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春熙將全叔送至門外,目送他離開,而後將自己帶來的行囊打開,一一放置好日後要用的物什。她正疊著衣衫,便聽見一個姑娘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倒是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那姑娘邁著歡快的步伐跑進屋。
“你便是‘路春熙’吧?我叫錦繡。”話落,她終於在路春熙麵前站定,看著對方的臉微怔,“聽說你是來做廚娘的?”
“怎麼?不像?”
“你這般的美嬌娘,哪像在膳房做工的。”錦繡端詳著路春熙的臉,搖了搖頭。
“阿姊還是莫要以貌取人為好。”路春熙唇角微勾,笑意卻未達眼底。
錦繡滿麵狐疑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當真不是因為欽慕王爺,所以才找了個能入王府的由頭?”
“阿姊這話將我想岔了便罷,可王爺豈會是容我隨意糊弄之人?”
錦繡撇了撇嘴,卻未再多言。
“可否勞煩阿姊帶我去一趟膳房?”不論對方說什麼,路春熙始終笑得清淺,倒讓錦繡拉不下臉,維持著麵上的客氣,帶她朝膳房走去。
瑾親王府的膳房比她預想的還要大,內裡一應俱全。酉時,正是臨近晚膳的時辰,在膳房當值之人皆忙著手頭活計。
“你便是府中新來的廚娘吧,趕緊來幫忙!”主廚匆忙抬首瞥一眼路春熙,又低下頭去處理食材,見她向內走來,立時出聲喊道。
路春熙應聲作答,上前搭手。
“喲,這新來的廚娘竟是個花容月貌的小姑娘,這細皮嫩肉的能乾得了膳房的粗活嗎?”一旁年歲大的廚娘看著路春熙的臉和同伴咬耳朵。
“莫非是王爺轉性了?從前隻專心前朝政務,哪管後院佳人,如今竟也開始藏嬌了?你說這一位有何特彆之處,能入了王爺的眼?”
另一人登時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對方:“你把洗菜水倒進腦子裡了?你見哪個藏嬌藏來膳房這種煙熏火燎之地的?”
“怕不是喜歡王爺喜歡得緊,這才親自為王爺下廚來了,畢竟大淵誰人不知瑾王殿下對膳食的執拗勁兒。”
隔著鍋碗瓢盆相撞之聲,路春熙隱約聽見了他們的談論,卻懶得同他們多嘴,兀自準備食材。
“小姑娘家家的,去那邊擇菜吧,彆靠近灶台了。”主廚見她越靠越近,忙驅趕她。
路春熙見狀並不惱,仍帶著親善的笑容道:“您放心,您自己也說了我不過區區一個小姑娘,總歸不會一來就搶了你的主廚之位,您怕什麼?王爺聘我來,是因為他曾吃過我做的菜,若我隻是擇擇菜,豈不是算玩忽職守?”
“好大的口氣!就憑你,也做得了主廚?”那大廚滿臉不屑地看著她。
她卻搖了搖頭道:“不過燒個菜罷了,主廚不主廚的,不過是個名頭,我倒是無甚所謂,總歸在家也是我阿爹掌廚的次數最多。你若真不怕,便讓我試一試,我若做得沒有你好吃,你再把我趕走也不遲。”
路春熙光聽他們言語,便知這膳房中多是爭強好勝之人,與他們多費口舌無益,唯有在他們最引以為傲的方麵贏下他們,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
“好啊,真是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片子,那你便燒一道菜給大夥瞧瞧。”那主廚輕易就被路春熙刺激到,氣得鼻孔都快冒煙。
“還裝上清高了?她竟說自己對主廚之位無意?”一旁的廚娘訝然。
“你沒聽她說啊,她竟拿自己家中情況舉例,分明是沒見過世麵,恐怕都不知道王府主廚之位有多珍貴,這樣一個小丫頭豈會是張大廚的對手,隻怕一會兒就要被趕出去了。”
“可她畢竟是王爺親自帶回來的……”
“王爺人都沒回來呢,什麼親自不親自的,指不定是她一廂情願。放眼大淵,愛慕殿下的女子不知幾何。”
路春熙充耳不聞,掃視了一眼房中食材,看到甜酒釀和不遠處已經殺好脫毛的鴨,笑道:“我給大家做一道酒釀清蒸鴨吧。”
“什麼?酒釀能和鴨一道蒸?那豈不是甜的?能吃嗎?”質疑聲四起,周圍人麵麵相覷,“我看她輸定了。”
“小姑娘,搞砸了可是浪費糧食!”張大廚不滿道。
“諸位放心,若做出來不好吃,我便一個人吃完,保證不會浪費!另外,買鴨的錢,我也可以付,絕不會讓各位以及王府吃虧。諸位皆是人證,若還不滿,便拿紙筆來,白紙黑字,我總不能賴賬。”路春熙安排得麵麵俱到。
張大廚看向她時難掩眸中詫異,許是念著她隻是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終究沒有太過為難,妥協道:“罷了,就按你所言,不需紙筆,信你一回。”
路春熙見他們偃旗息鼓,立馬將鴨子拿到跟前來,提起刀便利落地剖膛,去除內臟、足、舌、鴨臊及翅尖的一小段。
眾人看見她熟練的刀工,不由得麵麵相覷。而後隻見她用水將鴨洗淨,瀝乾水分,脊背朝上盛入容器中備用。起鍋,舀鹽入鍋,用小火加熱至微微變黃,放置一邊後,她轉身走向調料區,用碗盛起適量花椒、八角、小茴香、陳皮、丁香,混在一起一同倒入鍋中,再用鹽的餘熱翻炒香料。香料鹽一經製成,香味便撲鼻而來。
膳房中不少人都下意識深吸了口氣。
待香料鹽冷卻後,她手法細致地將其塗抹在鴨子上,裡裡外外一處都不落,揉搓均勻,按摩到位,這才舀了兩大勺甜酒釀倒入容器,繼續塗抹,最後放了少許薑片和蔥結,燒起大火,放上蒸鍋。
路春熙鬆開手後,姿態輕鬆地笑著:“大功告成,需蒸上大半個時辰才可享用。在我證明自己之前,各位既不讓我插手膳食燒製一事,那我便先幫你們擇菜吧,在此等到酒釀蒸鴨這道菜完工。”
張大廚看著她的笑容,想到她方才動作熟練、毫無壓力的模樣,不禁愣了一愣。
“我瞧著這位姑娘恐怕是真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一旁的廚娘竊竊私語。
路春熙從頭到尾都未假手他人,把控著火候和時間。大半個時辰後,她熄火,繼續燜了半刻鐘,而後掀蓋,撒上枸杞,用布條包裹住把手防止燙傷,親自將蒸籠端下。
“請諸位品嘗。”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大方方地麵向眾人,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
張大廚見她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第一個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後漸漸變了臉色。
“張大廚,這味道如何?”其他廚子紛紛發問。
“我來嘗嘗!”其中另一人也去夾了一筷子,“這……我從未吃過這樣的菜。”
“肉質鮮嫩,味道醇厚,初入口時還帶著香濃的甜酒之味,卻不會蓋過鴨的鮮美,恰到好處又富有層次,姑娘當真是手藝了得呀。”他嘗過後不由得衝路春熙豎起了大拇指。
其餘人聞言,也都想嘗嘗,但到底顧忌著張大廚,一時不敢動作。
“都看著我做什麼,要吃就吃。”這張大廚倒也不是小氣之人,自己嘗過之後便讓開了位置,“我……我收回方才的話,你這菜做得確實還不錯,不過……這主廚之位嘛,你應當再曆練幾年才能當得。”
路春熙看著對方不自在的神情,有些忍俊不禁:“張大廚說的是。”
“真好吃啊,我也從未吃過這樣特彆的菜式。”膳房中用過這道菜之人交口稱讚。
她見大家真心喜歡自己所做菜肴,眼底的笑意也真誠了幾分:“我的家鄉位於王朝以南,那裡的人多喜食甜,與京城不同,你們若喜歡,往後我可以多做一些。”
世上鮮有不愛看熱鬨之人,瞧見事端,餘下人早都停了手上活計,翹首望來,現下為了能嘗到一筷酒釀蒸鴨,更是越聚越攏,將路春熙與張大廚圍在中心,膳房的出入口已被堵得水泄不通。
路春熙在一片嘈雜中聽到膳房門口傳來的嗬斥聲:“好大的膽子!王府養著你們,你們便是這樣做事的?”被一眾人擋著,看不見來人,但她聽出了這是全叔的聲音。
在瑾親王府,除卻王爺與抱劍,便是全叔管著底下一乾人等。一聽見他的聲音,眾人立時作鳥獸散。
全叔剜了一眼張大廚,這才走向路春熙道:“姑娘,快彆忙活了,王爺回府了,正傳召你呢!”
她趕忙朝前走去。先前抱劍還說王爺需幾日後才回來,怎的如此之快?
張大廚見她走遠,立刻重新拿起了筷子。“方才就那一口,我還得仔細嘗嘗,真有你們說的那麼好吃嘛。”他說著便擠開站在菜肴最近前的幾人。
路春熙餘光瞥見張大廚的動作,不禁揚起了唇角。
“一會兒再回來收拾你們。”全叔狠聲道,側首對著路春熙卻很快緩和了語氣,“姑娘,王爺傳你去臥房。”
“臥……臥房?王爺召我去臥房?我一個廚娘不在膳房做晚膳,去臥房做什麼?” 她腳步微頓,愣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