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盤滅國棋,清歌是從曆史書上看見的,古有商鞅一局滅國棋名動天下,她怎麼會不行?
遙想當初自己考研的時候,甩了多少人一次上岸?自己有這個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所以來了古代,該學的要學的,她不僅都要學會,還都要學的比彆人好。
洞春香招牌響亮,一局大盤滅國棋,引得街道上的行人都忍不住駐足向裡探,烏泱泱的擠滿了店門。
可當所有人看見,那主動挑戰新任狀元郎的竟是個女子時,都瞪大了眼。
這廂,店家已將棋局準備妥當,大殿最醒目的位置,掛了一張巨大的棋盤,而清歌與沈扶硯則端坐在了二樓。
沈扶硯原本隻覺得這女子不同於常人,有幾分有趣,可看她竟是認真的,也暗暗生出一分比較之意,他可不能輸給一個女子。
侍女興致衝衝端來兩樽酒,高聲道:“一酒勵士,滅國稱雄!”
“好!”
底下人打著看戲的幌子,都開始喝彩。
清歌也不矯情,飲下一樽。
侍女又道:“敢情兩位,定國,選國。”
說罷,端上一尊小鼎,裡頭裝的是代表著各國顏色的木牌,左手為先,坐在左側的沈扶硯便先挑了一枚,紅色。
侍女便呼道:“左手,大梁!”
“好!”
聽著這些喝彩,清歌隻是一笑而過,所謂大盤滅國棋,便是以棋代國,國彆定棋運,雖說這輸贏也不能真決定一國之存亡,可敢開大盤滅國棋者,必得到君王關注。
清歌也抽了一枚,藍色,大周。
她微微一笑,怎麼不算天遂人意呢?
緊接著,清歌下了第一步,一旁看棋的侍女便對著一樓喊:“大周第一手,天元!”
於是,在樓下的店小二便用鉤子鉤了顆大大的黑子掛在了那方棋盤的中心。
沈扶硯看這第一手棋似乎大有謬論,可他為臣,便好心提醒:“許姑娘重來,不要兒戲大周。”
清歌卻勾唇一笑,傲道:“中樞之地,輻射四極,雄視八荒,如何是兒戲?”
沈扶硯看她一字一言皆是孤芳自賞,便不再自討無趣,下了自己的第一手,還提醒一句:“我若占地,姑娘之勢,蕩然無存。”
“大梁第一手,左下,三三!”
底下人誇:“堅實,好棋!”
“大周,右上星座!”
底下人卻嘲:“虛手!如此下去,大周必敗!”
清歌充耳不聞,隻顧自下著。
“大周,三四!”
“大梁,六二!”
“大周,四八!”
“大梁,□□!”
“大周,七二!”
沈扶硯沒注意到自己早已不自覺皺緊了眉,硬著頭皮又下了一步,“大梁,五六!”
“大周,三五路!”
“大梁,九八路!”
沈扶硯不禁詢問:“姑娘招招高位,步步懸空,全無,根基實地?”
清歌卻隻是幽幽一笑,“但有高位,豈無實地,狀元郎,看好大梁便是。”
“大梁,八四!”
底下的人看著棋局,不知是哪國人激動的喊著:“大梁八四,先生但下,梁滅周!”
“好!”
“棋卜國運,此局梁滅周,我賭千金!”
“好!大梁大運!”
此時,清歌卻氣定神閒,落下最後一子。
“大周四六路,大周勝!”
結果一出,席間一片嘩然,以一子扭轉乾坤,足可見執大周一子者棋道之精妙,可底下人卻並不歡呼,誰願意承認,這樣的高人,竟然是個女子呢?
沈扶硯一時沒有開口,隻是細細看著這盤棋,沒想自己會輸的這麼離譜,隻能強顏歡笑:“姑娘棋道高遠,在下,心服口服。”
清歌起身,語氣不輕不重:“大梁,早已經滅亡了。”
“洞春香慣例,滅國勝者,自解其道,姑娘請。”
於是,二人便重新站回了那盤大棋前,再一次,這些人看著清歌,有的驚訝,有的依舊不屑。
清歌腦海中卻隻浮現恩師的身影,而後深吸一口氣,堅定道:“世間萬物,皆環環相圍而生,民被官圍,官被君圍,君被國圍,國被天下圍,天下被宇宙圍,宇宙被造物圍,最終,造物,又被芸芸眾生圍[1]…”
“此為棋道,更是天道人道,所以,棋以圍命名,正合天地萬物之法則。”
“好!”
台下的看客們終於爆發出由衷的讚歎,還有人問:“大周如何滅了大梁,還請姑娘拆解。”
清歌便道:“棋之道,歸於圍地,然必以取勢為基,勢崇,則圍域廣袤,勢卑,則圍地狹隘。”
“方才之棋,若大周處處與大梁糾纏爭地,則大周,早已不能支撐,若以高遠之勢圍地,再趁機削弱大梁,大周自勝。”
這一次,沈扶硯佩服之至,問:“姑娘知我是誰,在下鬥膽,敢問姑娘芳名?”
清歌莞爾一笑,“相府中庶子,楚清歌。”
一局大盤滅國棋,一襲論策,還贏了當今陛下身邊的紅人狀元郎,果然這消息就在當夜傳入了宮中。
“中庶子…楚清歌?”藍裴軒喃喃著這個名字,時隔三年,又想起在大理寺時那一麵。
其人,他確實領教過了,印象中,確與尋常女子不同,又有柳崇明不用則殺之言在前,加上今日這一局傳遍京城的大盤滅國棋,他想,他該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親自去會會這個中庶子了。
雖已入夜,可天子的車架還是降臨在了柳崇明的園陵前。
據說柳崇明死後,楚清歌替其守孝三年,今年,是最後一年了。
忽響起一道琴聲,藍裴軒緩緩移著步靠近,循著嫋嫋琴聲,他最終駐足於假山之畔,隻見涼亭之內,一扇屏風靜靜佇立,其後,一抹女子的身影正悠然撫琴。
藍裴軒帶著思索,腦海中,大理寺卿的那抹白衣與眼前的背影重合…
月華如水,在她的白衣上灑下一陣光暈,隔著層屏風,愈顯孤高。
這琴音彈的堪稱絕世,可琴音也能暴露一個人,這女子彈的琴裡,有著隱藏不住的悲。
一曲終了,餘音嫋嫋…
藍裴軒沉醉其中,許久沒有聽過這樣真情的琴聲了,朝堂上諸多勾心鬥角,他確實急需一個臂膀,也已身心俱疲,但有諸多不滿,也在此刻煙消雲散。
他不禁稱讚:“何人猶操琴,錚錚叩我心,彈者心猶靜,聽者悲已生[2]…
姑娘琴藝之高超,無出其右,隻可惜這一曲雖然絕世,卻有說不儘的悲苦。”
藍裴軒一邊說著一邊向涼亭靠近,楚清歌未起身行禮,背對著他,似乎並不知曉來者身份的尊貴。
感受到來人的靠近,清歌隻是靜靜地撫摸著琴弦,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此曲,名為廣陵散,”清歌淡淡開口,聲音平靜悠遠,宛如山間清泉,“原是後人為戰國時韓聶為父報仇的故事所作的曲子,自然會有一種悲涼之意。”
藍裴軒不禁嘴角上揚,不知是不是真的太過操勞,還是三年過去,新鮮感又上來了,讓他覺得這人的聲音聽著都讓他舒心,想起心中的疑慮,對眼前這個人愈發好奇。
他覺得這女子十分有趣,開口時帶著絲挑逗:“今夜有幸聞小姐一曲,不知小姐芳名?”
“不過是個守陵人,陛下不必知道。”清歌清冷的聲音帶著淺淺的笑意。
可是聞她一言,藍裴軒卻是一驚,既知他是天子,卻不行禮,這個楚清歌還是和三年前一樣,出人意料,也虧是方才那一曲讓他心情大好,一時間也不想和她計較。
“那既然如此,朕,可否有幸,一見小姐芳容?”藍裴軒語氣中多了一絲玩味。
“今夜與陛下相遇,雖是緣分,可此時無他人在場,又是孤男寡女,怕是不便相見。”清歌拒絕的乾脆。
藍裴軒低頭輕笑,若是尋常人,得此機會,不知有多高興,就像柳崇明原本存的那點心思,要把這個人拚命往自己身上扔,可她自己卻滿不在意。
但若真的滿不在意,何必下一局大盤滅國棋引自己來相見?
這樣的差彆不禁想叫他繼續下去,話語中玩弄之意不減,繼續道:“姑娘若是怕名聲有毀,朕即刻下旨,封你做朕的昭儀,如何?”
昭儀,已經是個不小的位分了,但曆史書上可沒寫過那一代的皇帝納妃子是這麼隨便,看來不僅隻有曆史書不會騙人,那些小甜劇,也不會騙人啊,按照套路,這個時候,就該給這種女人堆裡的男人來點新鮮感。
清歌輕笑一聲,幽然道:“原以為陛下與尋常男子不同,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音律尚可…”
清歌轉而露出幾分遺憾,輕笑:“可惜為人,輕薄了一些。”
聞言,藍裴軒頓了頓,這番話倒是真出乎他的意料,這楚清歌的手段,玩的有些大了。
“很厲害的一張嘴。”藍裴軒冷笑一聲,但他現在還不想動真格,隻是佯裝生氣,“你可知,禍從口出,往往隻是一瞬間的事?”
清歌依舊從容,隻是眼中閃過一絲無謂,“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不知陛下,想聽哪一種?”
站在背麵的藍裴軒,神色愈漸凝重,廢話說了這麼多,也確實該說些正事了。
若不用,則殺之!
這一刻,藍裴軒才真正意識到,柳崇明這一言,誠不欺他。
他試探著問:“那不知姑娘,想讓朕,聽哪一言?”
“那要看…”清歌幽幽一笑,說出了下言,“你究竟,是大周天子,還是…”
“執筆主簿。”
藍裴軒倒沒想到她當年已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便索性不再裝,隨意在石凳坐下,幽幽道:“姑娘守陵三載,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今日洞春香一局大盤滅國棋,中庶子之名傳遍京城,還偏要挑一個狀元郎作為對手,隻怕這一局,醉翁之意不在酒,實則,是給朕看的吧?”
清歌不欲做隱瞞,“陛下大智。”
他卻冷笑:“沈扶硯是誰?狀元郎,你贏了狀元郎,想向朕證明你比他更有才?”
“若真是明珠,怎怕蒙塵?”清歌緩緩起身,“小女子所作所為,隻為在這世間,留下最後一個,義字。”
隔著層屏風,藍裴軒依稀能看見她的麵容,三年過去,小姑娘好像長開了,比起從前,多了幾分孤傲。
他眉頭微皺,略有不滿:“既是為義,那便是為老丞相翻案正名,並非是忠。”
隔著屏風,清歌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便道:“忠不以名廢義,正名豈可悖忠道?”
藍裴軒深吸一口氣,他倒是再次小看了這人,又或者,他還沒有真正看透這個人,但憑那一局大盤滅國棋,此人不用,真是可惜。
更可惜的是,偏生是個女兒家。
不過他轉念一想,若此人真是個男兒身,倒要少幾分樂趣了。
“楚清歌。”藍裴軒喚著她的名字,帶著絲輕微的玩弄,“朕願意替你出這個頭,就賜你一官,能否站得住腳,就在與你。”
清歌這才稍稍鬆一口氣,仿佛是三年的隱忍終於有了結果,她在心中暗暗起誓,這一切,不會都這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