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芊回頭,隻見安娜臥倒在地,蜷縮成一團,臉上青白。
她嚇了一跳,連忙撲過去將安娜身上的銀針取下,急問:“你怎麼了?”
安娜痛得發不出聲音,她身上似有一團無序的能量在到處衝撞,一會兒是肩膀,一會兒是額頭,一會兒是肚腹,一會兒又感覺被撕裂成幾塊,淚珠和汗珠一齊滾落。
許芊摸她的脈變換無序,一時也無從判斷,跪坐在一邊撥通急救通訊,快速冷靜地說出地址和症狀。
米婭呆立在原地,反應不過來。許芊過來抓她的手,摸到一手潮濕。她簡單抱了一下米婭,問:“安娜以前有過這樣嗎?”
米婭慌亂地抓緊許芊,像抓一塊定心石般用力,“沒有啊,她一直身體很好的。”
第一天過來問診的時候,安娜自述也是沒有重大疾病史。
不應該啊,如果是針刺有問題,那麼在第一次治療的時候就會又反應了。
許芊思索無果,但麵上維持著鎮定,安撫米婭讓她幫忙。
米婭被許芊冷靜的氣場震懾,和她一起將安娜周圍的床凳等搬開,又打開門窗通風。最後兩人圍坐在安娜身邊,靜等著醫院救護的到來。米婭緊緊抓著安娜的一隻手給她力量,也借此安自己的心。
受不了安靜的隻有安娜痛呼聲的氛圍,米婭惶然地看向許芊:“許醫生,安娜她怎麼了?”
她畢竟年紀小,此時眼眶都紅了。
許芊自己也是一頭霧水,觀察著安娜的表現似乎很痛苦,正掐按著她的合穀穴以期緩解。她搖搖頭,隻能說:“放心,已經撥過急救通訊,很快就能去醫院了。”
“安娜她會不會死?”米婭抽噎一聲,“不要啊安娜,我還想和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呢!”
一會兒又開始認錯,“剛入學那會兒你的作業其實是被我不小心撕碎的,但是我不敢跟你說,騙伯爾扔到水裡……”
感覺到安娜的手沒了力氣,她更是大哭出來,“安娜死了!”
她哭得太真情實感,都忘了睜開眼去看一看。
安娜有氣無力地罵她:“你有病啊,你才死了呢!”
米婭的哭聲一頓。許芊無奈地指揮她去拿抽屜裡的一次性布墊,自己將安娜抱到治療床上。
米婭展開一次性布墊將安娜包裹起來,像對待剛出生的小奶貓一樣小心翼翼。
許芊見她心有餘悸的樣子,知道她得有些事情做才能安心,便又塞給她一包紙巾,囑咐她給安娜擦乾淨臉上的淚水和汗水。自己則是問:“你的獸形特征沒有了?”
她心神一直放在安娜身上,剛剛她疼痛過後舒展身體時,許芊注意到她的貓耳和尾巴眨眼間就消失了。
“是哎!”米婭手插在安娜的短發裡撥弄,“你的耳朵呢?”
安娜自己也懵懵的,“我變成人類了嗎?”
許芊在倒好的淡鹽水裡插上吸管給安娜咬著,“一會兒救護車來,去醫院做個全麵的檢查。”
一口氣喝完一杯,安娜坐起身來,“我覺得沒事了,身體很輕鬆,就是有點沒力氣。”
她皺著臉吐槽:“剛剛痛死了,好像哪兒都痛,又好像都不痛,我都不知道怎麼說。”
很快,救護飛車趕來將幾人帶去醫院。
醫院檢查安娜身體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她從半獸人狀態變換為人形這一點就很值得驚歎,科室裡幾位醫生圍著安娜不停研究。安娜這會兒緩過來也是配合,在醫生們的目光中時而舒展身體,時而蹦蹦跳跳,沒有半點不自在。
米婭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在圍著安娜和圍著許芊的兩圈人之中亂竄,忙得不亦樂乎。
安娜的父母趕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他們一時有點迷茫,女兒不是因為受傷到的醫院嗎?
安娜的媽媽一把抱住安娜,“寶貝,你沒事吧?”
她很快注意到女兒的變化,瞪著安娜頭頂,又將人轉過來去看。
一位狼人醫生雙眼放光,神情激動:“我要見證時代的改變了!”
幾百年前,獸人還可以在獸形和人形之間自如切換。然而隨著社會和科技的發展,無法被具體感知到的汙染存在於食物中,溶解在水源裡,甚至漂浮在空氣間。這些汙染因子無處不在,獸人尤其受影響,無法自控地展露部分獸化特征。在經曆過百年長壽的階段後,獸人的生命上限又倒退回五十年。
許芊忙著安撫那些圍著她或情緒激動或想要研究的醫生護士們,心中卻不免憂慮。太過神奇的東西必須要有強大力量的守護。
她大二時才覺醒記憶,身邊同學都是成年人類和獸人,在他們身上的實踐結果隻是緩解,所以未曾預料到給十幾歲的小孩針刺會帶來這樣的結果。
早知道……
許芊聽著安娜父母感謝的話語,又推翻了心中的後悔。
如果真的能為社會做出一點貢獻,她是願意的。
許芊收斂神色看向聞訊而來的副院長,“我在山爾街自己開了一個小診所。感謝您的厚愛,醫院的職位我恐怕無法勝任。”
副院長一臉的遺憾與可惜,“許醫生,我們是這片最知名的醫院了,在這裡才能發揮出你的最大價值。”
許芊仍是說要回去考慮。
副院長臨走前將許芊拉到一邊,“你要是想去中心區的醫院,我也可以幫你介紹。”
許芊禮貌微笑著婉拒,她真的需要時間好好思考一下未來的人生規劃。
樓下,許芊正準備自己打車回去,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悄然站立著。
賽斯伯特永遠是安靜地,沉默地散發著冷氣,將所有人排除在外。
許芊卻覺得在這時候見到一個差不多年齡的熟悉的朋友有種莫名的安心感。
不用問也知道是米婭通知的賽斯伯特。
她坐在賽斯伯特車上,將發生的事情大致轉述一遍。
賽斯伯特開車間隙中轉頭看她,“你是什麼想法?”
許芊沉吟著問:“我記得你之前說想要研究對嗎?”
“在我的觀念裡,不通則痛,痛則不痛。所以我一直認為痛症是由於局部的氣血阻滯不痛,對獸人獸化特征的影響是我沒想到的。大約是誤打誤撞打通了獸人體內的氣機循環。”
“總歸目前隻有安娜這一例,數據樣本不足。”
賽斯伯特明白了她的意思,“研究擴大樣本?”
他抓緊操作杆,眼睫低垂,“我,還沒有找到……”
許芊想到米婭口中賽斯伯特的過去,可以想象這在研究員的生涯中必然是一個汙點,她小心翼翼地問:“是因為那些傳言嗎?”
飛車抵達居民樓,賽斯伯特沉默下車。
他的背影孤獨而搖搖欲墜,許芊追上去拍了他一下,“你願意成為我的第二個針刺研究樣本嗎,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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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芊小心地取下賽斯伯特麵上的銀針,“怎麼樣,有什麼感覺嗎?”
賽斯伯特仔細感受一番,搖搖頭。
這是他第六次接受針刺了,並沒有如同安娜那樣強烈的痛苦反應征兆,隻有麵部的疼痛緩解。
安娜身上的經曆仿佛是一場偶然的神賜奇跡。
賽斯伯特還在思考安慰的措辭,許芊卻已經坦然地接受,“看來針刺對獸人也沒有那樣的神奇。”
這話為時過早。
當晚賽斯伯特就感到一陣灼燒般的疼痛自蛇尾開始蔓延,他反應極快地打開光腦記錄感受。
於是第二天,許芊開門麵對的就是一身白套裝的男人。
她驚訝反應了幾秒才猶豫打招呼:“賽斯伯特?”
化為人形的賽斯伯特依舊高大而沉默,他垂著眼睫應聲,在等電梯的間隙將自己的記錄發給許芊看。
許芊草草翻過,凝眉思索一會兒。
成年獸人針刺需要的治療周期長可以理解,但化為人形是在治療結束後5個小時。治療效果要比安娜更好一些,安娜年紀小對身體的掌握不足。賽斯伯特則是在其後不久便嘗試在人形和獸行之間切換,除了需要堅定的意誌抵禦變形的痛苦外,沒有任何阻滯。
她畢竟不是專業研究人員,很快放棄探索,而是說道:“可能是因為上次醫院的事,這幾天陸續有研究所開聯係我,你能幫我看一下嗎?我對這些一竅不通。”
賽斯伯特立即答應。
他原本就在猶豫自己的治療已經結束,應該用什麼理由再跟著許芊,聞言腳下行動快過思考,隨許芊走進了電梯。
“你是……那個蛇人嗎?”
耳畔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賽斯伯特側頭看過去,是蜘蛛人。
他默默換了一個位置,隔開許芊和蜘蛛人。之後才隨意點頭。
許芊一時也沒有注意電梯裡還有誰,反應過來之後,儘量不引人注意地小步挪到電梯角落。
奈何此時電梯中就他們三個,蜘蛛人黑沉的目光不住在兩人之間打量。
賽斯伯特腳下一動,將許芊遮得更加嚴實,刻意收斂的攻擊性釋放出籠。
被他銳利陰冷的眼神盯視,蜘蛛人不自覺後退一步,待反應過來後也沉下臉來。但似是顧忌著什麼,一會兒後又調整了個親和的表情,沙啞的嗓音在放緩後愈發聽得人難受。
“所以最近的傳言是真的。邊緣區出現了能讓獸人變換人形的技術?”
他的話語衝許芊而去,但許芊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隻好說:“傳言是什麼我不清楚。”
她看看擋在麵前的高大背影,“如果你說的是針灸的話,這是我的診所目前正在實驗摸索的一種治療體係。”
“哦?不知診所在什麼地址?”蜘蛛人立刻追問。
……許芊不是對一棟樓的鄰居有什麼意見,單純的就是不太喜歡見到他的蜘蛛腿。她後悔說自己的診所了。
賽斯伯特見許芊沉默,替她接話,“與你無關。”聲音裡是許芊從沒聽過的冷厲,就像化為人形的蛇人反而不再壓抑自己的獸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