操已經佛了,愛咋咋地,他們劉家人自己對上為難,關他什麼事?

終於劉協還是一身白衣出來了,捧著傳國玉璽與天子劍,深深的看向她,帶著滿朝公卿叩拜。

他始終不肯說亡,隻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滿朝公卿跟著拜,“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瓊身邊將士,一身甲胄單膝下跪,“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時之間,仿佛天下神佛在她的旄旗下都低順了眉目,山呼萬歲,改天換日,大漢終於亡在她的手上。

劉瓊接過了玉璽與天子劍,這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玉璽,終於是擺在了她的掌心。她下了戰車,如劉邦扶起子嬰一般,將他扶起,牽著劉協的手,一起走上了戰車,讓騎兵開道,直往許昌城而去。

百姓看著劉瓊入了內,仿佛見識到了昔日沛公入鹹陽一般,他們對她很是歡迎,畢竟那句話傳遍了天下。

開門迎明王,明王來了給分糧。

她如今搞這一出,讓漢臣心涼了三截,劉備並不在這裡,否則他們內部就得鬨起來。她就是趁劉備離得遠,一時還過不來,反正劉協降都降了。

她得天下,則天下大明。

但劉協依舊不肯放棄,她住進了皇宮,劉協來找她,希望你不要降下漢旗。

燭火搖晃,昏昏沉沉似明似暗。

劉協依舊堵她在房內,“明王,漢室四百年江山,昔日高祖斬蛇起義,光武再興山河,安能如此啊?”

劉瓊不買帳,“怎不能如此,宗廟不還是一樣的宗廟嗎?大漢亡了,宮室宗廟並未亡,你不必拿祖宗來壓我。”

她看著這個年輕又無能為力的皇帝,“江山破碎,百姓離亂?這漢不該亡嗎?我還得接過大漢朝堂那些袞袞諸公嗎?”

她才不乾,她哪怕必須用世家,也得自己來挑,大漢那群見風使舵,如今忠臣早被曹操弄死了,留下來的都什麼玩意,也想讓她接盤?

做夢呢。

“可漢——”

“行了,回去吧,漢亡在我手裡,是漢的體麵,好歹還是劉氏江山不是嗎?你不當皇帝,也能當宗室不是嗎?”

宋恪過來送劉協回去,而劉瓊推開了許昌這宮室前殿的人,此時隻有守門的侍衛,此地便是那年衣帶詔事發的地方,仿佛朝臣的鮮血還沒擦乾,隨著風聲發出嗚嗚的呼喚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