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1 / 1)

虞明窈瞬間心跳驟停,寒毛豎起,上一世被潭水淹沒耳鼻的窒息冰冷,向她湧來。

她屏住呼吸,一毫一厘慢慢向後轉。

裴尚那張長滿快活的臉,映入眼簾。

籲——

她長舒一口氣,挺直的脊背瞬間鬆懈下來,麵上既無語,又懶得搭理。

裴尚見了,尷尬地撓了撓頭,見她兩三息過後,仍沒有言語的意思,隻好上前告罪哄人。

“我剛真不是有意要令你受驚。窈妹妹人美心善,就原諒下表兄。要不你再嚇回來也行?我保證坐這不動。”

誰要跟這幼稚鬼計較?

虞明窈眼一撇,不想再瞧他。

要說裴尚這人,也確實拿得起放得下,他見虞明窈真惱了,瞧也不瞧自己,索性她看哪他就堵哪,非得讓她視線全落在自己身上不可。

“你幼不幼稚啊,裴尚!”

三番五次這般,虞明窈實在忍不住開口了。不順著這人的意,還不知他又要攪出什麼事來。

“說吧,找我有何事?”

她瞟了他一眼,淡淡開口道。

“窈妹妹這話就說錯了,我們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沒事就不能找了?”

“哦?那是誰這個時辰不去書院,在家裝病被罰跪祠堂?現跪也不好好跪,來這嚇唬人,我倒要去找大舅母評評理,看誰才是那個做混賬事的人。”

虞明窈起身即走。她以為裴尚會阻她,不讓她去。孰料裴尚聽了這話,反而喜上眉梢,一副引路的態勢。

“你沒見過我娘親吧?那剛好我引你去見見,窈妹妹性子這般溫柔,又生得好,我娘親肯定會喜歡你的。”

“不過你也不用怕,我娘親再溫和不過,再不濟有我在,保證你這趟能順順利利。”

裴尚開始口若懸河,眉飛色舞,連他母親愛吃什麼,素來不喜什麼,都兜了個乾淨。

這些話,虞明窈越聽越不對勁。

先不說裴母身子骨不好,素日都在休養,不常見人。但就算見人,自己隻不過去請個安,用不著知曉那麼多隱秘吧?

她止住腳步,驀地臉上也開始燒起來。

“我們明日就要啟程回蘇州了,現下還有許多事要忙,我就不去打攪舅母清靜了,你幫我向大舅母問個好,聊表明窈心意。”

“誒,這麼快?真要走啊!”

前一息還滿臉快活的某人,下一息眉眼耷拉似喪氣小犬。

“再多留幾日行不行?”

他止住步子,漆黑透亮的眼珠子裡滿是依依不舍,眼皮一下猶如三月裡的桃花瓣一樣,透著紅腫之意。

少年的情感,猶如白紙上潑灑的血紅,來得熾熱直率,氣勢洶洶。

而等到年歲漸大之後,又會化為深沉內斂,潤物無聲。

虞明窈鼻頭微酸,她有些狼狽地彆過頭去。

“不是明日,就是今日。左右是要走的。表兄隻是一時間沒了個新鮮玩伴,左右還有旁人可以陪你一同玩耍。”

“日子再久些,說不定都會把明窈忘了。”

“忘了?”

裴尚一聽這話就來氣,他也不知他心中,怎麼就跟憋了股無名火一般,又憤又惱,甚至氣得都想對她使脾氣。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能如此篤定我就會把你忘了?虞明窈,你是在看不起誰?”

他麵上一股子冷意,話也越說越硬。

“好了好了,”虞明窈是真不知自己怎麼就和裴尚拌起嘴來,明明前一刻還在為上世之事,鬱鬱不得安懷,她打起精神,隻得又勸起這人來。

“是我的錯,我小瞧了你。現裴小爺可以大人有大量,原諒明窈麼?”

“哼!”

裴尚冷哼一聲,剛準備硬氣點拂袖即走,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等了三天,才見到人影。就這麼去了,他日後不知要惱自己多久。

更何況,他腦中浮現謝濯光那張臉。

自己才不要讓那黑心肝的撿便宜!

一想到這,他開始彆扭。

“那好吧……不過你既開罪了我,總是要有點補償的。就罰你領我去你們那,多招待我幾次。旁人若問起來,你就說我潛心好學,想拉錦年兄一同上進,探討功課來了。”

“不是因著其他緣故。”

裴尚欲蓋彌彰。

虞明窈望了他一眼,“行行行。”

就這樣,她請完安,身後又帶了個尾巴回去。

明明每一處回廊,每一條道,都熟悉得不能再熟。一磚一瓦,也與裴府其他院落,沒有任何不同。

可裴尚跟在虞明窈身後,越走,心跳越疾。眼見院子近在咫尺,都走到門口了,裴尚卻忽地心生怯意。

他有一點點點想逃。

“怎麼?不敢進了?”

虞明窈一回頭,就見身後這人腳步越來越慢,也不知在想什麼,如玉的臉漲得通紅,一股子扭捏之態。

誰家新娘子回門,都沒他這樣。

她麵露無奈。

在她激將之下,裴尚就跟踩到尾巴似的,立馬跳腳。

“誰怕了?我才不怕!你等著,我這就去姨奶奶請安。”

話音一落,頭昂得老高的裴孔雀又回來了。

梨花院裡,施羅氏正同雁月,忙得熱火朝天。從蘇州帶來的人,帶的行囊,裴家送的回禮,一路上要用的物什,還有京都沒打點好的鋪子田產,事是一件接一件,可把施羅氏忙壞了。

有些未來得及探查的,隻得先行擱置,飛書給虞明窈舅舅們,讓他們來京一趟。

虞明窈帶著裴尚進門時,恰好碰見雁月在施羅氏指點下,正將名貴擺件一件件收起。

施羅氏說得口乾舌燥,剛捧起茶準備飲一口,就見裴尚來了。

她忙起身招呼:“鄙舍散亂,恐招待不周,讓尚哥兒見笑了”。

裴尚正準備答,是自個沒提前打聲打呼,就見施羅氏差使雁月,叫人上些茶果上來。

他忙擺手:“姨奶奶就當自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用不著這般客氣。我今兒就是過來看看錦年兄,沒曾想,倒給您添麻煩了。”

“是呀,祖母,用不著管他,又不是我們求他來的。”

虞明窈白了裴尚一眼,言語絲毫不客氣。

施羅氏聞言,半晌不語,看了好幾眼麵前這一對相貌登對的璧人,這才道:“可錦年這兩天,都在外邊跟同窗聚去了,晌午飯回不回來用,都說不準。這……”

虞明窈看向裴尚:“左右是來請教功課的,我功課好,請教我也成。”

說完,她才對施羅氏福了個禮。

“外祖母,我們就先退下了,晌午飯您留心些,他吃不得辣,甜糕、鬆鼠桂魚倒是合他胃口。”

裴尚見狀,行了個禮也倉促跟著退下了。

直到邁出廳堂大門,他麵上仍是不解。

“你怎知我喜好?”

他猶猶豫豫,終還是問出這句。

虞明窈聽完回頭:“因為我是下凡曆劫的仙女,我天資,自然比你們這些凡夫俗子聰穎,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

她語氣俏皮,說完頭回也不回。

裴尚回過神來,發現她已上前走出好一大截。

“誒,你等等我!”

他忙追上去。

槅扇一開,珠簾青幔,落入眼簾。無處不精致,無處不透著女兒家的巧思。

裴尚禁不住止住步子,連呼吸也屏住了,生怕褻瀆了麵前的恬靜。

“你愣在那作甚?快進來。”

虞明窈見他這呆愣的樣子,無奈歎了口氣:“可彆現在跟我扯什麼男女大防,掃我的興,你要進就進,不進就走。也是我現今年歲小,若再過兩年,你就是想來,我也不會讓你進的。”

她說完,抬腳繞過屏風,就往靠窗的美人榻走去,好半天,才見這人磨磨蹭蹭進來。

“你熏的什麼香?我怎麼聞著甜絲絲的?”

他同手同腳,跟被繩子拘了一樣,半晌來到她跟前,坐都不知道坐。

虞明窈所坐的美人榻,榻旁有一張書案,書案後側靠牆放了座博古架。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瓶裡,是雁月每日摘的花。

今日是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可能是花香,也可能是熏的香。若是熏的香,那說來可就話長,我便不說了。”

虞明窈話頭一轉,“對了,一向跟在你後頭那個叫李慶的小廝呢?今兒怎麼沒見他?”

一提到李慶,裴尚腦子像被潑了盆涼水,一下從先前的迷糊回過神來。

“他呀……”裴尚神情自若,從一旁拉了張杌子坐下,“他被我派去有事了,窈妹妹你不用擔心,家裡人能知曉我的蹤跡,不會擔心的。”

“那就行。”虞明窈也不想知道,這人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反正,彆最後找不到人,鬨得雞飛狗跳就行。

“你自便,我要繡會花,就不招待你了。”

她神情慵懶閒適,目光看向身側紅木小幾。隻見紅木小幾上,一個繡了一半銀葉的青色香囊,靜靜擺在上頭。

針腳細密,銀葉栩栩如生,一看就費儘心思。

裴尚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看到香囊的瞬間,眼神也軟和下來。

他剛開始,以為她是搪塞自己的,沒想到是真要繡東西。

青色淡致風雅,一看就是男子之物,她那兄長虞錦年,五大三粗的,哪適合用這麼精巧的東西?

隻一息,裴尚腦子裡便轉過許多念頭。他不覺聲音也柔起來,就跟浪蕩子弟哄騙清白人家純情小姑娘似的,帶著絲寵溺。

“窈妹妹,這是打算做了送予何人?”

“我想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才配得上窈妹妹這般心思吧?”

他話語之中,茶裡茶氣的,虞明窈淡淡瞟了他一眼,將他呼之欲出的滿腔心思看在眼裡,不置可否。

此時,裴尚所居棠棣閣,李慶頭冒冷汗,正腆著臉,對麵前渾身冷氣的謝濯光說瞎話。

“我是真不知少爺去哪了,這人在祠堂跪著,怎麼無緣無故就消失了?小人也同您一樣著急。這不,正打算去回老爺,您就來了,這弄得!”

他愁眉苦臉,長歎一口氣。

“是麼?”

謝濯光聽了這話,眼神冰冷,半晌沒再多言。

正當李慶以為糊弄過去之時,就見素日不多管閒事的謝世子,拂衣朝西南走去。

他眼珠子一轉,不好!

梨花院就在裴府西南側,少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千萬要攔住謝世子,莫讓他同虞姑娘碰麵!

“哎呦,錯了!”

他大腿一拍,趕緊追上去。